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春天之前

作者:春已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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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白之局


      “你。”

      “啊?”

      “就早上啊,你不仅夸我美丽,还大度,宽容,聪明……这就忘了?”

      我想起来,扑哧笑了一声:“是是是,你就是世间所有美好的形容词。”

      鹿槐淡淡地撇过脸去,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我在一旁笑了。

      “不过你心也真的硬。”我补了一句。

      鹿槐狐疑歪了歪头,目光顺着鼻梁垂睨下来:“怎么看出来的?”

      “举个例子,你和席嫣在小卖铺闹矛盾,她在地上又哭又闹,换做别人肯定手足无措,愧疚,逃避,而你就这样站着,看着,眼睛都不带眨的,还泼了她一身饮料。还有,在办公室和她父母对峙的时候,周围那么多人,他们都偏向权势的一边,而你依然从容不迫,不失气场,逻辑清晰,甚至能利用反逻辑思维让对方哑口无言,你总是一副无所畏惧又漠不关心的样子,让我觉得没有人能走进你的内心。”

      听完我长长一段话,鹿槐自顾自笑了下:“因为心狠自己舒服,心善自己受罪,学着点吧。”

      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以前都经历了什么,才得出这个结论?”

      暮色渐渐变浓稠,深暗,像一只恢恢不漏的黑网,天边残留的霞云,一片一片地被这只网捕捉和吞灭。

      万物在走入黑暗。

      鹿槐望着眼前的景色,陷入了久久沉思,她的眼神复杂,迷惘,犹疑,披着一层又一层雾,她似乎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又或许那件事情过于沉重,埋在心底很深的位置,需要费很大劲儿才能挖出来。

      “我曾经,为了救她,放弃救陪伴我长大的狗。”

      “她是谁?”

      “我不认识的人。”鹿槐沉吟了一下,似乎被我的声音从一个遥远的时空召唤了回来,“当时她和我的狗陷在那场大火里,我只能救出一个,我选择了救她,我的狗就这样死了,它再也回不来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脏灌满了冷风。

      “那个女孩因这场大火被毁容了,她的头发被烧光,脸部凹陷,有两根手指截肢了,一条腿也面目全非,肉和肉粘结在一起,走路一撅一拐的,她非常自卑,整日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示人,直到那一天,我拿着零食去看她,她躺在床上,厚厚的被子盖着,忽然恶狠狠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陌生的仇恨,她问我为什么要救她,她明明可以死的,这样就不会承受被人嘲笑的痛苦了,她说她恨我,我当时哭了,不是因为她骂我,而是在她说出口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我的狗在大火里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快救我呀,你一定会把我救出来的吧,我的狗无助地看着我选择了救一个不值得救的人。”

      说到这里,她久久停顿,好像陷在回忆的漩涡里出不来了,我耐心等待着,等她自我消化。

      “我从她家出来的时候,她妈妈不知道我来了,正和其他人聊天,我听到她妈妈说,那个女孩啊,真是多管闲事,干嘛不让她死在火里,这下好了,把她救出来,又弄成这副样子,以后怎么嫁人,又有谁敢要她,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每天躺在床上等死,做父母的成了保姆,都不知道以后谁给谁送终呢……”

      “对了,我的狗叫雾雾,第一次见它的时候还很小一只,不会狗叫,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哭泣,我就叫它呜呜,后来觉得这名字不太吉利,又改成了大雾的雾。我的童年,小学,初中都有它的陪伴,它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和我形影不离,和我玩耍嬉闹,还记得小学有一年,当时我爸爸染上酗酒,他总是拿空了的酒瓶打我,雾雾就替我挨,我爸把它踢走它又爬回来继续替我挨,走路的时候玻璃渣和血像大雨一样一直往下掉,直到我爸放弃打我为止,那年我爸去世了,得了很严重的精神病,叫震颤澹妄,是人长期滥用酒精后忽然停饮而导致的一种急性脑病症,你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停饮么,因为我们家一穷二白了,他再也买不起酒了……他就是被这个害死的,我妈死了,我爸死了,我弟在两年后也死了,雾雾一直陪着我,可我却因为该死的怜悯,对人类的怜悯抛弃了我最重要的雾雾。”

      “鹿槐……”我轻声唤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鲠在喉,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心像被什么东西撕裂成碎片,疼得难以复加。

      鹿槐垂下眼帘:“雾雾和我弟弟走了以后,我的心再也软不下来了,他们是我唯一的软肋,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归属,我的软肋和归属都没有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苦涩在蔓延,我想,要是早几年认识鹿槐就好了,我会给她很多很多爱,那样她会不会好过一点。

