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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
“醒了?”
纪铭怔怔地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卓立言,心里更多的是恐慌。
他是个胆小鬼,怕质疑,怕受伤,怕回不了头。不同寻常的感情会带来成倍的欢愉,同样,伤害也无法估计。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他必须遏制。
因为这个人是卓立言。
他对他的吸引,无缝不入。但他对他的了解,甚至不足爸爸对那人的十分之一。
“纪铭?”
眼看着卓立言伸过来的手即将覆上额头,他下意识地躲开。
“已经好多了。”
卓立言微不可察地拧眉,他就知道,这人醒了之后绝对不会再温顺。
“那起来吃饭吧。”
纪铭费力地掀被下床。“我要回去了,这两天打扰了。”
祁明倚着门框瞧着卓立言毫不动弹的模样,心底不知嘲笑他多少回。这人连温情挽留都不会,看样子,感情进展完全空白。
“先喝点粥,一会送你回去。”
“不用了。”
纪铭拿过沙发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淡淡的香味蔓延开来,手中顿了顿。脱掉睡衣,毫不避讳地换上自己的T恤和裤子。
“瘦归瘦,身材还不错嘛。”
门边的人骚包的栗色头发,眼神玩味不羁,唯恐别人看不见他似的。纪铭完全没心情搭理。
卓立言在一旁看着他,皱起了眉。虽然从前纪铭也没怎么给过他好脸色,可从何臻这个名字开始,纪铭不一样了。
直到纪铭费劲的穿好自己的衣服、拿上手机钥匙,卓立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药装进小袋子里,塞到纪铭手里。
“把药拿着,你还发烧。”
拿着药,纪铭心里很不是滋味。下午迷迷糊糊的时候,这人把药捣碎用勺给他喂药,他是知道的,却不敢睁开眼睛。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
纪铭垂着头,快步地走了出去。
本以为能看场好戏,却被彻头彻尾无视的祁明,失望地拍拍卓立言的肩,到外间的沙发上坐下,有声没调地哼曲儿。
“别哼了,比乌鸦还难听。”
祁明瞅他一眼,“瞧见你这忧郁的样子,我怎么就那么高兴呢。堂堂卓大少也会被人拒绝,可真是圈子里的大新闻。”
“帮我查查何臻的事情。”
“查他做什么,D市黑商一个,有钱有势,你要动他,你家老爷子绝对跳出来揍你。”
卓立言依旧冷着脸。
“得,失恋的人最大,卓大少爷吩咐就是。不过,钱照算。”
“查到告诉我。”
快十一点的大街上人已经慢慢变少,车里烦躁等待红灯的人,路那头匆匆回家的人,仿佛每个人都有目的地。
纪铭浑浑噩噩地走着,脑袋却清醒,清醒到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何臻,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出现,却从来没有离开过。
爸爸手腕涌出的血,额头上的疤,一切的一切,仍然是一场噩梦,想忘忘不掉。
他记得那双眼睛很犀利,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碍眼的拖油瓶,可是后来,他对他好,无论人前人后。
爸爸很爱他。
曾经,他半夜撒尿撞见他们恩爱,爸爸很难堪跟他解释这是大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他记得爸爸的眼神,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温情。
可是后来,突然就变了。
他见到很多血,和爸爸一起滩在地上。何臻慌张又愤恨地抱起爸爸往外跑,把他忘记了。
纪铭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绿灯闪烁。
爸爸自杀的时候,他只有十四岁。他没有哭,何臻却哭了,哭得没有声音,浑身发颤。
他不懂爱情。小时候不懂,长大依然。他觉得那比砒霜更毒人心的东西不是爱情,因为相爱与背叛,都那么轻易。
红灯亮起,就该停下。
担不起的事,一定要识相地规避。
他太明白自己,未必有如爸爸一样的勇气,死去或者活下去。所以习惯蜷缩在平凡生活划定的规则圈里。
所以,一切到此为止。
如果,可以的话。
纪铭停下脚步,站在路边,静静地等着那辆车使近。
“别再跟着我了。”
卓立言不发一语,没有继续前进,也没有熄火。
“算了吧卓立言,没回报的。”
纪铭走进人行道内侧,脚步没有加快,也没有一刻停歇。一人一车,就这样耗了将近两个小时。
上楼,开灯,蹬掉鞋子。纪铭放任自己躺在床上,逼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可惜,耳朵却敏感地捕捉着外面的声音。
只有安静。
他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终于还是回拨了那个红色的电话号码。
“简律师,我是纪铭。”
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纪铭揉揉麻木的脖子。他无法体会那些来去匆匆的人。因为躺在这里的人,应该早就跟他没有关系。
简律师轻轻推开病房门,床上的人出乎意料地没有浑身插满管子,没有带着呼吸器,只是看起来,虚弱得几乎不成人形。
听到开门声,那人极其缓慢地转过脸来。有一瞬间的呆怔,随后胸口起伏,双手微颤。吓得简律师急忙过去,与护士一同按住他根本不可能撑起来的身子。
“明,明熙。”
纪铭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却没有握住那只在半空中颤抖的手。
“我是纪铭。”
那双眼睛里微微的光亮一下子就黯淡了。
“哦,阿铭,我以为,我已经下地狱了。”
纪铭本以为自己会痛骂会质问会如当初一样的愤怒。可事实上,看见何臻,感受很复杂。他回避不了刻在脑子里的记忆,也无法忽视面前的人病入膏肓的事实。
“爸爸他在天堂里,你见不到的。”
“我会去找他的,很快就去了。你能来送我一程,我很高兴。”
那双浑浊的眼睛让纪铭移开眼,半晌没有言语。
“阿铭……”
纪铭截断他的话,“我是怕,再不来就没有机会问你了……”
何臻望着他,“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放不下。”
“怎么可能放下……那是我爸爸。”
可是最疼爱他的爸爸,却那么突然地走了,连亲生儿子都不顾。
“为什么?”他记得那天午睡前,爸爸将他抱在怀里,却低声地抽泣。
“我不知道。”
何臻将脸转向窗外,“或许再过些天,我就能亲自问问他了。”
纪铭眼眶红热起来,“你伤害他了吗?”
