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行五山

　　重生鬼是不会死的。
　　肉身废了，他大可以换个躯壳，这对他来说太过简单。很多次他遭到了致命伤时，他甚至连闪避都嫌麻烦，大不了再重启一种人生的契机罢了。

　　可是卿廷殷的□□，对他来说却不太舒服，操纵起来有种说不出迟钝，他脖颈上受了致命伤后，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了。重生鬼觉得很混沌，渐渐地看不清眼前的一切，直到他看到了一段段类似记忆的碎片。

　　就像是情景重现，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有点类似于幻境的空间，他见证了卿廷殷自小到大的经历，他还能记得的部分。

　　重生鬼看得莫名其妙，他没办法打破这个幻境，却发现自己可以控制节点。他看到了眼熟的九安山，只是想了想暂停的念头，画面便缓慢了下来停在了这里。

　　眼前是片黑乎乎的林子，两声乌鸦啼叫划过天边，透过缝隙往一棵树下去看，有个模糊的人影半躺着在喘息。心里突然狠狠一动，重生鬼发现自己的情绪被调动，似乎他就是眼前的卿廷殷。

　　指尖撩开树叶，他看见了持枪而立薛惊云，一来便去搂住了卿廷殷，相貌是化成了旁人的他，薛惊云一脸焦急含情脉脉：“子轩，怪我，你先坐下来，好好休息休息。”

　　旁观者本来觉得这分明很蠢，可却生出了一分不属于自己的……好奇。
　　来自卿廷殷初见薛惊云的想法。

　　带着这份好奇，重生鬼耐心地看了下去，越看越觉得嘴角抽搐，断袖他果然搞不懂：直到薛惊云一个寒冰咒亲上了卿廷殷的脖子。

　　画面骤停，又突然被加快，重生鬼选择跳过这一段。
　　他同样能同样体会到，卿廷殷情绪里的震惊意外，还有一丝匪夷所思的，期待？

　　好你个卿廷殷，狼子野心！！
　　虽然他从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但这一刻他提醒自己是薛惊云他爹，并且头一次有种白菜被拱了的气怒。

　　重生鬼喃喃自语，已经可以平静下来：“还是你俩会玩。”

　　有点意外，他觉得是这幻境的问题，毕竟自己麻木不仁地活了那么久，已经很少有过被人影响心境的时候了。

　　后面在长明宫的没什么好说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他满腹怀念地走了一圈，回忆了自己当年在这的时光，算是少有的印象深刻的美好回忆，然后依然平静地看着它燃起了熊熊烈火。

　　“啊……想当年薛长明就是这么死的。”重生鬼在一片火海伸了个懒腰，去接了片被烧成了红点的木屑，却发现接不住。

　　消失的是长明宫，是薛长明的□□，而他重生鬼永不腐朽，只是灵魂受到了时间的磨损，也只是记性越发地不好了而已。

　　他像个过客，他也习惯于这样的身份，穿过并见证卿廷殷和薛惊云的故事，竟然在这场漫长无趣的亲身话剧中，品出了两分羡慕来。

　　重生鬼靠在那巷子的墙边，看着小心翼翼擦拭着明剑的薛惊云，他眼睛里溢出情意对卿廷殷说道：“你若不信，只当我对你一厢情愿也罢。”

　　卿廷殷犹豫了片刻。
　　“长点心吧，他已经不爱你了。”重生鬼察觉到他心里的满腹狐疑，还有那一瞬间闪过的各种阴暗揣测。

　　然后卿廷殷却说：“我信你。”
　　心里一揪，重生鬼能感觉到他的忐忑。

　　重生鬼忍不住凑了过去，他去贴近了卿廷殷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别的情绪来。可卿廷殷始终显得很正常：“来吧，挖了我的眼睛，如果你真是我忘记的爱人，那么我一定会平安无事。”

　　这小子明明心里紧张得要死，但脸上还是绷得跟个没事人一样。重生鬼作为他们的情劫见证人，知道此刻的薛惊云对卿廷殷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他还是把自己的命交到了薛二手里。

　　重生鬼忍不住拍了拍手：“心咒都斩不干净的执念，你对我儿究竟是有多深的羁绊啊。”但说出‘我儿’这个词的他又觉得异样。

　　他跟薛惊云的确多了些交情，但却从来没有过当作亲人的情感在里头。跟何不归当年起了争执，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这两儿子。

　　长生，也就没有传承的概念，薛长明爱的从来只有何不归一人，他甚至把她的决绝都归咎于云玉两个人的出生。

　　往事如烟啊，重生鬼再想起来，觉得自己的执念早已模糊，他心里分明比谁都还清楚，何不归即便是真回来了，得知自己对儿子干的种种好事，他们也回不到从前。

　　眼前的画面轰然碎裂，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尽头，突然走出完好无损的卿廷殷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无情无义之人。”他说得铿锵至地：“你认可了自己父亲的身份。”

