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霰

作者:冷涧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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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佛多一哭,皇后赶紧过来:“这是怎么了。”然后呵斥奴才,“都是你们胡闹。”
      雍正想替她擦眼泪,她却一个劲把脑袋往他怀里藏。
      雍正心里有些不过意,笑对皇后:“小丫头……知道怕羞了。”
      小脸露出来的时候,已没了泪,眼睛红红的。
      皇后笑着圆场,把佛多接过来搂进怀里:“臣妾哪儿生得出这样漂亮闺女,万岁爷瞧瞧……”说着摸一摸佛多的小下巴,“这委屈样儿,跟芙妃一个模样。还有这大眼睛,像汪着水……”
      雍正神色略一变。
      皇后怔了怔,自知失言,忙笑言其他。又道:“天也不早了,皇上是回去,还是这里用膳?”
      佛多把两只小手紧紧攥了雍正袖子。雍正道:“就在这里。”
      奴才们使出浑身解数哄逗,佛多只是不笑。勉强喂了饭。
      雍正将她抱到小床上。她闷闷伏在他怀里,泪汪汪的。
      雍正道:“睡觉前哭,眼睛会肿,肿的桃儿一般。”
      佛多不说话。
      “宫里这么多神鸦,飞来飞去,看到了,以为是真的桃,就飞过来啄。”
      佛多抽搭一下:“乌鸦晚上看不见。”
      “神鸦么,自然跟一般乌鸦不一样,看得见的。”
      佛多露出一点惊惧:“那海东青呢?”
      “连海东青都知道?”雍正做出一脸惊讶,“朕的女儿真是了不起!对,还有海东青,那是咱们满人的神鸟,跟神鸦一样,看到佛多哭红的眼睛,都飞来啄。”
      “佛多不哭了。”佛多赶紧抹眼泪,“那它们还是飞来怎么办?”
      “阿玛在啊。阿玛守着佛多,它们一过来,就开弓,把它们都吓跑。”
      “嗯。”她轻轻应一声,仿佛安了心,拽着他衣袖。大概哭得倦了,合了眼。
      雍正守在一边,寂静中,黑暗中,坐了很久。细微的呼吸渐渐匀称。他伸出手,拉一拉她盖着的被子,又摸她的脸——她的下巴,和阖起的眼,他将手长久的停留在上面。

      小太监拎着个食盒,嬷嬷抱着佛多,一起跟在皇后身侧。
      养心殿,雍正停了笔:“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行礼后。皇后道:“皇上近来忙,一直没过去,带佛多过来给皇上瞧瞧。”
      雍正微笑,抱过女儿。
      皇后那边续道:“另外让御厨熬了八珍,给皇上补补身。”
      “费心了。”
      敬事房陈福禄照例端膳牌进来,皇后在旁边,也没多大忌讳的。陈福禄便跪下。
      雍正只管逗佛多。挥手欲让他退下。眼睛随意一扫,却停住。
      常年累月,一成不变的绿头牌。不用看,心里有数。
      如今,却少了一个。
      那一个,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再碰。不碰,却并非看不到。
      他的脸上挂着慈和的笑,手也在女儿的小手中。可他的心却飘开——并非天葵之期,却撤了膳牌……
      侍寝的事,皇后不便干预,站在一边。
      陈福禄举托盘举得脖子酸,头稍稍抬起些。看得到皇上。
      皇上的脸沉了。
      谁也不解。
      陈福禄悄悄给一旁的苏培盛使眼色。
      苏培盛瞄过一眼,心里有了个大概。便斥道:“敬事房怎么办事的?膳牌摆得乱七八糟。这怎么还有个空缺啊?是……芙妃,无缘无故的,怎么就敢私自撤了牌子?”
      “芙妃娘娘染恙,不便侍寝。”
      “染恙?”雍正放下女儿,“什么病?”
      “这……”陈福禄也说不清,看皇后。
      皇后走过来:“皇上……”想了想,“想是没大碍。”
      雍正一拍书案:“说不清,没大碍。含含糊糊一句话,让你统摄后宫,怎么做事的?!别说是有封号,即便没封号……平时抄的念的,什么量宏意美一视同仁,什么亲疏远近周恤提携,都是门面功夫,都是做给朕看!有没有往心里去?!”
      皇后颔首站在一边,一言也不敢发。
      苏培盛斗胆插一嘴:“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一向不过问这些的。”
      雍正余怒不消:“传熹妃!”
      皇后轻道:“熹妃无过。”
      “什么?”
      “芙妃的事,臣妾并不知情。但想熹妃并非粗心之人,若有大碍,怎敢隐瞒?若无大碍,不必事事烦扰圣心。何况……”
      “何况什么?”
      “皇上的事……臣妾等不敢妄自揣测。但近日来,任谁提一句承乾宫,必然受责,久而久之,谁敢进言?”
      雍正怔了。郁住的一口气发不出,渐渐消了。挥一挥手:“都下去。”

