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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芙惆在地上跪着,不知跪了多久。太阳悬到当头,毒辣辣的炙烤着,太阳偏了,太阳落了……砖地有些凉。
一个嬷嬷悄没声息的站在面前:“贵妃娘娘传你。”
芙惆撑着地面站起身,膝盖麻了,身子一载——咬紧了牙。
年贵妃就坐在正殿的出廊前。宫女嬷嬷站了两排。芙惆在宫女嬷嬷间走近来。
所有目光都回避她,所有心思都猜度她。
芙惆在年妃跟前跪下,头低着,不去看。
年妃一言不发,只玩弄自己的甲套。
她其实恨她。这恨深深植根在惊采绝艳的第一瞥。她恨她,甚至不因为兄长的遇刺。她冷眼旁观,看另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淡薄的眼睛,天子的眼睛。她在素昔的淡薄里看到了今日不寻常,这不寻常让她心如油烹。
皇上不发落,她是后宫之主。一个宫女,可以逼问,可以刑讯,可是,她换了另一种方法。
“你进宫来,什么目的。行刺,受谁指使。结怨,是何渊源。我都不问。”
芙惆依旧低头跪着。
“眼前,两条路。”长长甲套指一指宫门,“往回走,储秀宫、钦安殿,出了贞顺门,就是神武门。出了神武门,离了紫禁城。外面,天高地阔,自由自在。”
芙惆一句也不说。
“往前走,重进这翊坤宫——”
芙惆依旧不答话。
年妃大为光火,忍无可忍。身边是人来高的大青花瓷瓶,挥袖拨到,‘哗——’,一地碎瓷片,“往前走,就只有这一条路。”
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喘。剑拔弩张,一种阴晦的兴奋。
芙惆抬了头——窄窄的出廊,一地的碎片。
上了绝路,哪能回头。
她缓缓起了身,膝脚仍旧麻木。鞋是桐油平布底,足尖踏到第一片碎瓷,‘哧——’。有宫女轻轻惊呼。
第二片、再一片……踏在脚下。
血在她的身上烧,四围都在烧,都是火,都是喊杀。刀光剑影,男人们倒在刀下,女人们悬在梁上。还有匕首。匕首插进同胞姐姐的胸口。血汩汩流,盈满了刀刃的沟槽……
瓷片刺破鞋,扎进肉里。她切肤感受着亲人们的痛。泪不落,血顺着磕破的唇角,血让两世相隔的亲人们阴阳相通。
年妃稳然端坐,心却惊悸。带血的碎瓷片,雪地里的血巴掌。她吭也不吭趔趄着转过影壁去,那是一条最最柔而韧的妖藤。年妃突然满心可怖,天旋地转一阵晕阙,坐不稳。
宫女们惊惶抢上:“贵妃娘娘——”
晚膳就在养心殿。大臣站了一地,折子摆了满案。雍正逐一看。直隶总督李维钧的上奏:直隶亏空白银四十一万两,本年六月已追偿二十万两,其余明年也可偿清。河南布政使田文镜的上奏:臣不遗余力发布檄文,令各州府互相纠察检举,立法严查、彻底澄清……
清查亏空,惩办贪污,一切尽在彀中。
雍正不将心事形于色,只放下奏折:“你们都退下吧。马尔塞留下。”
群臣山呼跪安。
雍正把身子放松,靠进椅里。
领侍卫内大臣马尔塞近前:“皇上——”
“苏努的事,怎么样了?”
“干净利落。对外称,因病卒于右卫戍所,不落口实。”
“苏努——有才干,也算世代名勋贵胄,可惜,死守八王一党。八王在朝堂,十四在西大通。连络,靠苏努这些人。他们不能连上,连上,社稷会危,天下会乱。”停一会儿,又问,“其余人呢?”
马尔塞一个结巴。
“嗯?”
“其子勒时亨本在西宁,派人去寻……边塞混乱,走脱了。”
雍正脸色不悦。
马尔塞急忙补救:“其余九族三代,姻亲密友,全部问刑,无一露网。”
“这‘严猛’的罪名,又要朕来担了。”
马尔塞心里七上八下,摸不透。
雍正脸一沉:“筹国是,是务实事,不是尚虚誉。朕不怕恶名,千秋万代,后人会知道。”
马尔塞正色:“奴才全力追捕勒时亨。”
雍正便不语,过了一阵,又问:“年羹尧呢?”
“十三衙门,严密监视。”
“怎么样?”
“自恃功高,擅作威福,凡辞下属物件,令‘北向叩头谢恩’;排除异己,残暴不忍,西北行军时,动辄罚戮,杀人如麻。”
雍正脸色越来越沉。
马尔塞近身,小声道:“四面树敌,嫉恨年帅的,大有人在。”
雍正的神情却变了变。
马尔塞不解。
雍正顺手摸到腰间,一把小小的匕首,前日翊坤宫收缴的匕首。他把玩着,渐渐露出一点笑:“是大有人在。前日,在宫里,当着朕的面,就有人想刺杀他。”
“是谁?”
雍正微笑不语。
门口有小太监探头探脑的,马尔塞喝道:“进来。”
是敬事房的太监陈福禄,手里端着膳牌托盘。
雍正看着面前的折子,一皱眉:“不是说过,免了么。”
大太监苏培盛轻轻进来:“奴才斗胆,国事要紧,万岁爷的千秋后世,更要紧。”
类似的话听得太多,我行我素,他向不将旁人的话放心里。不知为何,今天,现在,却起了一点涟漪。雍正看了看面前的托盘——绿头牌,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熟的,有不熟的。
他问:“新选的秀女,名字可在上面?”
“回皇上,没册封,没名号的,上不了这绿头牌。”
雍正沉吟不语。
养心殿静静的。
“嘡啷——”一件器物落在托盘里。
众人看——匕首。
雍正依旧微笑。陈福禄不解,苏培盛略寻思,喜道:“奴才等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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