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叹[戬心]

　　小桃去附近村镇了寻访了几天，都没找到孩子的父母，她心里明白，这孩子大概是被遗弃了。这是个女婴，生的瘦小，哭声微弱，家人怕她天生有疾养不活，索性丢弃了。

　　小桃和小杏守着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自己年岁不大，可怜这孩子没有归处，又没办法养她。

　　孩子带回来后，敖寸心只看过两次，就没有管了，小桃每天熬米粥，泌出浓浓的米汤喂她，她还是一日比一日虚弱，眼看就要没了。小杏看着这小小婴孩，伤心不已。

　　两人都没有想过去求敖寸心，她们能被收留，是夫人心善，夫人守寡多年，这样一个幼儿养在家里，外面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还是敖寸心有一日见小杏双眼通红，似乎哭过，才知道那个婴儿要死了。

　　她叹息一声，让小杏去请大夫，小杏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那个孩子......”她虽然喜欢孩子，但对于这种幼儿，心中总有些芥蒂，当年被那个“它”丢在后山的女婴始终是一个心结，事情非她所为，但杨戬掐在她脖子上的痛，却是难以磨灭的，那块逆鳞，至今还没长好。

　　敖寸心最终还是收养了这个孩子，她给她取名叫无晦，请了个乳母来照顾她，其他皆由小桃和小杏看顾。

　　她极少去看这个孩子，留她在府中不过保她一条命，跟收留小桃小杏并无不同。

　　如此又过了一年，因为前一年的粉珍珠，珍珠夫人的名号已经传至了长安城，如今京都贵妇都以配戴珍珠夫人的珍珠为风潮。

　　小桃小杏跟敖寸心相处久了，也很依赖她，几乎没有主仆之分。这年冬至，小桃想了个主意，去向敖寸心征求意见——她想给无晦办个抓周宴。

　　敖寸心这才恍然，这小东西竟然已经一岁了，她知道小桃有分寸，点点头答应了。

　　周岁宴那天，小桃特意准备了红绸布，铺在长桌上，在桌头摆了笔墨纸砚脂粉朱钗一类，给无晦抓周。无晦被乳娘抱出来，穿着红色小袄，白白嫩嫩，跟个团子似的。

　　敖寸心见了她，觉得十分可爱，本想伸手去抱，又似想到了什么，收回了手。

　　长桌两边围了软布包，乳娘将无晦放在桌子一头，小桃和小杏拍手呼叫起来：“无晦无晦，来这边，无晦喜欢什么？快来拿！”

　　当地风俗与中原地区趋同，周岁孩童抓周，有选中什么，将来就从事什么行当的寓意。无晦小小一个，刚学会爬，见桌子这头热闹，笑呵呵的手脚并用往这头爬。

　　她先是拿起一支笔，小桃小杏夸了起来，转眼又丢了，抓了串珍珠，敖寸心被她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笑。这声轻笑似乎引起了她的注意，无晦又丢掉珍珠，这回却是向敖寸心爬了过来，眼看就要爬出边界，敖寸心一把抱住她，却不料她奶声奶气地喊了句：

　　“娘，娘亲......”

　　敖寸心整个人都怔住了，她看着怀里的孩子，小小一个，刚刚开始长牙，对着她笑得睁不开眼，心中的某个地方突然变得异常柔软。

　　奶娘见她听了那句话之后，抱着孩子神色莫名，慌张地辩驳：“夫人，不是我教的！”

　　小桃小杏吓得脸色苍白，齐齐跪倒在地，说出缘由。

　　原来是二人在一起逗弄孩子时，小杏经常感慨自己要是夫人的孩子就好了，还对着小婴儿叹气，说她也没福气做夫人的孩子，这孩子正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将这句话学到了，只是没想到她第一次就对着敖寸心喊了出来。

　　敖寸心抱着孩子，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做出了决定：“既然我们有缘，那从今以后，无晦就是我的女儿了，你们起来吧。”说完，想了想又加了句：“以后你们还是姐妹相称。”