      寝宫。三星偏了,黑漆漆,不到五更。
      苏培盛蹑手蹑脚进来,小心打了帘子,却发现床褥齐整,空无一人。
      正诧异回头,却见床边坐着一人。
      他一惊,忙点灯:“万岁爷——您这是……是没睡,还是起得早?”
      雍正不说话。
      苏培盛暗叹气:“皇上这又……何必。主子的心思,奴才明白,奴才这就传最好的太医……”
      “不用了。她的病,不是药能医得好。”他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低,然后,长长叹一口气。

      承乾宫。
      芙惆睡在床上。非常疲倦,倦得醒不来。倦得不知身在何处。
      渐渐的,身边有些动静。脸上有一点痒,那种触感一直麻到心里。心有灵犀,是天性。
      她挣扎着张开眼。
      眼前,是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的嘴唇颤着,想说什么,却没一丝气力。
      趴在被上的佛多一下扑过来:“额娘——”什么也没说,死命扳住她的脖子,眼泪霎时涌出来:“额娘——”

      芙惆一日日好起来。皇后却病了,并非一时惹恙,老病入腰膂。
      秋来不可当。天渐凉了。
      雍正坐在病榻前,皇后形容憔悴却仍端庄:
      “皇上,是臣妾做的不好?”
      “不。”他合拢她的手,拍一拍,“你待佛多不啻亲生。”
      “皇上对芙妃,真是……”
      “朕幼时,是孝懿仁皇后佟妃抚养。佟母妃待朕很好,可是,及朕年长,却与生母生疏。朕是不忍佛多步此后尘。”
      皇后默默不语。
      “朕说的,希望你明白。”
      “皇上的话,臣妾懂。可皇上的心意,不知芙妃解得多少……”

      草畦中一片知了叫,秋天的蚂蚱,没精打采的。
      雍正停在承乾宫外。
      苏培盛道:“奴才去传芙妃娘娘接驾。”
      “不必。朕不进去。”
      “都过来了,不进去?”
      “朕来看一看佛多。”
      “只为了看佛多,奴才们抱去养心殿便是。”
      远远便听见稚嫩的童音,神气活现的:“吴兴财,拉网!张有德,在这儿守着!小恭子,你去掏蛐蛐儿窝!”
      雍正不觉微微莞尔,往前走几步,却仍在宫门外。
      一阵混乱,所有奴才被这小祖宗支使得团团转。
      佛多一眼看见雍正:“阿玛——”腾腾腾就往外头跑。
      跑到门口,嘻嘻一笑,躲在高高门槛内,像往常抓猫猫一般,等着雍正来追。
      雍正却只站着不动,伸出手:“过来。”
      佛多掩着嘴笑,反倒往里跑几步,回头过头来看。
      雍正按捺着,仍不动,高一些声:“佛多乖,快过来。”
      佛多扶着门槛翻出去,刚刚出来,被他一把拦腰揽了,拎起来紧紧抱住。
      佛多跑得汗津津,小脸红扑扑的。躺在他怀里咯咯笑。
      重归无忧无虑的活泼。
      雍正用嘴轻咬她粉嫩的小脸蛋。心底却是一片疼。无论谁的错,孩子没有错。硬生生分离骨肉,他是错了,却无处认错,他是皇上,也绝不会认错。
      “想阿玛么?”
      “想。佛多想死阿玛了。”
      佛多突然想到什么,身子使劲儿向外挣:“佛多不去别的地方住了。”
      “乖。乖。阿玛带你去吃金丝枣糕,还有豆黄。然后听曲儿,单弦牌子、皮影戏……晚上就回来。”
      “不骗人?”
      “不骗人。”
      佛多安了心,笑逐颜开:“阿玛看。”得意的晃着腕子。
      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镯子,大小刚刚好。
      雍正呆了一呆,停住脚:“这镯子……”
      “额娘给我的。”
      “你……她……”雍正顿了顿,“这镯子,只有一只么?”
      “嗯。”
      “别人……没别人戴?”
      “只有佛多有!”
      雍正站着不动,有些黯然。佛多绕住他脖子一个劲儿晃:“皮影戏!皮影戏!”
      雍正打点精神:“走喽,跟阿玛去看哪吒闹海。”