      我一个旁观者听了都觉得难过,久久不能释怀,她一个当事人当时怎么办啊。

      鹿槐……

      上天如此不公,让我的鹿槐受了这么多苦,让她总是一个人……

      “陈浥,你太善良了,善良没有错,因为你周围的人和事物也是善良的,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你活的太幸运了,不用经历人间疾苦,也不缺爱,也许我身上的苦难在你眼里听起来是那么的……惊世骇俗,感觉很不可思议,但其实比我惨的人多了去了,我这些苦在他们眼里又算什么呢……所以你不要同情我,不要为我流泪,我不会因此感激你,生命无时不需要生长,而外边却不永远是日光和温暖的风,我冷血,铁石心肠,麻木不仁,是苦难教会我保命的东西。”

      鹿槐眺望远方,前方却一片黑暗,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她明明就在我身边,可她孑孓一人渐渐远去……

      凭什么……凭什么大人们用年岁才明白的教训,上天却轻轻松松施加给了鹿槐,她多说一个字,足以撑破我理所应当的认知。

      我想张口,我想竭尽全力告诉她,我爱你胜过于同情。
      我爱你破碎的灵魂胜过于所有肤浅的浮面。

      鹿槐看了看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和你说这么多么,知道为什么在饭堂里看你第一眼就对你笑么,知道为什么在整个班里我只和你走近么?”

      一直困扰我的迷雾再次浮现,我感觉一种强大的无形的恐慌,占据了我心头。

      这一刻我忽然不想要这个答案了,我宁愿自我欺骗,欺骗自己在她心里是特殊的,欺骗自己她会在某一刻对我隐隐心动过,可她还是说了。

      她终究还是说了。

      她说:“因为你像我死去的弟弟,不是说外貌,而是身上的气质,性格,行为,我有好几次在你身上似乎看到我弟弟回来了,但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他长眠地下,没法醒来了,而你是你,你不可替代,我不该把你当成他。”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眼泪刷刷流,我第一次流这么多泪。

      我像一个玻璃器皿,内心抽成了真空,里面装满了维持生命的液体,而我在慢慢碎裂。

      那也是特殊的一个,不是么?
      她爱她弟弟,我应该庆幸的,庆幸自己像她弟弟,不是么?
      对,我应该怀着庆幸去接受现实,如果没有这个庆幸,像鹿槐这样的人,她不可能和我有一丝一毫瓜葛,可能都懒得瞧我。

      我应该感恩这个巧合。

      哭着哭着,我忽然笑了,也许有些狼狈,但我好像又找到了一缕希望。

      鹿槐不明所以:“你这是哭还是笑?”

      我抹了把眼泪,深呼吸几口,调整了呼吸,抬头朝她看去,坚定道:“鹿槐,以后我陪你吧。”

      我陪你行过黑暗,直到天光大亮。

      不止仅此,我想带你去有太斯蒂冰淇淋的地方,带你穿过铁栅栏追逐光阴和海浪,给你我无比成功一生所获的钱财,和仅此一颗无比赤诚的真心。

      我想给你一百分的爱,这样以后有人给你一百倍的爱,你都觉得,他们比不过我。

      鹿槐大吃一惊,“陈浥,你没事吧?”

      我摇头,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一字一句说给她听:“鹿槐,你是我的不动锚。”

      鹿槐保持着震惊的表情:“不动锚是什么?”

      我解释道:“不动锚所缚系的船只往往停泊在固定地点,鹿槐,以后我只围绕着你转,做你的小狗,你让我干嘛就干嘛,随便使唤我,我只听你的。”

      看样子,鹿槐真的被我吓的不轻,她罕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惧怕。

      下一秒,她忽然对着虚空大喊:“爱因斯坦!”

      “?”
      画风突变,这回换我怔愣了。

      她拿出不顾一切的架势:“爱因斯坦,请把陈浥的脑子还给他,打扰您老人家了对不起!”

      “……”
      我感觉我的脸被风抽了几巴掌,火辣辣的疼。

      鹿槐挤出勉强的笑:“还给你了没?”

      我一脸无语。

      鹿槐抿了抿唇,默默往右边一移,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坐远了。

      我用严肃的口吻道:“你别装傻,鹿槐。”

      鹿槐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明明是你语出惊人,什么做我的小狗……你做个人不行嘛。”

      我真是……
      她有时候真的可爱而不自知。

      鹿槐梅开二度:“还有我是你的什么不动锚,我明明就是个活生生的人,也不是你的……”

      我想骂人。
      时染序你丫的我祝你今晚睡觉塌床板上厕所被屎水溅屁股洗澡时错把马桶清洁剂当成沐浴露时染序对不起!鞠躬!

      呼,爽。

      我扯了扯嘴角,僵笑:“好了,这个话题可以跳过了,对了,这是棵什么树?”

