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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思如潮
看罢书信,阿云起身,手自忘尘牌位上一遍遍划过,“师父,人生在世,有人执着生死,有人执着爱恨,有人因生而死,有人向死而生,阿云想要放下了。”
忘尘的死突然让阿云明白那句:缘起即灭,缘生已空。缘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缘空,人生不过须臾数十年载,生来注定会死,早晚之分而已。她同忘尘就当做是缘起即灭,他想要她活着,她便活下去。
世间仅有的丹药去除了阿云娘胎里带出的顽疾,她修养了几天身体大好。紧接着她离开了西堂院子,在清空寺一隅安了家。
阿云征得主持同意,入了佛门,成了清空寺的一命洒扫僧人。
伴着悠远绵长的钟声,看着信徒穿梭于古刹宝寺,阿云在此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某天,多年未见的毛远之来到清空寺,才知阿云的遭遇。他找到阿云时,阿云正在后山清扫山道上堆积的落叶。
不由想起以前被罚时的情形,毛远之寻了扫帚同她一起扫起来。
阿云发现他时,愣了半天才缓过来,浅笑盈盈的道了声:“师兄。”
毛远之停下,见师妹气质沉静安然,心中隐隐失落,面上不显,笑着道:“多年不见,师妹安好?”
相隔数年,二人已不是当初的莽撞少年。
“阿云一切都好,师兄这些年都不曾来过,我们坐下来细说。”说着话阿云引毛远之到了落脚的小院,备清茶一壶,随性的坐在院中交谈起来。
毛远之还俗归家不足一年,家中遭逢变故。在朝廷颇有权势的父亲遭贬谪,带着他母亲去了偏僻落后的永州。家中给他说好的亲事也因为毛家失势不了了之,毛远之受父母之命留在了闻阳参加科举。
科举一年一试,头两年,毛远之因为没什么经验落选了,第三年中了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得了皇帝青睐马上要去内阁任职。
毛远之说的随意,但曾经毛手毛脚毫无心机的少年经岁月的涤荡成了内敛稳重之人,其中经历,阿云能够体会。
毛远之的父亲因为儿子也即将回来任职,心头重担消失大半的毛远之这才有了闲时间来清空寺探望旧友。
几番犹豫,毛远之还是起了话头:“阿云,师叔他……”
阿云并无意外,从容道:“师父已经走了,主持对外宣称是突染恶疾去世,其实是因为我。”
“你?怎么可能!”毛远之下意识的不相信。
“是我太任性妄为……”阿云目光落在远山之间,“阿云不能告诉师兄真相,如今我是彻彻底底的出家人,师兄以后要常常来看我,有个人说说话,记忆常新,阿云就不会忘记……”
毛远之不会强求她回忆不愉快的事,他拍拍阿云的肩,“我会常来的。”
他陪阿云用了午膳方走,临行前他想起一桩旧事,告诉了阿云。
他说:“你和师叔刚回来时,有次我去找主持说事,正巧师叔在。主持问他你的法号是什么?师叔沉默太久,主持以为你没有法号,他觉得不像样,还没开口训斥,师叔忽然就说叫‘昙清’。”
“昙,乌云密集,云彩密布之意,昙、清二字合在一起,是为乌云散去,一片晴朗,师叔说希望你前途坦荡,无忧无惧。”
阿云心中微痛,想到小时师父要为她取法号,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说自己就叫阿云,不必起什么法号。
后来都叫她阿云,实际说起来均是顺着忘尘叫的,除他们师徒二人无人知晓,是她不要法号。却原来,他给她起过,因为她不喜,没让她知晓罢了。
往后数十年,阿云无病无痛,临终时她依稀想起忘尘为她起的法号,不禁想:师父说的对极了。
后山的桃花开了落,落了开,光阴如梭飞快逝去,阿云走了,在她六十九岁这年。
……
“听说了吗?长公主好了,天机楼将她医好了!”
“听说了听说了,昨天我还见长公主和一些公子哥出游赏景呢!”
“是啊是啊,我也见了,长公主昨天作的诗作诗社今天都卖上了!”
“我还听说,长公主和那王将军家的儿子聊的很是愉快呢!”
“这是要找驸马了吗?长公主行事未免放浪了些……”
“我看也是,虽说长公主有复国之功,可也要遵循妇道,既然已经让金人给……就不该如此行事,不知羞耻……”
一时间皇城流言四起,长公主招驸马的谣言更是甚嚣尘上。
“公主,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儿了,您可别放在心上啊。”鸾鸣哄魏朝星道。
魏朝星摸摸发髻间的花,“让他们说去吧,昨日那个王将军家的儿子叫什么王?”
