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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芙惆跪在地上:“给皇上请安。”
雍正起身绕过书案:“起来——”一转脸,看到苏培盛一旁抿嘴笑,脸一沉。
苏培盛马上道:“奴才出去瞧瞧,药好了没有。”
雍正拉起芙惆,掏出块帕子——她自己接了过去。
“来了,怎么不进来?淋了一身的雨。”
“苏公公说,养心殿,不是寻常人能进来。”
雍正脸上蕴着笑:“那你还过来?”
芙惆拘谨起来:“瞧瞧……皇上的病……”
“哦,探病……”雍正故意托起她的手,“就这么空着手?”
“奴婢……”
他笑出来,攥了她的手:“人来就好。”
苏培盛这时候又进来,芙惆脸一热,忙挣开了,自己站到一边。
苏培盛只当什么也没见,双手端上托盘:“八王爷进的药膳,镇咳平喘。御膳房试过了。”放在御书案,头也不敢抬,转身退出,合了大门。
雍正看着托盘,眉头皱一下。错开盖碗,呷了一口,又皱眉。
芙惆问:“药苦?”
“苦——”雍正微冷笑,“苦心积虑的人,进的药,自然苦。”不想坏了心情,“不提它。”
芙惆想着穆琳所托,小心翼翼的:“八王爷……不是皇上的亲兄弟么。怎么还要……试膳?”
雍正神色一变。
芙惆心里紧张,支撑着。
“规矩。国有国法,宫有宫规。”
芙惆便不说什么,走到一边,半背过身。
雍正觉得语重了,重又带上笑:“法理也不外乎人情,何况……没别人,不必过于拘束。”
芙惆向后退一步:“奴婢不是拘束,是……怕。”
“怕?”
“位极则残。”
芙惆没看他,声音冷而硬。一个‘残’,深自肺腑。
雍正顿时一愣。腹议,有。面折,头一个。
许久,他沉着声:“宫里宫外,你听到什么?”
“奴婢不敢。”
“刻薄寡恩,凌逼兄弟?”
芙惆不答话。不答话,有时候,是一种默认。
初秋的天,凉风飒飒。他却莫名的有些燥。心里不畅快,暗暗长吸一口气,气也不畅快。
他坐下来:“为人君者,宽仁,有时候,就是怠惰。耗羡私佂,朕可以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落得个君圣臣贤的好名声。可是,‘私派浮于国课,差徭倍于丁粮’,平民百姓的翻徭重赋,怎么纳付?各省钱粮拖欠,由来已久,朕可以承先帝旨,宽宏仁慈,不加追究,可是,户部二百五十万两的亏空,向谁去追讨?还有允禩、允禟、允禵,他们纠聚在一起,行同鬼蜮,奸若狐鼠。凌逼,饶是凌逼如此,他们仍不死心,窥测方向,以求一逞。朕也想做个蔼然仁者,可惜,时不我予,命不我予,人不我予!”
讲这几句,身体越发燥,他走到窗前,推了窗。风吹进来,凉爽一些。
“他们都是皇上的兄弟……”
“是兄弟,异母异心!朕若姑息,有朝一日成了气候——共工战祝融,纵败了,一怒撞到不周山,到那时,天塌地陷,朕到哪里寻一个女娲补天?”
“抚远大将军十四贝勒,是皇上的同胞弟……”
“正因为一奶同胞,朕让他去西大通,去遵化。守陵、监禁,是留他一条命。朕不是郑庄公。不教而诛,‘克段于鄢’,才是愧对皇考妣在天之灵!”
芙惆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唇。
雍正只觉心烦意燥,周身发热,解了几颗领扣,按捺着:“朕做事,高下在心。这些话,从不曾对人说。对臣属……”他静了一会儿,“对母后,都不曾说。不知为何,对着你……”他微一苦笑,“这样聒噪。”
芙惆一直低头蹙了眉。
雍正嗓间发滞,口有些干。走到案前,药汤已凉,他拿起来整盅灌下去,凉丝丝的润着喉咙,舒服一些。
芙惆突然抬了头:“那,诛连呢?”
“诛连?”
“一人获罪,九族连坐!”
雍正要说话,心里‘突——’地一下,促然跳。眼前一个恍惚。
压抑着。压抑不住的血气澎湃翻涌,鼓噪着,一种欲望——连他自己也骇然。
芙惆颤着声:“殃及无辜,赶尽杀绝,也是皇上的抱负与御政?
血气乱,心也乱。他无暇应对,勉强道:“你……你先出去。”
她倔强的坚持:“奴婢……”
“朕让你出去!”
头一次,他这般暴厉。伸手拨她,只一碰,心就是一颤。煎熬难耐,他不能再看她,转身至佛龛前——香烟袅袅。
雍正转着念珠,喃喃的:“世人饥馑于色欲,比丘除此爱之饥馑……”
再睁眼,哪里还是佛陀庄严宝相?佛是欢喜佛,明王明妃肉身交抱,满眼都是阴阳□□,满眼都是大乐纵欢……
天旋地转,人欲横流。
他一把扯开前襟儿纽扣,呼吸艰难,连脚下也不稳,转过身——
转过身,他便看到她。
她冷冰冰的声音在他的缭乱中清晰:“‘暴虐恣意杀害无罪,虽复倾财法无解殃祸’。”
她的冷反炙起他的热。那是满器而覆的最后一滴水,涓涓一滴,所有的修持,所有的隐忍,轰然而塌。
痛苦和恣虐把他的眼睛烧成一片血红,臂如铁铸,一把将她拖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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