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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她，又恨她
1
我是被打大的，小时候吃过的巴掌数都数不清。
挨过的棍子也都记不得是多少个。
我妈的性格暴躁，这个特征在我身上就能看见。
如果气急了，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往往最是伤人。
真的被冲昏了头，我们什么都能拿起来打。
细数她咂我的工具，大致上有扫帚，拖把，鸡毛掸子，筷子，刀子，遥控器，碗，瓷器，小石头……
她打我不是有规律有选择有节奏的打，是操起手边的东西就咂过来。
于是我脑袋上流过血，脸上挨过巴掌，屁股上吃过扫帚棍，小腿上被踢过。
所以在寻欢作乐里看见遥子妈咂遥子，那还算是轻的。
有一次我惹怒了我妈，她拿起烧煤炉用的火钳就打我，我在前面没命地逃，她就一直追。那时候我才小学，跑得跟小鸡一样快，她在后面追得紧紧的，我一路逃到了村口，她也一路打到村口，最后我抱着村口的大树喊救命，是我爸把我抱回去的。
这几年，我妈心平气和了许多。
大概是老了，没力气生气，也许是心平静下来，发现生气是对自己对别人的折磨，更也许是我乖了，天高皇帝远，我在学校里出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
所以她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好。
打电话过来，不再跟我急，就是唠叨。
好好学习，找对象，工作，四级，听说你跟人家闺女走的很近，家里要装修，今年杨梅成熟了我给你冰着，你衣服多穿几件，别总是抽烟……
2
她喜欢吃甜的，这点跟我一样。
小时候家里穷，饭桌上没几样菜可以吃。
我妈经常就是直接盛了一碗白米饭，放上一勺红糖，加热水，吃下去。
我也喜欢这样吃，吃完以后嘴巴里都是甜味。
她是又保守又进步的人，在做菜时候最为明显。
她做一样菜，如果觉得不错，一百年都不会改变，所以我们吃糖醋排骨，吃了二十年都是一样味道。
她又喜欢钻研，在菜市场里买大排，遇见了一个大婶，大婶说大排要先怎么样怎么样，吃起来才有味道，回来就在厨房里，把好几块大排都给处理了一下，然后下锅，花了一天煮出来以后问我们怎么样。
我们说好，然后她就一直这样做。
她喜欢吃老的点心，绿豆糕，桂花糕，雪花糕，油棍子。
过年过节都会买上一堆，放在家里，没事时候就拿出来让我们啃。
可惜现在的小孩子都不喜欢吃这些了，拿来一把给小侄女，小侄女就躲开，说：“我要吃旺旺。”
第二天，就买一包旺旺给他们吃，自己还是吃着桂花糕。
在杭州买了龙须糖，拿回家一半吃掉，一半放冰箱里，打算以后招待客人，结果糖化了，拿出来发现已经成了硬块。
我们母女俩花了一天时间吃完，直叫甜。
3
我妈是口是心非的人。
大概每一个老妈都是一样。
小学时候母亲节，学校外面卖康乃馨，我买了一朵给她，她却骂我乱花钱，把花收走，把我手里的零花钱也拿走了。
我气得去找阿爸。
回头过几天发现那朵花被插在水杯里好好的放着。
阿爸说阿妈每天都会换水，客人来了也不忘说笑骂一句。
小时候我总鄙视她的口是心非，长大了才明白，大概是羞射。
阿爸说，如果送礼物，你妈骂你就说明她喜欢。
4
二十几年我从没有跟我妈说过一句我爱你。
农村出来的孩子大致上是内敛的。
都不会轻易说出爱这个字。
就算喜欢，也藏在心里，不敢大胆表达。
这与家庭有关。
在我们家，感情是收敛在心中，不会轻易表达，羞于表达。
我不曾对我妈说过一句我爱你，总觉得对她说这样肉麻的话，我会不舒服，她也会不舒服。
而我也从不曾对我妈说过一句对不起。
如果闹了矛盾，过了一天，在沉默以后继续做各自的事情，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大人没有教我们勇敢的表达，我们也便向他们一样羞于说爱。
渐渐的，把心中所想藏于心中，嘴巴是顽固地闭着。
在上初中的时候，那所学校里的学生大半是城市里的人，听他们打电话，总是撒娇地说妈妈我想你，我便觉得尴尬。
这份情绪大致与家庭氛围有关。
5
我像她，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更像她。
我像她一样倔强，骄傲又自卑。
脾气暴躁，为人处事都太过尖锐。
我们甚至连打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这是遗传的神奇之处。
我在慢慢地变成她，这是我所害怕的。
我怕自己像她一样失去翅膀，终日围绕着孩子丈夫家庭打转。
我怕自己有一日成了她，成了平凡生活中一个简单无趣的女人。
她生了我，而我在变成她。
至少在今天，我是渴望自由，渴望到处游走，家可以不要，对象可以不要，但是自由不能不要。
在小学，我立下计划，做作家，写书，旅游。
在大学，我完成了大半，人生轨迹居然顺着那条路走下来了，虽然不尽完美，但是至少没有偏离。
现在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
而下面便是流浪，我从不曾写过关于自己的另外一半，因为我害怕，一旦有了家有了责任，自己就会变成她。
小时候她不急着我长大，我也不急着面对社会。
等到大学，她恍然明白，收获的季节到了，于是催着我快些独立。而独立的最好办法就是嫁人。
大二开始催我结婚，催我找对象，催我把心定下来，好好地做一个平凡女人。
我的反抗便开始了。
无数次的反驳她，重申自己的立场。
但是她却在这件事情上顽固地像一颗石头。
不能退步，对象要找，一定要找本地人，而且必须要有房子，工作要找，在宁波城市里找，婚一定要结，二十四岁前不结婚的女人是没有人要的。
而我那时候才二十出头，我还抱着希望，等待自己的另外一半到来，怕那时候留下遗憾，罗敷有夫明珠有主，错过了属于自己的那位。
于是我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来伤她。
她再度提起，我就说我不想像你一样，做一个没见过世面就老掉的女人。
她在那一刻露出了悲哀的神情，然后拿起筷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饭。
我心中有愧，却说不出那句对不起。
沉默中用完了那顿饭，第二天，她继续说，我继续反驳。
抗争来自我们的历练差距。
也许她懂家庭的好，安定的重要性。
而我还不甚喜欢。
6.
今年想送礼物给她，她还是把我骂了一顿。
我问她要什么。
她说自己什么都不缺，就想你好好学习，以后有出息。
越是这样越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她。
祝她幸福，今生安定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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