      宫女走进卧房:“启禀娘娘,小恭子说,刚看见皇上带佛多出去了,大概要晚上才回来。”
      “知道了。”芙惆低头转着手中柔软的丝帕,过了一会儿,“没交代什么么?”
      “没。万岁爷没进来。”
      便无他言。
      宫女凑近些,看一眼:“这么好的玉镯子,成日只见娘娘擦,却不戴。”
      “看着好,其实娇气。汗浸了不行,日晒了也不行。”芙惆停下手,看一看,“越是矜贵,越难维系,经不得一些污,蒙不得一些尘。”
      她不再说什么,包好了,小心收进匣子里。

      佛多回来时,天已全黑了,玩得累了,趴在苏培盛肩头昏沉沉的瞌睡。
      芙惆出来:“要苏公公亲自送一趟,不敢当。”
      “应当的,主子折了奴才了。”
      芙惆淡淡笑,把半睡的孩子接过来。
      苏培盛朝四下看看,一吸鼻子:“离老远儿,就闻到这菊花儿香,天黑了看不清,一闻啊,就知道。东边的黄微、红幢,北边的紫幢,松针,正东的醉杨妃、玉楼春。”
      “公公真是好记性。”
      “当了半辈子奴才了。”苏培盛陪着笑,“娘娘侍候这些花儿,辛苦了。”
      “公公随侍皇上,更辛苦。没什么事,早回歇吧。”
      “那奴才就跪安了。”
      苏培盛朝外走,走几步,放慢,心里反复琢量,终停下。回过头来:“要说啊,伺候皇上,是辛苦。别的还好说,偏偏这位主子,有什么,不肯说,藏在心里让人猜”苏培盛又一笑,“这年头浅的,不知情的,还真就琢磨不透。”
      芙惆淡淡的:“哦?”
      “您知道,为什么这承前宫的花草,品种格外珍奇,便是御花园、坤宁宫、慈宁宫,也比不了?”
      芙惆沉吟着。
      “您住进来之前,这里是专植花卉的,不住人。经年累月,才育出这些珍品。”
      “一直空闲着?”
      “打世祖顺治爷进了北京城,这承乾宫,只住过一位主子,孝献皇后,董鄂妃。”
      苏培盛悄眼看——她在听,便续道:“鄂妃娘娘辞世,顺治爷悲痛不已,这以后,承乾宫再没住过人,后来的康熙朝,整整六十年,也没住过人。只常年种些名贵花草,四季常青,一来,为了悼念鄂妃,二来……奴才不敢妄语。”
      沉静一会儿,芙惆轻道:“公公但说无妨。”
      “这么多年,再没哪一位嫔妃,哪一位主子,能在皇上心里占这种分量。”苏培盛停一停,看她的沉思。躬身道,“奴才多言了,就此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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