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玥玦

　　天后走后，青丘一片狼藉，狐狸窝里怒气冲天。
　　自清族长卧床不起，却依旧嘱咐月心和云崖的婚礼如期举行，百雀和七漓陷入极度的消沉中，白芊尘十分仗义，将灵波洞让给他们师兄妹养伤，自己则和灵均一起帮月心筹备婚事。
　　婚宴当日，云崖一身红衣红鞋，如丝长发上系着红带，依旧风神俊雅。
　　喜庆之色缓解了青丘多日以来的消沉，众人笑笑闹闹，百雀折磨了许久，才将云崖迎进狐狸洞，在几层红色纱帐后，云崖终究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小狐狸。
　　今日的小狐狸没有了往日的张牙舞爪，浅弯低笑，不敢看他一般。
　　脸颊上压着两朵艳红光晕，面色隐在红纱盖头下，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身边都是笑声，他却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的新娘。
　　人界相遇，仙界结缘，青丘成婚。
　　这一路来，他以前清淡萧条的人生似都没有灵魂，那么久的过往，漫漫仙途都只是宣纸上一抹淡淡的字迹，那些过往纠缠和忧愁，好似都是为了等待她而静静划过的一笔注脚。
　　月心终究抬起头，匆匆看了他一眼，又红着脸低下头。
　　周围又是一片哄笑。
　　云崖浅笑着走近她，牵起她的手，极轻极柔的唤了一句：“娘子。”
　　月心的脸更红了，却不自觉地任由他牵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再放开一般的反握住他的手。
　　到了族长洞府，二人对着四海八荒行了简单的对拜之礼，月心便被送进原先住过的洞府里，洞内红烛高照，红枕丝被，外面是热闹的宴席，洞房内是她又羞又饿的惊慌。
　　终究等到人烟渐消，明月高悬，烟火落尽。
　　洞外传来云崖疏朗笑声，接着一整春夜暖风吹入洞中，一双红绸喜鞋慢慢印入月心的眼中。
　　洞里伺候的丫鬟都自觉地默默退下，轻轻带上门，一时间，洞内安静的有些让人窒息。
　　月心的心跳如打雷般，她甚至怀疑，云崖可能都听到了，不免又觉得很丢人。
　　正懊恼着，云崖却突然笑了，随即一只白净手指轻轻掀起她的盖头，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便出现在她错愕的眼睛里。
　　月心来不及掩饰错愕，一紧张，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不由的要懊恼出声，太丢人了。
　　她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好了。
　　云崖却只是笑，从袖中变出一小碟糕点来，都是她平日爱吃的。
　　看见吃的，月心的懊恼顿时散了一半，惊喜的问：“你什么时候偷藏的呀？”
　　云崖喂她一口莲蓉酥，坐在她身旁说：“宴席上我偷偷留的，想着你一日都没吃饭，这会肯定饿了。”
　　月心感叹，边吃边夸道：“这位上仙好生贤惠。”
　　云崖捧着她的脸，将她嘴角的食渣擦掉，拉近自己说：“我今日可是叫了你娘子，你这会是不是该投桃报李了？”
　　月心好容易淡下去的红晕又升了起来，害羞的用手堵住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嘴唇，急急说：“饶了我。”
　　云崖假装生气的看她，将她的手反扣在身后，便不由分说，闪电般吻上她的红唇。
　　月心只感觉今晚的云崖与平时很不一样，似乎有些急切，也难得有些霸道。
　　窗外的鸟鸣断断续续，月光投影在月影纱窗，桌上红烛旁的莲花清漏默默流淌，云崖的喘息声和月心的心跳声都听的那般清晰。
　　正又怕又喜间，突然一声突兀的破窗之声猛的传来。
　　云崖停了一瞬，随即便想不管不顾的继续吻她，月心却听叫穹光的闷哼声和呕吐声以及一串劈里啪啦的声音，连忙挣扎道：“你等等，穹光怕是今日偷喝了宴席上的酒，我得去看看。”
　　不等云崖抗议，月心连忙拥被而起，寻穹光去了。