　　听了这句话，小桃和小杏都哭了，小桃带着小杏重重地给她嗑了头，在心底喊了一声娘亲。

　　从此以后，敖寸心时时挂念着这孩子，经常与小桃姐妹二人一起逗弄孩子，有时还给她们讲故事，那是她们从来没听过的、关于龙女的故事。

　　“西海海底有座金碧辉煌的龙宫，龙宫里有个三公主，在父母兄姐的庇佑下，快乐地成长，从不知烦恼为何物。”

　　“三公主是不是很漂亮？！”

　　“小杏，你猜的不错，三公主是整个西海最漂亮的女孩子！”敖寸心笑着说，“三公主长到三百岁时，有一天在海里玩耍，天上突然掉了个东西下来，你们猜，是什么？”

　　“是小鸟！”

　　“呀…呀…”

　　“是海鸥！”

　　“都不对，是一个人类少年，三公主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她不忍心看着他淹死，就把他送上了岸，救了他的小命。”

　　“哇，英雄救美！”

　　“不对，是美救英雄啦！”

　　“总之，三公主等啊等，这个少年终于醒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三公主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心跳得比往常都要快……”

　　敖寸心见她们听得认真，又接着讲了三公主如何要少年报恩，少年如何冷漠，又是如何凭一己之力对抗强大的敌人，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大英雄！英雄配美人，三公主是不是爱上他了？”

　　小杏见敖寸心沉默半响，焦急地问。

　　“不错，三公主爱上了他，追着他上天入地，连家人也不要了，后来她做错了事，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三公主好可怜……呜……”小杏抽噎起来。

　　敖寸心拿出手绢给她擦了眼泪，接着道：“三公主不可怜啊，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最后如愿嫁给了他。好了，时候不早了，都去睡吧。”

　　“结束了吗？”小杏愣愣地看着她，意犹未尽。

　　小桃问道：“夫人，您还没说那英雄爱不爱三公主呢，他们成亲之后呢？”

　　“成亲之后，自然是琴瑟和鸣，成为了一对神仙眷侣。小桃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若有合适的，可一定要告诉我，我替你操办。”

　　“夫人就会打趣我！”小桃红了脸，抱着睡着了的无晦和妹妹一起出了她的房间，等夜里躺在床上时，又想起三公主的故事，她总觉得夫人讲到三公主结局时，神色有些怅然。

　　不过转念她又想到，夫人真厉害，会养珍珠，会写书，还会讲故事，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夫人，带着这个念头，小桃沉沉地睡着了。

　　珍珠夫人的珍珠在都城千金难求，不少人都涌至蔡阳镇，他们或为发财，或为一睹珍珠夫人真容，敖寸心见此地并不安宁，渐渐生了离开的想法。只是无晦年幼，小桃又到了出阁的年纪，暂时不好动身，她便尽量低调行事，府中从不待客，一些要和商人打交道的事情，都交由小桃去做。

　　商人和游侠见不到珍珠夫人或许会知难而退，那些略有些权势的官员们，却以此为雅趣，争相邀请她过府相聚，叫人烦不胜烦。小桃收到这些拜帖，都不会往敖寸心跟前送，全都一把火烧掉了。她已经是个成人了，懂得了许多事情，不由得为夫人忧心。

　　敖寸心对此事了解不多，她只说过一句谁也不见，便从没听到小桃提起过这些事了，也乐得自在。

　　无晦两岁那年的冬天，陈记商行的陈老板邀敖寸心过府一叙，他是合作多年的盟友，敖寸心愿意卖他这个面子，只再三强调叫他不要张扬，只请几个平日里相熟的作陪就行。

　　赴宴那日，敖寸心带了小杏，备了礼品亲至陈府，一进门便沉了脸，陈老板言而无信，来客之中有她不认识的也就罢了，坐在上席的分明有几个人身份不同凡响，她转身就要走，却听见有人唤她名字：
　　“寸心……虞小姐，是你吗？”

　　敖寸心诧异地回头，就见主位上有个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子站了起来，满眼欣喜地看着她。

　　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只是她想不起是谁，便不打算搭理，谁料那人竟离了坐席朝她跑来，声音沉痛地喊着：“寸心，你还在怪我吗？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当年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

　　敖寸心听他一阵剖白，终于想起了他是谁——这人是她在虞府时的前未婚夫、当朝宰相的贵婿——齐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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