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夏日限定

　　物理竞赛今年在上海举行，这几天乔延己都不见踪影，信息也不回。

　　等他再次回归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当日，学校官方发布了决赛成绩表，不出意外的话，乔延己进入全国前一百名的地位稳了。

　　前一百名拿到金牌前三名是有机会签约清华北大的，机会相当渺小。

　　夏瑶看到乔延己吊儿郎当坐在座位，尽情享受身边同学们的捧星戴月，像一个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战士。

　　不得不说，乔延己真的是物理界的天选之子。

　　夏瑶十分羡慕。

　　她低着头，看到自己写了一半的数学竞赛卷，忽然油然而生出一丝感慨。

　　我们在黑暗中并肩而行，又走在各自的朝圣路上。

　　但我们一直都在成为最好的自己，这就足够了。

　　……

　　月尾当天，七中向社会外界报了今年的喜讯。

　　七中九名参赛选手不负众望，斩获4金5银，1人入选国家集训队。

　　这个唯一进入国家集训队的人，就是乔延己。

　　当时不少人围在他身边，而夏瑶眼尖地瞥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正低着头默默流泪。

　　是沈期岩。

　　沈期岩和乔延己一个物理竞赛团队的，平时刻苦用功，酷爱物理，他已经停课一年，全身心投入物竞培训，而在今年决赛遗憾错失省一，只拿了省二。

　　夏瑶似乎听到少年心碎的声音。

　　九班分三类人，家境优越样样精通的学霸；上课睡觉但是科科满分的天才；还有普通家庭勤能补拙的耕耘者。显然，乔延己和沈期岩并不是处于同一水平线的人。

　　他们泾渭分明。

　　乔延己是怎样一个人，千言万语只能用一个词语形容，那就是牛逼。

　　他比任何人牛逼多了。

　　夏瑶和他相识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乔延己失手的时候，他好像活该就得偿所愿。

　　乔延己对她说过，他觉得自己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永远不服输，永远都充满希望。

　　这样充满希冀的理想主义少年，又怎么会是输家。

　　再看沈期岩，看每一个失意的参赛者。

　　夏瑶心底涌上一阵心酸。

　　姜魏很早以前就对每一个竞赛生说过一句话，几乎每一个竞赛党都是带着遗憾退役的。

　　那种付之一炬的努力和愿赌服输的落差感，也只有亲身经历过后才感同身受。

　　这就是竞赛道路的残酷之处，无论是天赋还是命运，一个排名，一个分数就无情判了刑。

　　夏瑶忽然发现，张惠言担心自己并不无道理，失败者换作是她，她也许会瞬间崩溃吧。

　　她拿着手里的试卷，周围是经久不绝的赞美之音，忽然茫然若失起来。

　　她甚至对自己义无反顾的决定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走这条路，真的有意义吗？

　　没人回答。

　　***

　　为了庆祝乔延己进入全国前五十名，大家决定请他吃一顿大餐。

　　十一月初的季节低温寒冷，凉风朔朔，肆意撕裹着树梢和残旧的路灯，似乎给整座充满温情味的城市埋下灰蒙蒙的幕影。

　　落叶被初霜打湿一地，沉甸甸地堆积在青石板路。

　　银杏叶秃了，秋风渐停了，慢悠悠的脚步加快了。

　　“干杯！”

　　一行人以茶代酒，举起茶杯。

　　“恭喜乔延己一鸣惊人，总之一句话，苟富贵勿相忘！”彭雪大声说。

　　乔延己轻轻短暂地笑了下，收下所有人的祝福。

　　彭雪凑过去，攥着拳头比作麦克风立在他嘴边，“采访一下这位未来的乔因斯坦，请问你现在的感受如何？”

　　乔延己谦虚：“别这么称呼我，我只是物理学殿堂的门童。”

　　“你都进国家集训队了，还这么功成不居，不矜不伐干啥呢，快跟我们说说你的心里路程？”薛能问。

　　乔延己两手一摊，往脑后交叉一枕，身子也跟着后仰，慢条斯理地靠在椅背：“心里路程就是舒坦，没了。”

