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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章*宿命
小梅算好人数,说他这一队只有二十来个人的签售会,硬生生在现场翻了两倍。
杜楸一分一刻都没闲着,从早上八点一直签到下午三点,终于签到最后一个人,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木了。
手上捏着的碳素笔还没来得及扣上笔帽就从无力的手指间滚到桌角,杜楸连一口气还没来的舒,就感觉大脑嗡得一声,耳朵里发出不存在的滋滋声。
杜楸晃了晃脑袋,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随即,肋骨里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抽痛了一下。
“嘶……”
杜楸下意识地蜷起身体,抬起一只手,正想揉揉疼痛的地方,被一只手摁住了肩膀。
“小楸啊,累坏了吧。”
杜楸看过去,是本省文学界的老前辈,坐在他的右手边。
老先生70高寿,依旧神采奕奕,白花花的头发梳的整齐,一丝不苟,很有气质,杜楸自愧不如。
杜楸提起脸,装作有点无奈地揉了揉腰,熟练地把方才的痛换了一种表现形式,笑道:“啊,是啊,累死我了,就坐了小半天,这老腰就和离家出走了似的……嘶……我们的身体素质堪忧啊,和前辈比还是太逊了……”
老先生发出气如洪钟的笑声,道:“哈哈哈,谁说不是,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在乎啊,有个好身体对自己、对家人都是财富啊!”
杜楸知道老先生要开始释放自己身为老年人“特有的技能”了————不厌其烦地向小辈疯狂输出人生经验。
从来没有这么年长的老辈对杜楸耳提面命过,还这么输出量惊人,从“健康是1000前面的1,没了健康什么都白瞎”一直讲到“邻居张奶奶不爱锻炼身体,摔了一跤,连救护车都没来得及上,就嗝屁了”。
好一个联系实际。
杜楸听了几句感觉大同小异,没什么意思,就开始用老办法糊弄,即放空大脑,让五感不去注意外在的任何一件事物,转而向内。
简称“发呆”。
直到老先生说了一句:“唉,现在的小年轻你和他说几遍他也不会听的…………欸,小楸啊,那是你的朋友吗?缩在那个书架后面等你好久了。”
杜楸倏地回过神来。
这么长时间了,顾寥还没走?!
杜楸仿佛一个盲人突然重获了光明,定睛冲着老先生说的那面书架看过去,果然,看见了顾寥黑色夹克的衣角。
“我去看看。”杜楸道,起身朝那儿走过去,完全忘了自己刚才的身体不适。
杜楸觉得,顾寥完全没必要一直站在这里等。
毕竟中间还夹着一个中午的饭点呢,他大可找个暖和明亮的餐厅,选一个靠窗的位置,点好一桌子菜,一边吃一边等自己。
完全没必要专门等他。
为什么还要为我白费这番心思呢?
杜楸一边走一边想,他永远本能地觉得,只要有人主动在乎自己,那么这个人就是在犯糊涂、做不该做的事。
书本码得四平八稳的书架一排排的递退,又一排退到身后去,顾寥出现在了杜楸的视线里。
等到杜楸抬起眼要和顾寥对视时,顾寥已经把目光投了过来,他手里捏着一本书,翻到了四分之一处。
顾寥神色有点严峻,刚舒展开的眉心有一道细纹还没来得及展开,显然是还没从某股情绪中转换出来。
杜楸敏锐地意识到,顾寥在不耐烦。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想起剩一半水的杯子还落在桌子上,想起自己忙完了忘了喝。
他突然又觉得一股迟到的疲意从心脏溢出,累得他想让顾寥立刻消失,他好原地躺下,一觉睡去,装作从来都没醒过。
——是他让顾寥不耐烦了。
杜楸道:“小寥啊……你明明不用……”
“啪。”
然而,顾寥合上书,夹在虎口,有点不满意地歪歪头,道:“哥哥,你们公司怎么回事?怎么到饭点了还不让人休息啊?这都什么时候了?”
杜楸有点错愕地呆了几秒。
他竟然没有在怪我。
顾寥笑起来,问道:“我们先去吃饭去?”
杜楸一想到现在都下午三点了,心有莫名紧了起来,道:“那我们去市场买点菜,回酒店我亲自下厨?”
顾寥揪着杜楸的袖子往门口带,道:“还下厨呢,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得下个馆子?”
