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之臣

作者:也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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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宴


      正旦,定都宫宴伊始。

      大梁自开国并设副都铎州,昔日靖襄行宫今日择为永圣皇城。江左月圆,遥见大内夜中燎晃,绘以舒光,近观华灯煌煌,又似火树银花。文武百官朝见于六钟鼓吹之前——

      殿外云端之上阖眼假寐的,正是永圣新帝。

      宫灯摇晃,天子步辇轻落在闳宇崇楼的建康宫前,郑蕃扶辇下除,躬身引盛装的永圣帝往殿内去——

      “升御座,嵩呼!”

      阶下四座俱静,片刻的停顿直逼天子圣威,永圣帝挺身端坐,眯起眼睛看向站在百官之前的李令驰。下一刻见他垂眸跪下,身后百官才如风吹麦浪——

      “万岁!”

      郑蕃站在阶前,殿中形势一目了然,他脸上的冷汗堪堪挂住,于是攥紧了手,高声又道:“再嵩呼!”

      “万万岁!”

      拜礼之后百官落座,太官令领寺人进献御筵与花卉,继而进酒、散花、进汤。武舞起,群臣立,众人与天子共饮一浮白。

      这千里定都宫宴,便算正式开场了。

      不多时丝竹变奏,转而换了一批伶人上殿。今晚的座次大有讲究,为着沔江两岸的士族心照情交,永圣帝特地命其南北混杂,不得抱团。席间百官举杯对酌,三杯两盏下去,南北世家无关交情深浅,都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把酒言欢——

      李令驰也与对面的谢公绰遥敬一杯酒,待冷酒下肚,纹银羽觞搁回案几的瞬间,谢公绰身后的谢远山视线一偏,就见那李郡太守李士俭坐在百官中间,正举杯侧向身旁的案几,“百里兄也来了?”

      他这一问倒不是刻意为难,江左被侵占田宅的又何止百里氏一家?可今夜也唯有百里氏到席永圣帝的定都宫宴。

      至于是恭贺还是搅局,那便不得而知了。

      “心里没鬼,不怕吃水——”百里观南举杯自饮,连半分眼色也不迁就,“怎么,强吞我百里家数顷田宅,便以为我不敢来这宫宴了?”

      李士俭一杯青田酒僵在半空,愣了一下才悻悻收回,“百里兄何出此言?百官伴驾迁居江左,若非李护军代君操办,他们也难有个像样的落脚地。”他看了一眼高坐御座之上的永圣帝,哂笑道:“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百里兄怎能说这是强吞呢?”

      “朔北百官自有他们的去处!”李士俭妄图用皇权压制百里观南,可他忘了江左一向山高皇帝远,百里观南如何能就此退怯,“倒是你李士俭,身为太守盘踞李郡多年,怎的住腻了,也想换个落脚地?”

      “我道什么风水宝地,值得百里大人在宫宴上出言不逊。”

      李士俭正想挑字眼回呛,忽闻身后先发制人,两人循声斜眼——原是度支尚书温孤翎。

      只见温孤翎指尖挑弄盘中餐,悠悠插嘴进来,“听闻贵府以药材起家,年前冬三七才出了地。恕我直言,那老母鸡下不了蛋尚且能炖一锅补身汤,眼下贵地贫瘠却能作何用?百里大人合该感谢咱们自掏腰包,替你浇水施肥才是吧?”

      他们这些京官平日便是这副颐指气使,且岭南向来烟瘴之地,温孤翎更不放在眼中。他字里行间不见半分和事佬的姿态,开口三分为着劝架,剩下的七分皆是敲打,合起来便是十打十的不客气。

      只是这建康宫是侉子鬼的场子,可他们脚下站着的这片土地却是江左的!同为士中高门,他江左百里氏如何能落个下风?

      “我百里家田连阡陌,又岂止那一亩三分地!”百里观南骤然起身,指着温孤翎的鼻子骂道:“亏得你们出身皇城根下,做了丧家之犬背井离乡尤不安分,叼走人家手中肥肉不说,到了还要嫌里头搁的盐巴太多硌了狗嘴!天下岂有这般荒唐至极的道理!?”

      楚楚可怜的伶人没见过谁敢在宫宴上撒野,曼妙舞姿骤变栗栗危惧,钧天广乐被横插一脚,那厢温孤翎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你骂谁是丧家犬!”

      “谁答应我就骂谁!”老不服少丧,但百里观南将外衣一脱,却露出内里的孝服,一抹惨白与殿上大红大紫格格不入,显得更加刺眼,“今日我不单要骂你,还要为我那无辜枉死的大孙讨个公道!”