　　“果然大神的境界就是如此不同。”彭雪两眼崇拜，真真实实替他开心，唐僧西天取经修成正道都没她这么有成就感。

　　见乔延己兴致缺缺，心情无比沉重，叹气说：“也就那样吧，没什么值得乐呵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慢慢敛去笑容。

　　“你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彭雪带头放下茶杯。

　　乔延己仰头一口饮尽，茶杯瞬间变空，他黯然神伤地落座，两条大腿大剌剌敞开，依旧是那副熟悉的德行，但给人的感觉就是消沉颓丧，完全没有一丝喜悦的痕迹。

　　夏瑶问：“到底怎么了？”

　　被夏瑶这么一问，乔延己眼泪再也忍不住涌上眼眶，他后仰着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光秃秃的天花板，那截喉结猛烈滚动，哽着喉咙，想把眼泪吞回肚子里去。

　　“到底怎么一回事，跟我们说说？”薛能拍他肩膀。

　　乔延己无声流着眼泪，又抬手争气地抹一把，动作干脆粗鲁，哑着声线说：“我和我妈吵架了。”

　　“为什么？”

　　“我妈当初答应了我，只要拿到省一等奖，我可以自由选择填志愿的事情，我的目标就是南大天文系，可我妈食言了。”

　　众人一致沉默下去，空气陷入一瞬间的凝固。

　　乔延己扯了扯嘴角，继续说：“其实我不喜欢参加物理竞赛，我不喜欢写那些枯燥乏味的题目，不喜欢一日复一日动手做那些毫无意义的实验，我只想研究我的天文而已。”

　　“我妈一早就预谋好了的，她只想我参加竞赛，只想我去那所她认为最好的学校，可从来没问过我喜不喜欢。”

　　“我挺失败的。”乔延己垂下头，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少年肩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和不知天高地厚的坦荡都土崩瓦解，一个矛盾的谎言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没错，这个谎言是矛盾的，也是一道无解的命题，如果没有等价条件交换，乔延己就无法拥有今日的佳绩，可他却失去了选择人生的权利。

　　命运早已在他母亲的手里标注价格。

　　薛能抱住少年的头，无声抚慰他的脆弱。

　　乔延己一直默默流泪不发出丁点儿声音，他不喜欢展现出脆弱的一面，和母亲在房里吵架的时候没哭，天文书被扔进垃圾桶里没哭，梦想被否定的时候也没哭，可在他们面前再也忍不住说出心里话。

　　在真正关心你的人那里，没有什么情绪能隐藏得住。

　　他一直憋着，憋得整张脸通红，眼眶也红，用力猛吸了吸鼻子，从薛能温暖的安慰里抬起头，略带歉意看着所有人：“对不起啊，我就是太难过了，看到你们忍不住想哭，还扫了你们的兴。”

　　苏舜欣平时可能会奚落他两句，都进入国家集训队的人了，还哭得这么矫情，但今天难得善解人意一回，轻声说：“跟我们客气什么，今天我们就是你的情绪垃圾桶，你想干什么都行，你要我陪你逃课我都答应。”

　　“对。”彭雪说：“我可以延迟一个小时看我偶像的综艺。”

　　毕竟，这事儿确实挺难过的。

　　乔延己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差点把鼻孔里的鼻涕都喷出来，他吸吸鼻子，看向夏瑶：“夏瑶，你马上就要参加比赛了，我不该让你听到这些的，你千万不要被我的坏情绪影响。”

　　都难过成什么样儿了，还有心思管夏瑶竞赛的事情，不得不说，乔延己这个人真的很有人格魅力。

　　夏瑶轻轻摇头，安慰：“我没事儿，倒是你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好，不过，不愉快总会过去的。”

　　“你安慰人的模板真的很老套。”乔延己欠不吧唧地说。

　　夏瑶：“得了便宜就已经很不错了，别人找我安慰可是计时收费的。”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没那么压抑了。

　　看着一张张亲切的面孔，乔延己真的谢天谢地上天把这么好的朋友送到他身边。他也跟着轻松下来，恢复平时没个正形的吊儿郎当样儿，说：“我已经想好了，反正还有一年多，我会一直坚守我的梦想。”
　　如果热爱与众望所归背道而驰，那我选择我所热爱的一切。