　　云崖叹口气，有些自嘲的笑，平躺在床上，发丝纷乱，呼吸不稳，哭笑不得。
　　灵波洞外，百雀一个人对月喝酒，面色沉沉。
　　从第一日看到天后，她就觉得自己活的无比憋屈，好像有一双巨斧时时刻刻悬在她的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把她劈碎。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名誉、师门、友谊、自由，如今，却连师父留给她最最重要的法器都失去了，可是她却无力反击，除了惩罚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
　　平时不问世事的百雀也不经思考，这样霸道阴森的强权，仙族的未来又在何处？
　　沉思间，辰星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神君特派我来接你回去。”
　　百雀抬起头，看见辰星抱着剑，落在半空中，十分不友好的看着她，一轮明月在他身后。
　　她仰头又喝了一口酒，冷漠道：“我不回去。”
　　辰星落下地面，走近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止步道：“你这次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这么硬气？”
　　百雀干脆躺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脑后，看着天空中的明月，道：“凝水宫不是一向置身事外，这些日子，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辰星皱眉，几乎暴怒，“若不是因为你，神君何必三番五次去求天帝！又何必三番五次卷入纷争之中！凝水宫还轮不到你来多嘴讥讽！”
　　百雀抬眸，诧异道：“三番五次？这次也是他去向天帝求情吗？”
　　辰星瞪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天帝为什么能这样息事宁人。”
　　百雀的心不免揪紧：“他答应了天帝什么要求吗？”
　　辰星别过脸，沉默了半刻，咬牙切齿道：“神君将蛟龙交给了天宫。”
　　百雀的心砰砰直跳，“蛟龙？天宫要蛟龙干什么？”
　　辰星几乎是吼道：“在战场上，蛟龙可抵千军万马，你什么都不懂，每天只知道饮酒作乐，惹出祸事都是别人帮你来摆平！我真不知神君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又为什么要为了你作出这么多让步和牺牲！”
　　百雀直接被吼懵了，良久道：“我并没有要求他为我做这些啊。”
　　辰星双目通红：“是啊，你都不用说，他就会为你摆平所有的乱子，你很得意吧。”
　　百雀觉得有些好笑，苦笑道：“你若真的羡慕我，我愿意将我这一切经历与你交换。”
　　辰星看到她颓然的神色以及手臂上的伤，终究没有再吼，只是冷冷道：“你父母来凝水宫寻你，你再不回去，他们可要回去了。”
　　百雀讶异的抬头：“真的？他们何时来的？”
　　辰星正想回答，突然天空传来一声巨响，地面也裂开好几条大口子，百雀和辰星几乎站不稳，勉力扶住了周围的墙才稳住。
　　辰星看向巨响之处，皱眉道：“北荒发生了什么事？”
　　因着巨动，六界为之一震，除了凝水宫结界内有神力相护未曾感觉外，其余各界皆受波及。
　　一时间猜测纷纷，流言四起。
　　有说天柱崩塌，灭世之灾近在眼前。
　　有说魔族布阵，魔兵遁地而行，结果导致北荒坍塌。
　　也有说北荒有巨兽出世，恐有神兵现世，祸福难定。
　　更有甚者，直言天族三殿下幼青看战局胶着，为求胜，引黄泉十万冤魂，在云伽山布下地陷之阵，结果云伽山整座仙山山脉深陷地底，地陷之深不可测，一片生灵涂炭，受波及的生灵不计其数，魔兵阵地尤为惨烈，哀鸿遍野，血色染红了整条宕棘河。
　　传言传到青丘时，云崖便接到天宫急召令，命他速回天宫。
　　因此，才新婚一日的两人收拾了包裹，带着七漓和灵均辞了青丘众人，回了仙族。
　　而百雀则当晚就随辰星回了凝水宫。
　　百雀一心思念父母，一回去顾不得和给青渊请安，直接回了碧华宫。
