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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晴
清平市的四月,从来没有放晴过。
纷飞的细雨,晕染得整个城市迷离而忧伤。这或许就是不好的预兆,四月的爱情注定是悲伤的。
二零零三年四月,柳芜在清平市第一医院遇到清平。
那时他正在医院的花园中推着一个老人散步,清秀的脸上有温和的笑容。
柳芜感冒了,来医院拿些药,透过候诊室的玻璃窗看到温和的清平,还以为他是医院的义工,只觉得这个十八九岁的男生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在回家的时候又下起了雨,柳芜拎着一袋药在雨中慢慢地踱回家。
为了雨中漫步的些微情调,本是普通感冒的柳芜当晚发起了高烧,送到医院打点滴。醒来后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天花板,耳边有柔和的声音:“你醒啦?”
扭头一看,是他,那个温和的男生。
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病号服,柳芜又疲惫地闭上眼,朦胧中感到有人为他盖好被子,很温暖。
“你这孩子,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妈妈的碎碎念没有停止的意思,“看人家清平,比你小都比你懂事……”
柳芜隔壁床的顾清平脸红了。
医院里没有一个名叫清平的义工,但有一个很温和,很老好的常驻病号清平。他会很柔和地讲话,很温和地微笑,很细心很体贴地照顾别人,还特别害羞,清秀的脸常会因为别人的一句夸奖红成一片。
柳芜看着他,觉得清平脸红起来真好看。
后来,柳芜感冒好了,却仿佛跑医院跑上瘾了,一天没来心里就硌得慌,只好跑来第一医院当了义工。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想见清平,想接近清平才来医院当义工。他从来都没有对同性产生过类似的情感。不管怎么样,正常人都会觉得喜欢女孩子好一些吧。
可是……
这真是令人烦恼的问题。
清平是一个很平和的人,柳芜很快便和他熟悉起来。
清平是一个很达观的人,从来不讳谈自己的病。
清平是一个很敏感的人,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柳芜的情感。
他也很喜欢柳芜,但他清楚自己的喜欢是什么性质的喜欢。
他是真心感激能在生命的最后这一点时光中给与他关心的人。
对于任何温暖,清平都心存感激。
柳芜是做广告策划的,在一家大公司上班,人长得也英俊,和清平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两兄弟,纷纷感叹弟弟命不好,比不得哥哥福多。
清平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柳芜的心有些痛,又有些莫名的放松。如果清平死了,那些异样的情感会怎么样呢?大概会自己消逝了吧。
那时候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太天真,还是爱得不够深?
细雨霏霏的下午,柳芜和清平在病房吃馄饨。
其实从早上开始,清平的心脏就不太舒服,但柳芜冒雨为他买来馄饨,不吃又怕他会失望。强忍着不适感,清平还是夹起了一个馄饨。
“好吃吗?”柳芜问。
“嗯,很好吃。真是麻烦你了。”
柳芜笑了笑,“不会啊,真的好吃吗?我也试一个。”
看着柳芜的笑脸,清平想起从前也有一个人为自己做过馄饨。他也有像柳芜这样明朗的笑,只是多了一点小小的邪气和狡黠。这样的笑容,竟是让自己爱得这样无力。
泪掉到汤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你怎么了?”柳芜惊讶看着清平苍白的脸色,“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眼睛进沙子了。”
病房内哪来的沙子,柳芜放下筷子,没有戳穿清平的谎言。
清平的心里一直在思念一个人,一个他很爱的人。柳芜明白这种思念的感觉,只不过他思念的人就在眼前,而清平思念的人却不知道漂流何方。
虽然每天都可以和清平见面,但柳芜还是觉得清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
因为清平不爱他。
“这雨下了很久了。”清平看着窗外。
“嗯,下了一个星期了。”柳芜坐在病床上削苹果。
“好希望出去走走。”
“不行,外面在下雨呢。”
“即使没有下雨,你也不会让我出去啊。”小小的抱怨,与寂寞。
柳芜停下手中的活计,沉默着。
……
“清平的病情虽然控制住了,但他来医院时就已经错过手术的最佳时期。而且也一直没有合适的心脏……”
“没有办法了吗?”
“我们也在摸索中,或许会有一个合适的方案。”
“或许?那如果没有呢,清平会怎么样?”
“…柳芜,清平现在的状况没有很大的问题,你不要太担心。只是,我们不能冒险。”
……
方医师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我们不能冒险!”
是的,他不能冒险,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要保持清平的心情愉快。况且清平市的四月,天空从来没有放晴过。
“不会啊,等天气放晴了,我陪你去走走。”
“好啊,你不要忘了。”曾经有一个人也这样说过,但雨停了之后,他就消失了。
“清平,我们认识多久了?”