“啊?这都过了饭点了,小店都打样了吧。”
杜楸说着,他说的是街边常有的那种快餐小店,过了饭点,饭菜卖完了就会关门歇业,但是顾寥想带他去的可不是这里。
顾寥笑着把他往外推,路过桌子捎上了杜楸的水杯,道:“唉,你这就不用操心了,我都安排好了。”
**
顾寥越来越会替杜楸代劳了,简直事无巨细。
连吃饭选地儿,这种顾寥上中学时杜楸专门去做的事,都接手了。
只见,他们坐在一家西餐厅里的一张小圆桌前,对头坐着,中间一张白色蕾丝餐布上摆着一只透明的细口瓶,里面插着三朵红玫瑰。
餐厅里放着钢琴曲。
杜楸对“高档”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种风格的餐厅,如果他看到了,是绝对不会走进来的。
不是怕误打误撞碰到天价的“餐厅刺客”,而是觉得自己压根和这种悠闲雅适的氛围不搭调。
街边的快餐店都是热热闹闹的,客流量就像海边的浪,一拍接着一拍,快节奏地,偶尔想和饭搭子说说话,都得提高嗓门。
要想谈论公事,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订个包间,门一关,帘一拉,万事大吉。
但是这里,没有比钢琴曲更大的动静了。
杜楸有点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又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连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太废物,便很平静地接过了顾寥递过来的菜单。
但是他没注意到,自己周围的小圆桌都是一对儿一对儿坐的。
他们坐在西餐厅的情侣区。
“哥哥想吃什么?”
杜楸感觉顾寥笑得更深了,眼睛都弯起来。
“嗯……”他对吃什么没什么感情,只要不是太咸都还好,便道:“和你吃一样的吧,我不挑。”
服务员走过来,道:“顾先生,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顾寥摆摆手,道:“还按预订好的上吧。”
**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杜楸学着电视剧里的人吃西餐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照葫芦画瓢,一边吃,一边觉得这刀叉用起来真费劲。
不就是一块半生不熟的肉嘛,还非得两手并用地给它摁在盘子里戳戳戳,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姑娘在绣花呢。
顾寥带杜楸来这里吃饭是有私心的。
因为他有一个重大的决定要和杜楸说,需要“西餐”这个漂洋过海的餐饮文化来做铺垫。
他和杜楸现在的感情就像两个人隔着一层薄纱互相望,两个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朦胧的“爱意”,但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另一个又顾虑太多。
顾寥觉得,还是要等自己真的有经济能力的时候再说,为此,他和奶奶私下里商量,做了一个抉择。
杜楸终于把盘子里牛排全部切成了一块一块,就等着全部收拾进肚子里。
他突然觉得这种现场处理食材的吃饭方式也挺有意思的,让他想起了曾经做饭收拾熟食时,都会先片下来一块,把窝在卧室里的顾寥吆喝出来的场景。
一块牛排被杜楸叉了起来,被递到了顾寥的嘴边,成为了杜楸想逗顾寥的马前卒。
顾寥乖乖叼过去,吃了。
杜楸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
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一直还在眼底,没有因为长大成人和他闹掰、和他冷淡。
孩子还找到了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如果他想创业或者工作,多少有了不少资源,远远比杜楸能带给他的多。
而杜楸,只希望顾寥能百忙之中分出一点不咸不淡的余光看看自己就好。
就和曾经的顾芈一样。
杜楸最深层次的情感需求永远是这么的本初,这么的单纯,永远能回到最“婴幼儿”的时点。
然后,他就听到顾寥说。
“哥哥,我要出国读研。”
顾寥是打心眼儿有一颗“漂泊梦”的,尽管现在心底已经在杜楸这儿扎了根,但生出来的树杈上多少还是有一些叶子飞得老远。
他已经是在“远方”和“现在”做了一个最大限度的折中了。
国外读研只需要读一年,只需要一年他就能获得硕士学位证,直接在本地的一家外企参与工作,到时候,能力到位了,还怕什么保护不了杜楸吗?
杜楸放下叉子,想叉起一块肉堵住必须要回点什么话才好的嘴,结果一叉子怼在了瓷盘子上,金属和陶瓷碰撞发出的声音,冰冷和尖锐。
“哥哥?”
杜楸干脆把刀叉撂在盘沿儿上,岔起手,撑住下巴,笑着看回去,用了他毕生的功力,绝对让人看不出他笑容里更深层次的含义。
“好啊,小寥有自己的未来规划,太棒啦,我永远支持你,人就是要往更高更远的地方去的嘛。”
顾寥死死地盯着杜楸的眼睛,明明看见对方的两只瞳孔倏地缩了一下,却好像只是自己关心则乱的错觉。
哥哥好像还挺支持我出国深造的?
平静的躯壳下,杜楸的内心又一次经历了一场暗潮汹涌的腥风血雨。
他为他方才安于现状的快乐感到羞耻。
杜楸仿佛一生都在在“回忆”,回忆童年内心没能被填补巨大的空洞,回忆那星星点点可怜巴巴的几粒水果糖。
他缩成一团,舔着天赐的伤口过日子,只喜欢窝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海城到山城。
而顾寥是属于未来和远方的孩子,和他天然的相克,又岂是他一介“短命鬼”“无根草”栓的住的?
杜楸就像永远被困在浩浩水压之下的游鱼,而顾寥是那翱翔天际的雄鹰,游鱼爱上了飞鸟,会不会本身就是个错误?
肋骨下沉寂了许久的钝痛再次从不知来处的地方袭来,针扎一样来势汹汹,杜楸感觉自己的胃在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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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七章*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