      今夜乃大梁天子的定都宫宴,江左世家被夺了田宅的皆拒而远之——除却有备而来的百里观南。两人不顾皇权天威当庭大闹,注定今日这杯正旦酒,谁也别想喝得心安理得。

      百官见状纷纷搁了箸,劝架还要分批上前。外围的众人交头接耳,此刻对面隔岸观火,这热闹却叫人看得不大明白——

      “怎的还牵扯上人命了?”

      那廷尉监所问之人杏眼柔眉,两颊敷粉,正执笔奋然谱写。大梁雅乐署采天下民风,此人便是太乐令钟离望。片刻之后,只见他曲终收笔,端起酒杯,这才抬眸津津乐道:“听闻几日前谢府小年宴饮有刺客闯入,百里家平白遭此无妄之灾,三代单传断绝于年节之际。眼下别家大红灯笼高挂,他家宅院正堂停丧,咱们主上在江左又无甚根基,可不就要闹他个谁也下不来台?”

      廷尉监挑眉,无心插柳又得一枝,“刺客,何以会有刺客?”

      “这便不得而知了,”钟离望拖长了音摇摇头,不知是口风难探,还是不愿详说,“谢府宴请江左士族共度小年佳节,其中有大半是被夺了田宅的。同根同源的世家之间觥筹交错,几杯酒下去,谁能忍住不埋怨此事?”钟离望意有所指,举杯掩了朱唇,“巧就巧在此时刺客从天而降,要灭这席间悠悠众口。”

      夺地的是谁,派人灭口的又是谁,钟离望漫不经心地将两桩事捆绑到一起,让人不浮想联翩也难。

      廷尉监霎时便有七八分明白,只是碍于大庭广众又不敢多嘴,“不过咱们渡江来此,挤占当地田宅本也是无可避免之事。怨咱们抢便抢了,大不了日后再补偿他们些——”

      “你真以为——”钟离望维持着饮酒的动作,突然瞥了一眼那廷尉监,“你手中攥着的是什么好地儿?”

      “什么?”

      钟离望似笑非笑,在一片喊打喊杀的喧闹中将声音压得更低,“你竖起一对长耳听墙角,竟没留意那温孤侍郎所言?”

      “可那百里氏不也说了他家田宅众多,”廷尉监博袖中的双手不由握紧,温孤翎这话是为掩人耳目,却也有些弄巧成拙。听得在场之人细思极恐,倒叫廷尉监一时更不敢顺着钟离望的思绪,“有那么几块有问题的也属正常吧?”

      听罢钟离望便不再看他,只继续提笔谱他的新曲,“若所得十之一二乃不食之地自是正常,可若恰恰相反呢?”

      那廷尉监再也端坐不住,只见他左右环顾,俯身上来,“你言下之意——”

      “多说多错,多说多错,咱们还是饮酒罢!”话正说到兴头,钟离望摆摆手,突然打断了来回。说着他还退到远离公子的案几角落,像是后知后觉地悔悟,大庭广众之下言多必失。

      “好你个钟幼安,惯会吊人胃口的!”廷尉监脱了裤子什么也没等到,登时气急败坏,作出要收拾钟离望的模样。

      与此同时,殿中席上闹事的两人被羽林郎制止,首座李令驰终于站起身来,稳步去到天子面前。

      “有理想着说,没理抢着说——咱们这位明公何许人也?他如此劳师动众,难道真是为了咱们这一众无足轻重的世家——其背后症结所在很难推测么?”钟离望逗弄够了,抄起案几上的荼白绣花便面,和着殿前开口的李令驰,垂眸好似同郎君悄悄说情话,“坏事他做绝,黑锅咱们背,这才是护军大人的作风!”

      大殿之上,永圣帝倚在御座一边,似乎丝毫未被哄闹的两人扰了兴致,他见李令驰起身,还颇为关切地倾身问道:“李卿有事启奏?”

      李令驰打躬作揖,后肩旧伤牵扯动作,显得他脸色不大好看,“臣为主分忧,考虑不周,只想着为江右同僚尽快腾出一片落脚地,不想竟也被有心人利用污蔑于臣。”

      另一边,坐在谢公绰身后的谢远山突然开口呛声:“寒冬腊月,江左士族有大半都不知这年节该何去何从。分地不均既是事实,敢问李护军,污蔑二字又作何解?”

      筵席至此,谢公绰始终一言不发,倒是谢大公子锋芒毕露。李令驰斜眼打量后排这位初生牛犊,长江后浪,不由朗声笑道——

      “谢大公子所言十分在理,衣冠南渡,九姓入岭,所谓的分地不均,归根究底还在于江左山高地远没个中正官。”李令驰收回视线,与大殿之上的天子正对,“世人皆知我大梁选官,凭的乃是高祖钦定的九品中正之制。可惜眼下吏部尚书一职暂缺——”

      “这不正好!”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只见温孤翎顶着满头满脑的狼藉,大袖一挥冲上前来,“今夜当着百官的面,咱们就用九品中正制,选他个新任吏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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