睡前故事

　　路南中考模拟考成绩一落千丈，差点没够上本市去年中考分数线，不知道路北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大晚上溜进他房间让他不要再和他那群朋友们玩。

　　现在路北进路南房间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路北甚至都不用敲门，路南懒得管这种事，只不过路北现在手伸的太长，已经开始管他的人际关系。
　　连路南他爹都不管的事，路北有什么资格管？

　　路南仰头看着路北。
　　路北已经像个大人了，人高，五官长开，依然漂亮，但开始锋利，像长出了獠牙的狗崽。
　　会被人骗得团团转的、会被抛弃的狗崽。

　　路北手里端着一杯牛奶，热的，还冒着热气。
　　大夏天的晚上，一杯热牛奶。

　　路南扯起唇角笑了笑，“你刚刚说什么？”
　　、
　　路北垂着眉眼，看起来乖顺得不得了，他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的。
　　“哥，你能不能别和陈虎他们玩了？”

　　路南很有耐心地问他：“为什么？”

　　大概是觉得有希望了，路北把那杯热牛奶递到路南手里，路南也很顺从地接过了，只不过恰好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一声闷雷。
　　夏天，突然打雷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路北猛地抬头看向窗外，然后又看向路南，很郑重地说：“哥，他们平时总带你逃课，这样很影响你学习。”

　　“我不和他们玩，我和谁玩？”路南没有喝牛奶，反手放到了桌上，盯着路北的眼睛问他，“和你玩吗？我们的关系……”他停顿了很久，看见路北的眼睛猛缩了一下，听见外面的雷声一声又比一声高，听见暴雨声噼里啪啦砸着窗户。
　　像要把玻璃砸破了。

　　路北张了张嘴，手伸出来，又缩回去。

　　路南说：“你以为我们的关系很好吗？”
　　路南想虽然不是个好时机，但他不想再装了。

　　“你知道装作和你关系很好，是件很累的事情吗？”路南一件一件回忆过去路北所做的那些令他厌恶的事情，“吃你做的早饭、和你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在课间看见你出现在我的教室外面，听见你喊我哥，看见你笑得开心……每一件事，都让我觉得恶心。”

　　但路北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
　　路北的表情没有出现一点点难过。

　　路南想，果然如此。
　　路北也是虚伪的。
　　他们本来就应该是敌对的，互相厌恶的，他们的身上虽然流着一半的一样的血液，但路北是肮脏的。

　　想到这儿，路南紧紧握住了拳头，甚至有些发抖。
　　他想他应该一拳头砸在路北脸上，像小时候差点把路北冻死在校门口一样，让路北离开他的家，告诉路北，这里不欢迎一个肮脏的私生子。

　　但他的拳头还没完全举起来，路北就出声了。
　　路北的声音很平静。

　　“我知道。”

　　他太平静了，平静到路南觉得，被耍的人是自己，怒火更加难忍，在一阵阵的雷声中，他反而质问，“所以你知道！你知道你还在耍我？！你觉得很好玩？看着我被你骗，很好玩？！”
　　明明该被报复的人是路北！

　　路南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泛红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委屈。
　　生气自己根本没有报复到路北。
　　还是委屈，原来路北也并不是真的把自己当哥。

　　路北没有说话，看起来默认了，路南反而冷静下来，只不过还有些发抖，他努力地隐藏着自己的发抖，直勾勾盯着路北，“那你也应该知道，从你进了我家门的第一秒开始，我就讨厌你，你为什么没有死在那天的校门口？”
　　他看见路北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你只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凭什么能拥有这么多？”
　　“你这样的人，就应该永远地活在阴暗的角落里，不能见光，你知道吗？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路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虽然他讨厌路北，但他以前从来没这么想过。

　　但路北像没有感情的木头，呆呆地点头说：“知道了。”

　　路南觉得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点也不高兴。

　　他干脆也不说话，坐下来，擦掉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泪，去看手机，看陈虎他们发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出来玩，他们没有钱了。
　　路南又不傻，他知道陈虎他们把他当什么。
　　他省下来的钱，都用来和陈虎他们玩了。
　　但能用钱换来的东西，他觉得并不亏。

　　总比他爹的爱，早就换不回来了好。

　　但现在，路南不想回消息。
　　他觉得很烦。
　　什么都很烦。

　　他没有了亲情，连友情都是假的。
　　想想就觉得难过。
　　他明明都十五岁了，还过得这么的狼狈不堪。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你就不会当我哥了。”路北的声音把路南的思绪拉了回来。
　　路南愣了下，但没有回头看路北。

　　他都以为路北走了。
　　如果那些话是对着他说的，他大概真的已经在想，自己是不是该找个地方慢慢死去。

　　但路北似乎并不在意他到底有没有听见，也不在意他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地接着说，“陈虎他们背地里总是骂你……上次你不是问我手臂上的伤怎么来的，就是被他们打的。”

　　路南记得那是和陈虎他们出去玩，陈虎让他把路北踹了的前一天晚上。
　　写作业的时候，路南看见路北小臂上青了一大片。
　　那时候，路北说那是自己撞的。
　　路南没有怀疑，只给他拿了药酒让他自己擦。

　　路南的手机掉在了桌上，发出很结实的砰的一声。
　　“你去找他们打架？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路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很轻声地说，“哥，我害怕打雷。”

　　就好像刚刚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路北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了一小步，路南看见他的眼睫毛闪了两下，是在往上看，在看他，但是又怕被他发现。
　　看他没有反应，路北又往他靠近了点，用一种近乎求饶的姿态说，“哥……我害怕。”

　　他的手拉在了路南的衣角。

　　像极了在乞求原谅的小狗。

　　路南在学校见过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他给流浪狗扔过火腿肠，从那以后，流浪狗看见他就会贴上来。

　　可路北不是流浪狗。
　　路北是抢走了他爹，抢走了他家的人。

　　路南厌恶路北。

　　于是他把路北赶了出去。

　　路南的睡眠一直不好，尤其是这种雷雨天，今晚的雷雨总是停停又下。
　　路南烦躁得很，干脆爬起来，想去弄点吃的。

　　但房门一开，路北身体的体温就贴到了他的腿上。
　　很冷。
　　这么热的天，这么低的体温。

　　路北不知道在房门口在坐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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