何臻仿佛笑了,嗓子却只有几丝咳喘的气息。“怎么会舍得呢。”
“我不相信。”
“阿铭,我从来不骗你。”
纪铭偏开头,他不明白,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什么温柔胆小的父亲会爱何臻这样的人。
“你真的很像明熙。”
苍白的脸上很坦然,“你越长越大,有时候,我真的会从你的身上看到明熙的影子。”
“所以你把我养大。”
何臻缓缓地摇头,“不,阿铭,你跟明熙在我心里一样重要。”
纪铭不想听到这些,更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病房里污浊的空气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摆在床头。
何臻以为这是关心,唇角露出一丝宽慰,“我不缺这个。”
“我知道。这是你借我的学费生活费,一分不少。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
何臻脸色泛青,“纪铭,照顾你是我的义务。”
“你和我爸爸的事,不用把我扯进来。”
“我知道你恨我……”
“你想多了,我们只是,陌生人罢了。”
没等他再辩解,纪铭已经开门而去。
出了医院,阳光刺痛眼睛,纪铭站在那儿,没有方向。
曾经,他以为何臻是真心待他好。
爸爸忌日那晚,他睡得迷迷糊糊之时,闻到浓重的酒味。然后,是隔着裤子磨蹭在他臀间的东西,他才知道,他想错了。
一切不过因为他和爸爸相像,所以才得何臻宠溺。但他绝不会成为爸爸的替代品。那晚何臻的呼吸很重,扇在何臻脸上的耳光也很重。
他的手在离家的路上麻木很久。
被何臻找到,他也没有再回去。
在外面租房子,继续上学,用着何臻的钱,却高傲地从来不见那人。
高中、大学,每一笔账他都记着,包括何臻托人送来的东西。这些,总有一天都是要还的。
所幸,在他死之前还是还上了。
可他明白,何臻对他投入的关心,不着痕迹的照顾,他永远没法偿还。
正午的阳光很烈,纪铭的手却很凉。
门口停车场最边上那辆惹眼切诺基停了很久,他看着那人的手指间,夹着一只烟,却没有抽过一口。
他不会走爸爸的路,也不想跟偏离的世界有任何的牵扯。这世界也许不会有第二个何臻,但谁都没法保证。求而不得,才会叫人挂心。但若是轻易得到呢?
他径直地走过去。
“卓董怎么来了。”
“你在别人的地盘上,到一点没有警惕性。”
“这儿没什么可怕的。”
“何先生的商业背景似乎并不干净。”
纪铭淡然一笑,“那卓董的呢?”
“我没那么大本事。”
“没有吗?K市像我这样的大把小职员都被卓董玩转了吧。”
“你说错了。”他卓立言是阅人无数,却从来你情我愿。他用过最多的心思,也就这一回。
纪铭默默地吸一口气,抬起眼。
“卓董是大忙人,时间宝贵,没必要在我身上多费心思。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指间的烟被掐灭,“什么交易。”
“我陪你一晚。”
卓立言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条件呢?”
“红枫的合同照旧,但设计转手给别人做。也请卓董今后,不再惦记别的。”
卓立言想也不想地拒绝,“一晚不够。”
纪铭耸耸肩,“那卓董想要几晚?”
要几晚?
卓立言回答不出来,他只知道现在的心情不痛快,不,是有点糟。最初他或许只是看上面前的这副皮囊和犟脾气。到现在,他说不清。花掉的时间和力气,几个晚上能弥补回来?
“纪铭,你以为我想要什么?”
“卓董可以明说。”
卓立言瞥他一眼,“我从不做不值当的交易。”
切诺基从纪铭旁边擦过,冷漠而去。
纪铭望着那绝尘的车尾,落魄地笑了。
昨天一心想着还何臻的钱,把所有卡里的钱都凑到一起,勉强够数。简婧文来接他,原以为就在本市的医院,没想到却在D城。
掏掏兜,只剩下六十七块。
早知道就先蹭卓立言的车再谈交易。这下,连回去的火车票都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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