　　重生鬼并不意外卿廷殷没死，自他被拉入这场幻境他就猜到了，“那又如何，瞧你这话说得，难不成你也想认我做父？”

　　“我只是想唤醒你的良知。”
　　“良知，你说说什么叫良知？”

　　“兄恭弟孝、母女父子、骨肉亲情。”卿廷殷咬牙切齿地说：“即便你重生次数再多，但你唯一活着的身份是薛长明，你要以薛长明的身份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卿廷殷，你还真是没变，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在为所谓的正道发声，我倒是好奇你当年送薛惊云去颂天门的时候，心里的那份不忍可是假的？”

　　重生鬼呵呵冷笑，他抱拳踱步，说出的话来有条不紊：“道德从来不是用于遵守，而是要将它当作为人的底线，这是你当初教薛惊云的话。今日你是不是也想说给我听，希望我为我杀的人命付出代价？”

　　“至少雷捷他……”卿廷殷欲言又止。

　　“这里是修真界！”重生鬼展臂一呼，“死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你卿廷殷好歹也是千年修士，好意思跟我谈人命可贵？你还不如先看看自己，颂天门看似主持正义控诉天下不公，但是当年害了汀忧山半数人命的你，现在不也是有胳膊有腿活得好好的吗？”

　　卿廷殷说：“没有人会单单地为正道伸张不公，但人有七情六欲儿女情长，有的只是他们为自己的所爱而发声，你的执念跟太多的人背道而驰了。”

　　“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重生鬼不想再多说了，他适放灵识开了界域，伸出手想直接至卿廷殷于死地。

　　却发现毫无作用。
　　“这里不止是你的灵识之海，也是我的。”

　　卿廷殷目光平静，并没有胜人一筹的得意：“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死，你的灵魂进入我体内也就罢了，可你偏偏使了秘法修复了我的灵脉，如今你我共居一体，那么我自然可以牵制于你。”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的下场，“夏思鱼已经割了我的喉，你我不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自然也就不能调动体内的灵力，哪怕再多的辉月赤丸也没有效果，现在外面的人都只当卿廷殷死了，我就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个计划。”

　　你我之间总要死一个。
　　而这一次，灵魂泯灭的重生鬼，将不再重生。

　　卿廷殷带着视死如归的笑意，说话口吻客气又礼貌，像是抛出个极具诱惑力的选择：“同归于尽？亦或者就这么相伴，直到卿廷殷的□□消亡？”

　　他甚至不称呼自己，因为他也不知道，如果真能醒过来的人，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卿廷殷。

　　“你这么做，是为了薛惊云？”
　　“呵。”卿廷殷不答反笑。

　　重生鬼有些被他刺激到了，倒不是怕死，他是觉得卿廷殷的选择未免太过极端。——又是个为了爱人赔上自己命的，而且还不是一情急，而是深思熟虑做的选择。

　　沈江迎也是，卿廷殷也是，怎么一个二个的都不惜命，都对他薛家人爱得死去活来的，辉月一族人的血里面难不成有迷魂剂？

　　重生鬼呵呵冷笑：“就当你是为了薛惊云，可你我若是真死了，你就忍心他抱着你的尸体，孤零零地一个人苟活于世？”

　　“他不会，他会好好藏我。”
　　卿廷殷这点倒是十分笃定。

　　他有些累了，又或者可以说是直面现实，免不得有些灰心丧气，盘腿坐了下来开始喃喃自语：“其实，我没有十分底气能胜你，好歹也是早古时期的老前辈，我甚至连你恢复我灵脉的手段都想不懂，不过反正也无所谓了……我这么做的原因，一是可以彻底消灭你，二是我对自己的选择打了一个赌，赌你会因为我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重生鬼疑惑，心说卿廷殷难道不想活了？

　　“不，别那么看着我，我可没说要自爆，我还是争上一争的。”卿廷殷淡然一笑，“我只是说倘若，倘若我真的灵魂泯灭了，倘若你真的替了我活……我不知道你们一家人还能否冰释前嫌，但你应该不会再杀薛氏兄弟二人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夏思鱼活了下来，并且何不归也重生成功了，薛惊云如愿以偿地实现了他的愿望。

　　并且沈江迎也快生了，即便薛惊玉嘴上说不爱，但关键时刻两人还是会彼此依赖，也就是薛惊云跟他这个嫂嫂的关系有点糟糕。

　　这个老家伙，复活何不归，还换了夏思鱼的灵魂，怎么看都像是在追溯薛长明的过去，看来重生鬼是真的想爱人在侧阖家团圆。——他若是想杀云玉二人，恐怕早就像长明宫那时一样先下手为强了，也根本没人拦得住他。

　　沈江言也好，薛长明也好，卿廷殷也好，其实这几个身份都息息相关，都不会狠下心去杀了薛惊云，就是看他重生鬼要选择哪一个了。

　　这样的结局，其实也不算太坏。
　　只要他薛惊云活着就好。
　　卿廷殷惨淡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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