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叹[戬心]

　　杨戬坐在老翁下手专心垂钓，不知时间流逝几何，他眼看着水面上的浮漂随流水摆动，久久没有鱼儿上钩，身边老翁亦是稳坐不动，苍老的面孔不露一丝情绪，若不是初来此地杨戬同他说过话，恐怕还要以为这是一座分外逼真的塑像。

　　他在这里坐着，心愈来愈静，渐渐感觉到周身灵气汇集，浑身经脉张开，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吸纳灵气修炼起来。

　　自拜师学艺以来，杨戬经历过无数严苛的训练，又在玉帝的逼迫下身经百战，从来都是九死一生，才淬炼出这一身本事。如今还是头一回接触到如此充裕温和的灵气，将他的四肢百骸都熨得舒畅。

　　这种极为愉悦的体验只持续了片刻，杨戬便清醒了过来，他蓦地睁开额间第三只眼，收敛经脉，将那些古怪的灵气都挡在外面，一阵莫名的寒意浸透了后背，如果刚刚没有及时收手，而是放肆地吸纳灵气，会发生什么？

　　“师祖，这是......弟子愚钝，此处灵气可是有异？”杨戬心间一动，转头去看那老翁，只见他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鱼竿，苍老的脸上满是深意地看着他。

　　老翁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问起了别的话题：“你叫杨戬？”

　　“是，弟子师承玉鼎真人，乃元始天尊徒孙。”

　　“当年的玉清小儿竟然连徒孙都这么大了......”老翁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慈爱，“仙凡血脉，肉身成圣，心性坚韧，胸怀大爱......不错，吾门下有你这样的弟子实乃幸事。杨戬，你所求之事，吾皆知晓，但三界生灵的活路，还需你自己去争取。”

　　“求老祖赐教！”

　　“按人间的时辰来算，你自进入此界起，已过了六十四个昼夜，你可知为何不见一只鱼儿上钩？”

　　“弟子愚钝，或许是这河水太过清澈，并无鱼类？”

　　“非也，”老翁抚了把长须，接着道：“鱼入水，鸟飞天，花草随四时流转生长凋零，这是凡世的法则，然此界乃老夫意念所化，与外界大相径庭，你且回头看看。”

　　杨戬依言回头，却见身后草丛之中，有无数气泡升腾而起，大小不一的气泡中，漂浮着五颜六色的鱼。泡泡无风而动，漂浮到半空，破裂之后，鱼儿竟在空气中游曳起来。

　　一只鱼儿晕头转向地朝杨戬撞了过来，他伸手去接，触手是一片轻盈滑腻，全不似记忆中的鱼类那样湿冷黏滑。再看那半人高的草丛，兀自连根拔起，在地上行走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嬉戏玩乐。

　　杨戬心神巨震，他放开手中的“鱼儿”，不解地看向眼前老翁。

　　“老祖，弟子从未见过如此奇景。”

　　“你既身负挽救三界劫难的重任，寻来此地，吾便与你说一说那异魂来历。你现在所见，乃是吾意念所化之境，或可称之为一个小世界，你生长立足的世界，乃是化外之大能所化的境界，那是连吾也无法臆测的神秘力量......”

　　老翁讲起世界之起源。

　　原来在杨戬等人所处的世界名为矣天，在矣天界之外，另有无数大小世界，它们皆由虚空之中自然而生的意识所化，所谓天道，实际指的正是这抹意识。

　　虚空所生之意识各有不同，创造出三千世界，各自按意识创造的规则运行，不一而同。然，意识也有强弱之分，先生之意识力量强大，创造出精妙绝伦的完美世界，是为大成；后生之意识力量薄弱，无力创造自己的世界，濒临消亡。

　　为了成长延续，这些后生之意识会伪装成各色器物生灵，想尽办法汲取现有生灵之力量。杨戬所在世界出现的异魂，乃是某个未长成的意识，潜伏于某一完美世界中，利用那个世界的生灵降临此界，借所谓“游戏”之名，编撰剧本，玩弄人心，直搅弄得夫妻离心、兄弟阋墙。人乃此世界精华之所在，他们所生怨怼之恨，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正好为始作俑者所用。

　　也就是说，异世之魂和杨戬所处的世界，都被新生的意识当做汲取力量的工具，玩弄于鼓掌之间。

　　说到此处，老翁叹息一声，“吾虽与你同出一界，因入道早而窥得些许天机，却也知晓，那意识之争非吾等造物所能抵抗，或许终有一日，矣天界会被新生之意识蚕食殆尽。距离那一天，也许还有千万年，也许只剩数百年。”

　　杨戬听他所言，窥得真相之后心上也压了一块巨石，若果真如此，以他的力量，真的能阻止这一切吗？他默了默，随即坚定道：“我既为此界生灵，亲友爱人皆在此界，如何能眼看着它覆灭。杨戬必将肝脑涂地以抗强敌，虽万死而不辞！”

　　“好小子！既如此，吾便传你本门法术真义，学成之后或可有通天绝地之能。”

　　“弟子遵命！”

　　另一边，敖寸心带着小花精入了鸿钧老祖意念所化之境。一入内，便感觉到充盈的灵气，比外间更盛数倍，她下意识凝神去感受，腕间佛珠忽然颤动起来，激得手腕发麻，她骤然清醒，再去看时，发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明明没有高大树木，却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鸟鸣声，地上的绿草也十分眼熟，与洞外相似，只是更丰茂茁壮些。她正要去问小花精，就见它兴奋地拍起手来：“好耶，好耶，终于回家了！”