      “蓝雾树。”

      “哦,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回吧。”

      “行,那周末愉快。”

      “你也愉快。”

      一点也不愉快,我心说。

      …

      回到家,我给时染序发了条信息。

      我:兄弟,我对不住你,你在背后付出了太多……
      那边秒回:有病去治。
      我:目前正在治疗当中,谢谢关心(小人下跪)

      我放下手机,走进浴室,随便冲了个澡,跟鹿槐道晚安,便蒙头睡觉。

      梦里,我游戏连跪了十把。
      服。

      第二天睡到十点多,脑袋昏昏沉沉的,像灌了铅,打开手机,信息箱蹦出一条来自鹿槐的未读信息。

      我秒从床上弹起。

      十分钟前,鹿槐:朋友约我看电影,选的电影我不是很想看,怎么办?

      我打字回:哪个朋友?男的女的?
      她:初中的朋友,男的,你不认识,你怎么老是不答反问,这样很没礼貌。
      我:很熟?
      她:不熟。
      我:你有几个男性朋友?
      她久久不回。

      我快要气疯了。
      她!
      居然和男的看电影!
      看电影耶?不知道情侣约会的必备项目就是看电影吗!
      还跟男的!男的男的男的男的男的男的男的男的男的!

      她不会换衣服准备出门了吧!我心急于焚地想,倒翻信息,才看到鹿槐后面那句话,我敦地跪地下了,好,再次确诊病症,病症为选择性眼瞎。

      我:对不起,刚刚眼睛出了点毛病,现在好啦,你要是不喜欢,就别去看了呗(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我陪你去看个好看点的,行不?(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鹿槐你人呢?话说一半就跑了?(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在房间走来走去,鹿槐居然还没回,房间长十五步,宽十步半,该不会生气了吧?我抓了把头发,信息叮了一下,一阵欣喜,忙打开看,谢天谢地,鹿槐终于回了。

      她:已经确定好了,他都坐车过来了,我不喜欢背信弃义。你手机很多话费吗,几句话都要分开发。
      我:我付车费,你让他打车回去。
      我:你什么时候蹦出一个男性朋友了,居然还有联系,我怎么不知道?

      又是几分钟后。
      她:我干嘛要你知道?
      我:我凭什么不能知道?你回消息这么慢,是不是在跟他聊天?
      我:人呢?
      我:又不理我?
      我:呵呵,我以为我是唯一,是我自恋了。
      我:你太忙了,我应该体谅你,以后我会搞清楚自己地位的。

      他妈的十分钟后。
      她:确定要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那你不理我。
      我:我也好想和你看电影,你们几点看电影,能不能捎上我?

      忽然,后边附带着一个刺目的红色感叹号,显示信息发送失败。

      “我操?”
      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信号,床上床下,卫生间阳台,还是发送失败。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五根手指忽然抓住门框,紧接着房间里传来某位少年撕心裂肺的恐怖声:“妈!手机停机了,救救我!妈!”

      两分钟后,我妈帮我充上话费,我瘫在沙发上,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我妈笑了:“没出息,还以为你撞鬼了呢,那声音喊的,妈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一脸淡定,和刚才那个煞笔简直两个人:“刚刚是第二人格的我,习惯就好。”

      我妈被我逗笑了,在我身边坐下来,亲昵地抱了抱我:“那第一人格的儿子呢,还有第三人格第四人格第五人格,快召唤出来给妈妈看看?”

      信息发送成功,我又松了口气,我从她怀里挣脱:“妈,你儿子要是能变出这么多人格,这时候应该被关在精神病院了。”

      “净说大瞎话,快呸呸呸,说点吉利的。”我妈说。

      “我说我说。”我崇拜道,“我妈是世界上第二漂亮。”

      我妈故作不满:“为什么不排在第一,难不成我儿子有心仪的女孩了?”

      “对,”我没有隐瞒,也不刻意欲盖弥彰,从手机里抬起头,直率坦白道,“她是天下第一漂亮。”

      鹿槐回复挺快。
      她:带你干什么?
      我:凑热闹啊,真不行吗?拜托拜托,通融一下呗?
      我:要不我在电影院外面等你,你跟他看完之后,再陪我进去看一次?挑你爱看的片子。
      我:好不好啊/嘛/捏/呢?
      她:好吧,只允许纵容你一次,不过我和你那场得晚上看了。
      我:好好好,我可以等你,等多久都行,你最好了(啵唧)
      鹿槐:请不要配上这种恶心的表情,饭都吃不下去了。
      我:……………

      我妈问我:“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吃点吧,晚上我得出趟门,大概率在外面吃。”

      “出去干什么呢?”

      “和我同学看电影。”

      我妈意有所指:“难道是……”

      我拼命朝她眨眼睛,妈妈抿笑不言,“去吧,早去早回啊,天太冷了,多添件衣服,对了,叫那女孩也多穿点。”

      “收到妈妈。”

      我给鹿槐也发了句让她多添件衣服,别冻着了的话,退出信息框,又给她冲了一百块话费。

      不一会儿,那边估计收到了,鹿槐给我发了条信息。

      她:刚才不知道哪个傻子充错号码了,给我冲了一百块钱话费,笑晕了。
      我:呵呵,嗯。

      此时那个傻子放下手机,一怒之下就只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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