　　百雀的阿娘只拉着百雀，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只觉得她清瘦了许多，脖颈处还有细细的伤，一看便是雷击之伤。又看到她手臂手指上都是新伤，想起这些时日各路的传闻，一时眼泪汹涌。
　　百雀阿爹百陶宗看着女儿心下难受，便叹口气道：“事已至此，哭有何用，你这样，倒惹得女儿也伤心。”
　　百雀阿娘却哭得更加凄哀，气息断续道：“你这个傻孩子，观音大士对你恩深似海，你怎能如此不顾？”
　　百陶宗看劝不住，连忙转了话题，说：“雀儿，先前许多我们只是听族长略说了几句，你也大了，我们不便多问，如今之计，你是如何打算的？”
　　百雀扶着阿娘坐在躺椅上，又替她擦干眼泪，方说：“爹娘切莫伤心，凝水宫中虽然不如紫竹林自由舒适，但神君对我很好的。”
　　百雀阿娘握住她的手，审视道：“你说他对你好，可你这一身新伤旧伤是怎么回事？听说你在青丘差点出了大事，他怎么也去不帮你？”
　　百雀的脸色灰白一瞬，随后说道：“是我自己考虑不周。”
　　百陶宗看自己妻子句句诛心，不免皱皱眉，柔声道：“顾雪，你看着碧华宫内，精致清雅，又有这些仙娥侍奉，想来，神君对百雀不会差。”
　　百雀心内一软，知道阿爹在替自己解围，方继续道：“是呢，神君这碧华宫最为清幽雅致，让我居住于此，已经是十分礼遇，阿娘，你别伤心了，好不好？”
　　明顾雪瞥了一眼百陶宗，没好气道：“你好好护着她！如今都要沦为六界笑柄了，你还护着！”
　　百陶宗和百雀又连忙安慰。
　　殿外的墨染和霞绯静静立在门外，不由有些担忧。
　　霞绯最沉不住气，端着刚沏好的茶，对墨染努努嘴说：“要不，我们此刻进去，替仙子解解围？”
　　墨染却摇摇头，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顿训斥仙子是躲不过的，不如今日说尽才好。”
　　霞绯还是有些担忧，叹口气说：“仙子刚遭罪，仙子的父母又恰好这时来，看着这样，哪有不担心的。”
　　墨染也轻叹口气，没有在说话。
　　正听着里面一家三口叙话许久，突然一个名唤花艳的小仙娥探头探脑的往这里看，霞绯忙轻呵道：“干什么这般慌张，有何事？”
　　花艳低着头，手有些局促不安的揪着裙摆，走过来小声说：“刚才青娥姑姑来说，辰星不知怎么见罪了神君，被罚跪在凝水宫外，还卸了一身仙力。十堰他们都不敢劝，便想来问问仙子，可有办法。不想，仙子的父母来了，我不敢进门打扰，还请两位姐姐斟酌，看此事能否帮忙。”
　　霞绯蹙了蹙眉，说：“仙子此刻还不知什么结果，又怎能帮辰星说话？”
　　花艳被她严厉语气吓住，不敢说话了。
　　墨染却点点头，心里沉思，辰星深受神君器重，此番倒是个落人情的机会。
　　何况，神君多日未见百雀，此刻倒是个机会，两人见面，兴许倒能解了这次的心结。
　　主意落定后，便对着花艳安慰笑笑说：“你先下去吧，此事不必和别人说起。”
　　花艳方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霞绯不解看着墨染，说：“这趟浑水，仙子还是不淌的好。”
　　墨染却摇摇头，不等她阻止，便敲了敲了房门。
　　等墨染说明了缘由后，百雀尚未开口，百雀她娘便说：“这位神君怎么动辄罚人，如此冷面冷心，怕不是好相与的。”
　　百雀和百陶宗连忙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敢妄议神君。她方愤愤闭了嘴。
　　旁边的霞绯端上茶来，笑道：“二位请喝茶。”
　　百陶宗端起茶杯，轻轻一抿，感叹道：“果然好茶。”
　　百雀这才开口，说：“说来奇怪，我们一同回来时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罚了？辰星的事，闹得尽人皆知，想来也确实不能不理。”
　　墨染点点头，附和道：“仙子思量周全。”
　　不等其他，百雀略辞了辞父母，便随着墨染，出了碧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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