　　小花精从敖寸心怀中钻出来，跳到地上，融入那半人高绿草中，丛丛绿草竟都活了一般，绿叶摇曳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抑扬顿挫，颇有节律，小花精口中也发出类似的声音，敖寸心恍然意识到，它们似乎是在交流？

　　莫非这些都是成了精的草木？

　　她正在诧异，就见小花精又朝她飞了过来，挤进她的怀里，浑身都散发着鲜嫩青草的气味，那些铺了满地的绿草好似长了腿一般，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主人，咱们走吧，小绿问到那人的位置了。”

　　敖寸心伸手戳了戳它的脸，问道：“这些都是你的同类？外面也有许多这种草，你怎么不似这般？”

　　“小绿也不知道呢，那些都不会说话，也不能动，大概是赝品吧，”小花精气鼓鼓，“好多年前小绿在睡觉时被一个贼人带出了洞府，从此吃不饱穿不暖在外面流浪，不知沉睡了多久，才有力气开花，机缘巧合之下被主人灵血浇灌，才脱离了本体，能够口吐人言。”

　　“你的意思是，这些‘草’都能化形？”

　　“这是自然！只不过还没到季节呢，而且它们更喜欢现在的状态！”

　　敖寸心放眼去看，只见绿草连绵一眼看不到尽头，要是都能化形，数目恐怕十分惊人，她心中忖度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鸿钧老祖之名她只在幼时听学官讲学时听过，传说他是上古大仙，与天地同寿，若此地真是他的洞府，那他岂不是有改天换地之能？难怪杨戬说异魂之事，需得寻求老祖帮助。

　　“主人，走啦，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小花精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敖寸心割破手指，又给它喝了点血以作奖励，抱着它沿着小径往前走。

　　不知往前走了多久，那道路始终不见尽头，就在敖寸心疑心自己是陷入了某种阵法之中时，偶遇了满身狼藉的哮天犬。

　　哮天犬化作犬型，浑身沾满了黑色秽物，在草丛间狼狈逃窜，敖寸心差点被他冲撞，更为惊异的是，他身后追着数条在空中游曳的......鱼？

　　“三公主救命！”哮天犬看见熟人，不管不顾地躲在她身后，敖寸心无法，这是杨戬爱宠，她再不喜也不能眼看着此狗送死。

　　那些鱼来势汹汹，个头虽然娇小，但鱼唇开合之间能看见尖利的牙齿，它们看见敖寸心，纷纷停了下来，聚在一起碰撞身体，似乎在交流，趁此机会，敖寸心忙问哮天犬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不小心踩碎了几颗蛋，这些东西突然就从草丛里冒了出来，追着我不放，还往我身上吐泥，这泥粘在身上，可疼呢！”哮天犬满腹委屈，将秃掉的头递给敖寸心看，敖寸心见他拱过来，连退了几步，哮天犬见她嫌弃，狗眼里瞬时盈满了泪水。

　　“咳咳，它们似乎是有灵智的，我试着与它们沟通下。小绿，你可知这是何物？”

　　“哼，未开化的土坭罢了，主人放心，有小绿在，它们不敢造次！”小绿摩拳擦掌，打个呼哨，周边一小片绿草突然爆长，将那群小鱼围了起来，等草堆退下，小鱼竟都消失了！

　　敖寸心忙问道：“小绿，你的朋友将那些会飞的鱼如何了？哮天犬本就毁了人家爱物，可不能再惹事端了。”

　　小绿抱着她的手指磨牙，含糊道：“没事，这不是鱼，这是与小绿种族伴生的土坭，还会再长出来的。”

　　进入此境后，敖寸心已经见多了奇异之物，对小花精所说之事并不太吃惊，只是她还是有些在意为何那些小鱼见到她就停止了攻击，便又问了句。

　　对此，小绿解释道：“因为主人形态与小绿造物主之形态十分相似，它们智慧尚浅，还不能理解此为何意，以为是造物主降临，正预备寻族人来参拜呢。至于这只狗，它踩碎了土坭的幼崽，帮助它们获得新的生命形态，这群土坭是打算与它结交。”

　　闻言，哮天犬暴躁道：“什么结交？它们分明是想要报复！我又不知道它们幼崽是那副形态，再说了，哪有鱼在天上飞、草在地上跑的？？？”哮天犬显然深受冲击，这地方生灵和运行规则远超乎他们的认知。

　　“造物主？你说的可是鸿钧老祖？”敖寸心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又看向哮天犬，“哮天，杨戬呢？你怎么没跟在他身边？”

　　“主人？”哮天犬被土坭追了一路，满脑子都是逃命，此时才想起那被忘在九霄云外的主人，顿时懊恼道：“糟了，主人在与一老翁垂钓，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都不知过了多久了！不行，我要去找主人。”

　　垂钓老翁？敖寸心猜测那可能就是此行要找的目标——鸿钧老祖。身边小花精思维跳脱，很多事都不知情，哮天犬又接连奔波数日，根本就不知道杨戬现在如何了。

　　她略一思索，便带着小花精和哮天犬，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走。

　　这一路，一直走到哮天犬浑身毛发又换了一遭，恢复那副油光水滑的样子，他们终于看到了哮天犬所说的垂钓的小河，只是河岸上并没有杨戬的身影。

　　小花精却仍指着前面清澈见底的河水叫嚷道：“主人要找的人就在那里，快下去吧！”

　　敖寸心狐疑地看着它，见它绿色的眼眸里满是恳切，便决定信它一回，只是依旧吩咐哮天犬守在岸边，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好有人告知杨戬。

　　她是龙，自然是不惧水的，脚尖点地，抱着小花精飞入水中，落下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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