“时间上,没多久吧。”无辜的语调。
呃,这个,被打击了。
“可感觉上,好像认识你很久了,很亲切,很熟悉。”清平转过头,笑了。
柳芜也笑了。
清平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家中也没有什么来往密切的亲戚,看上去好像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其实,他心中一直牵挂着一个人。
这个人出席了他的童年,青春,却又中途离开。清平曾因为他的存在而快乐,也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但对于他而言,这都是无关紧要的。清平的人生是他无意闯入的一个意外,短暂地逗留后,就要继续上路。
清平留不住他。
虽然方医师和柳芜都想瞒着他,但心脏传来的隐隐的疼痛告诉他,剩下来的时间真的很宝贵。
所以,他想去看看那个人。
走得很急,没有和医院里的其他人道别,包括柳芜。
清平知道,柳芜会阻止他的。
他的这种情况本不应该离开医院,太冒险了,无异于加速死亡。
但就是害怕死亡,他才想离开,不想一个人孤单地死去。
因为不管有多少人在身边,还是会觉得孤单。只有他曾让我感觉我不是一个人。
可柳芜不明白。不明白清平,也不明白自己。
其实清平离开和清平死了没什么两样,他应该可以像以前想象的一样忘记这被放纵的感情,忘记他,平淡地过日子。
如今,柳芜还是一样上班,回家,去医院。但他知道有些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他忘不了他。
三年的时光不长,但也不短。柳芜在这三年中办完了父母交代的人生大事,娶了一个很温婉的女孩。她很温和,也很老好,宜家宜室。仍然在医院当义工,但心情已经可以很平和了。
清平,大概不会再回来了。这样也好,可以认为他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这样,即使再也看不见他也没关系了。
那么,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呢?
透过窗户,看着病房外淅沥的四月小雨,柳芜问自己。
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疼痛。
“柳芜……”
是幻听吗?柳芜慢慢地转过头,看见靠在门边的清平。
他变得苍白消瘦,眼角眉梢带有仆仆的风尘,温和的笑容里夹杂着一点点孤寂寥落。柳芜心中汹涌着无限的情感,脸上却淡淡的,仿佛只是和他分别了三天。
现在,他回来了。
柳芜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冷淡的表情难以维持下去,那些在清平不告而别后的难过和宛如被背叛的痛楚齐齐涌上来。
他忽然觉得恨他。恨他的突然消失,恨他的突然出现,恨他的自私,这一切都让柳芜更深地觉察到自己的狼狈和无处躲藏的感情。
“柳芜,我回来了……因为我快死了,我快死了,你知道吗?”清平笑得苦涩。
柳芜看着他的笑,心底发凉。
他们只剩一个月,清平只剩一个月了。柳芜已经没有心神来生气来质问他三年的下落,起码,在生命最后的时光,清平愿意回来见他。
现在,柳芜只想好好陪着他,看着他,尽力去留住他。
“柳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叫清平?”
“没有。”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要牢牢记住。因为我出生在清平市,所以就叫清平。”
“我会忘记的。”除非你一直在我身边,让我看着你。
“……”真的吗?到最后,也会忘记我吗?
“柳芜……”
“嗯?”
“又下雨了……你知道吗,我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美景,但最后还是觉得清平的雨景最美。在看其他那些美景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有些遗憾。”
“为什么遗憾?”
因为他不在我身边。
清平的心里空空的,想起峨眉山上一个人看的日出,想起他拨开他的手时冷冷的侧脸,想起决定放手时那彻骨的寒冷与绝望。
“柳芜,我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嗯。”
帮他盖好被子,柳芜顿了顿,说:“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去哪里?”
“去看一些让你没有遗憾的美景。”
清平笑了,“好啊。不过要等天空放晴了。”
只是,从不放晴的清平四月,我恐怕是等不到了。
电梯下到一半,柳芜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和清平的一段对话。
……
“好希望出去走走。”
“不行,外面在下雨呢。”
“不会啊,等天气放晴了,我陪你去走走。”
“好啊,你不要忘了。”
……
说完这些话,清平就离开了,走了整整三年。
柳芜有些心慌,按电梯返回五楼。
走廊里有些混乱,医生护士来回奔走。
柳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奔向清平的病房。
“柳芜,你不要这样,你进去只会妨碍方医师救人。”有熟识的护士阻挡着不让柳芜闯入病房。
“小吴,让他进去。”方医师走出病房,沉重地看了柳芜一眼。
颤抖着手打开房门,柳芜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清平,他的嘴唇发紫,脸色白的吓人。
“你……又准备偷偷丢下我离开吗?”柳芜紧紧地握住清平的手。
“雨很快就要停了,我们可以一起去花园里散步,可以一起去看美景,可以一起去找那个人…你答应过我的啊!”柳芜的泪流了下来。“你知道,我不会让你难过,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
“清平,我爱你……”
“谢…谢你,对…不…起……”清平微微睁开眼。
谢谢你的照顾,谢谢你的包容,谢谢你的爱情,也请你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和带给你的所有伤痛。
为什么,为什么我爱的人不是你呢,为什么他不可以爱我……
泪水早已在三年的漂泊中流干了,清平只觉得很累,很痛,缓缓陷入黑暗……
“清平……”
窗外,四月纷飞的细雨停止坠落。
天空,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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