　　“我第一个支持你。”夏瑶举着茶杯说。

　　“那我第二个！”彭雪拍拍胸脯慷慨地说。

　　苏舜欣给他递了张抽纸，“别哭了，擦擦小金豆。”

　　“我没哭。”乔延己倔强地说。

　　少年那颗滚烫的心很轻易被治愈。乔延己忽然产生一丝微妙的错觉，这个年纪的我们似乎一直在与世界抗衡，与理想抗衡，与外界的声音抗衡。

　　但这个年纪的我们有着钢铁般的意志，所以我们永远不肯认输。

　　所以，你又在害怕什么呢。

　　他望着夏瑶，眼里有期许的光芒，说：“夏瑶，祝你在竞赛之路上大获全胜，登上全世界最高的舞台。”

　　夏瑶一愣，脑海里想起最近刷题的错题率，眼底闪过一丝暗淡。

　　沉默坐在一旁的江旋敏感细致地捕捉到了她的犹豫。

　　只见她扯出一抹笑意，“我会的。”

　　没什么底气。

　　忽然，夏瑶感觉有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动作轻柔，像似润物细无声的安抚，夏瑶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江旋总是在她自以为伪装得滴水不漏的时候，看穿她的故作坚强，洞悉她的敏感。

　　那一刻，她发现一个温柔的江旋。

　　因为他总是冷淡如冰山，所以很难在他身上找到温柔的蛛丝马迹，可这一刻，夏瑶在自己身上找到了。

　　某种异样的情感像窗外扑簌簌的冷风，像一张张飘落的树叶，开始悄无声息地泛滥，蔓延成堆。

　　苏舜欣急不可耐地动动筷子，“那咱们吃饭吧，吃完赶紧回学校。”

　　“你急什么？”

　　“我让李璟在教室里等我，得赶紧回去找他。”

　　“……”

　　***

　　“我跟你们讲啊，之前有一次和化竞生一块儿上课，有一个同学问我双缝干涉实验是什么，这我哪儿知道，物理竞赛又不搞这个，然后呆呆地说啥啥啥，那同学用查询我精神状况的眼神一直看着我。”

　　“我也遇到过类似的，我不是认识一个搞信息竞赛的同学吗，高一那个学妹问我傅立叶变换是干啥用的，我说函数空间上的基变，然后那同学说把卷积变成直积，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学科的参差。”

　　“这叫什么，牛头不对马嘴吗？”乔延己笑了起来。

　　“就挺尴尬的。”夏瑶说，“不过，我挺羡慕信竞生，天天上机好幸福啊！”

　　“那我还羡慕你呢，奇思妙想好聪明啊。”

　　吴感把手臂搭在乔延己肩膀，手里攥着一瓶冒着冰珠子的可乐罐，加入他们两人的闲聊当中：“我好奇问一下，信息学竞赛生是不是会修电脑、会做网站、会黑网 、会盗号、会开发游戏？”

　　夏瑶说：“会吧，我一直以为信竞生是未来的黑客。”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建议找个资深信竞生探讨一下。”乔延己双手插兜，老神在在地说。

　　“好吧。”

　　“对了，他们要是形容自己蒟蒻，千万不要真的以为他们很弱，那群信竞生可会自贬了。”

　　“……这样。”

　　一群人往旋转楼梯上走，这个点正值午休，楼道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偶尔有三两同学出来上洗手间。

　　夏瑶和江旋肩并肩往上走，两人挨得极近，期间不小心摩擦对方的肩膀。

　　夏瑶颤了颤眼睫毛，垂下眸去看江旋的手腕。

　　他的手自然而然垂在裤腿边，手指修长，条状血管扎在肌肤表层如同翠绿蜿蜒的溪流一样往指尖的方向流淌，夏瑶忍不住想上前触碰。

　　或者……牵在手心里，感受对方的温热。

　　上到第三个楼层，夏瑶惯性往左拐。

　　江旋忽然一扯她的手腕，淡淡提醒：“还没到。”

　　“……哦。”