凤和放下梳子,笑道:“王陂一,公主老记不住。”
“就先让他顶一阵子,省的瑜儿老想着给我招驸马,这都组织了几次游会了。”
“这王公子真是可怜的紧。”鸾鸣不由出声打趣道。
魏朝星觑她一眼:“能为本公主效劳是他的荣幸,这可是昨日他亲口说的,再者,他生的甚是好看,多看几眼也无妨。”
眼瞧着凤和又要说教,她立马正经道:“经山海给我叫来,有事找他。”
经山海见长公主和前几天相比没有憔悴没有变瘦,放心了不少。
“属下参见长公主。”
“金人那边有消息了吗?”
经山海犹疑道:“有,但……”
强压下不好的预感,魏朝星直接道:“说吧。”
经山海将完颜元烈传来的消息如数告诉她,魏朝星立时觉得冷了几分,她裹裹腿上的羊毛毯仍不能驱散身上的阵阵寒意。
“公主,如果不是完颜栎的余党,那会是谁?上次围猎那群人分明就是金人的装扮做派,”他灵光一现,“不会是有人伪装……”
魏朝星正因自己的猜想而惴惴不安,听到经山海的话,她出言打断:“不是金人就好,量他们成不了气候,不必再查,你继续训练十二卫,不可懈怠。”
“公主,这关乎您的……”
“下去吧。”
魏朝星似是失去说话的气力,仅三个字她用尽力气才从嗓子里发出来,她像是被搁浅在岸边的游鱼,呼吸霎时急促,随时濒临死亡。
经山海看到难掩落寞绝望姿态的长公主,这人……是谁?会让公主这样魂不守舍,毫无生气?
他彷徨失措,不敢言语,怂着肩膀退了出去,心中却仍在细算探查真凶之事。
当他将要消失在魏朝星视线之中时,他听到她说:“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亦然不必恶意揣测。”
屋子里没有了外人,魏朝星久久坐立,半晌,泄了气似的低叹一句:“九五至尊,孤家寡人……”
她强撑着身子站起,走到门边,恰逢拿着一件绯色薄斗篷过来的鸾鸣,她想笑着对她说今晚想吃糯米丸子,忽然一阵眩晕感袭来,她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再次醒来已是翌日午后。
照旧让下人们不要走漏消息,凤和扶着她走到石榴树下的摇椅上躺着。
“今天哪日了?”
凤和坐在魏朝星腿边的矮凳上,一面给魏朝星捶打着腿,一面回:“公主,已是二十五了。”
“二十五……去给王陂一递帖子,说本公主过午约他一同在鸿兴泰茶庄品酒。”
现在的鸾鸣凤和已经不会将劝慰魏朝星注意身子少活动挂在嘴边,她们只想看到一切如愿事事顺心的长公主,于是凤和痛快地应下了。
“可是去茶庄喝酒这事,奴婢真是服您。”凤和嬉笑道。
向来稳重的凤和也学着鸾鸣跟自己逗闷子了,魏朝星瞪她一眼:“本公主就算去茶庄住宿,它也要给。”
听闻此言,凤和奉承道:“是的是的,公主殿下威武。”
魏朝星午睡起身后,鸾鸣打算为她细细的化个妆。
“主子,您都不用照镜子,奴婢定能给您画个漂亮的妆容。”
魏朝星一怔,“为何不用镜子?”
鸾鸣捏着手心自夸道:“您是不相信鸾鸣的技术吗?等奴儿给您化好了,您再照镜子也不迟啊。”
“可让我看你是怎么让我变美的不是更好?你不就更有成就的感觉吗?”魏朝星穿好白底绡花衫子后随声应和道。
“……反正就,奴儿不许您照镜子。”鸾鸣一时语塞,面露焦急。
魏朝星这才觉出异样,也不用人扶着,自己走到妆镜跟前照了起来。
她行将就木早已自知,昨日一时急火攻心,加剧体内各种毒素的蔓延,尤其是她服用来“媚主”的寒食散。
寒食散美姿增白,然其配方中的丹砂、雄黄、白矾等是毒物,长期服食无益而有害,终会因慢性中毒而死。
曾经,完颜栎夸她:“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全是寒食散之功,而今……
“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枯木,谓之鬼幽,谓之鬼幽……”望着镜中形容枯槁,面色青白的可怖面容,魏朝星喃喃低语道。
鸾鸣与凤和纷纷跪下哭求道:“公主,别这样说,您是最美的……”
曾经,他们的公主,为了不动声色的给完颜栎用毒,自己也一起服食。
两人一同吃过的茶,用过的饭,无一无害,就连在男女之事上,他们的公主也未曾放过机会。
既要让他死,又要让他慢慢死,这一切全是因为魏瑜!为了得到他的消息,他们的长公主忍辱偷生,只为能捧给他一个完好无缺的天下……
可如今,那高位上的人,竟要让他们公主死,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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