　　不一会儿，江旋松开手，神情缄默。

　　夏瑶悄悄抬眼看他，耳根染上一层薄红，心跳也在砰砰加速。

　　糟糕，她居然看江旋的手看入迷了！！！
　　夏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鬼迷心窍了啊！
　　不过，江旋居然牵她手腕了耶！
　　好烫好烫！
　　这就是色令智昏吗？

　　江旋看她一眼，忽然笑了下说：“我一直很好奇，路痴是什么原理。”

　　夏瑶心一蹬：“你在指桑骂愧吗？”

　　“没有骂你。”

　　夏瑶垂头丧气地说：“我承认我有点路痴倾向，我爸妈也有。”

　　“行，以后有空研究一下路痴和遗传之间的内在联系。”

　　“………”

　　口袋捂久了有点闷热，手心渐渐沁出一层薄汗，夏瑶把手抽出来，打算晾一会儿。

　　忽然，手指毫无预兆地碰到了江旋的指尖。

　　两指触碰，缠绕，紧贴在一起。

　　江旋僵了一秒，五指下意识地收缩。他垂下眼睫，和夏瑶静静对上视线。

　　夏瑶的瞳孔漆黑清澈，亮晶晶的，茫然望着他的时候如同蒙上一层薄薄湿湿的水雾。

　　然而下一秒，江旋隐忍克制地把手塞进口袋，别过脸。

　　夏瑶望着他紧绷的下颏线，淡红色的嘴唇。还有那截喉结左上方那颗性感的黑痣，忽然吞咽一下口水。

　　她只想到一个词。

　　尤物。

　　细看的话，江旋身上有一种独特的禁欲感。

　　有点迷人……

　　忽然，四楼走廊响起窸窸窣窣的男女谈话声，堪堪打断夏瑶脸红心跳的思绪。

　　乔延己第一个顿住脚步，眉头猛地一皱，往走廊口的角落望去。

　　苏舜欣走在最后，刚一直在给李璟发信息，然而每句话都石沉大海，她落寞地收起手机，见乔延己一行人莫名其妙停下来不走了，问：“怎么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她几步走上前，好奇地往角落的方向看去。

　　一瞬间，她整个人跌落冰窖。

　　不远处的走廊口，李璟整个人漫不经心地靠在栏杆上，双手插进兜里，正和一个长相清纯的女生谈笑风生。

　　那女生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凑近他耳朵和李璟说了句什么，李璟扬起嘴角低低笑了起来，把女生含过的棒棒糖叼进嘴里。

　　画面和谐，像一对打情骂俏的眷侣。

　　夏瑶立刻上前握紧苏舜欣的手，担忧道：“苏宝……”

　　只见苏舜欣眼神骇人，手指捏紧手机金属边沿，死死盯着前方。

　　还未等苏舜欣有所表示，乔延己已经怒气冲冲往李璟的方向跑去。

　　敢欺负他的朋友，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乔延己交友的至理名言。

　　他一把抓起李璟的校服领子，狠狠把他撞推到墙根，五指攥成硬邦邦的拳头，二话不说就揍了他一拳。

　　李璟瞬间瞳孔地震，恼怒地瞪着乔延己，吼：“你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乔延己发出一声冷笑，接着又是一记势不可挡的拳头在他脸庞砸落：“今天我不打死你，我就去跳都江堰！”

　　李璟反射性抓住那只呼之欲来的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你有病是吧！”

　　“对，反正精神病患者打人不犯法。”话音刚落，乔延己高高举起另一只拳头，毫不犹豫往他左脸招呼上去。

　　李璟哪儿是乔延己的对手，不一会儿，那张说不上有多好看的脸上鼻青脸肿得挂满了彩票，嘴角渗出一丝暗红的血丝。

　　苏舜欣见状，连忙扑上前拦住两人，“你们别打了！”

　　看到苏舜欣居然在场，李璟跟着一愣。

　　乔延己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说：“都这样了，你还帮着他，你还没看清这人渣的真面目吗？”

　　“我看清了！”苏舜欣暴跳如雷，“但你能不能别动手。”

　　乔延己攥着的两只拳头松了紧，紧了松，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负气转身。

　　苏舜欣瞪着李璟，好半晌，一字一顿地说：“李璟，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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