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倌

　　“忘了？这种事……”不是应该铭记于心才对…为什么……
　　“何必去记呢？”躺平了身子，璃嫣眯起眼，缓缓说着，说得很轻很慢，似如喃喃梦呓：
　　“我…流量了十年…爹娘是谁？我不知道，漫无目的的十年，只为了活着……那天早晨，他救了快饿死的我，我记得…他说：我叫歆琇，如果不介意堕落，就和我走，有吃有穿，却最是黑暗。
　　“你绝对想象不出，只有十二岁的歆琇会有那么……那么凄寂悲哀的表情。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他好美啊，那种清冷和傲气…现在想想都还是那么不可思议。他教了我很多，我看着他…跟着他…学着他。却总是碰不到他……赶不上，追不着。
　　“其实，那一阵我很怕…他经常挤出时间来陪我，其实也并不做什么，只是一遍遍摸着我的头，轻轻唱曲…一陪便没了休息的时间，他小园、偏楼、前院三头跑，更是倦。我不忍，只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害怕。也在那时，突然想起了他的十四，他接受了，看似无事，其实…那颗心早就……”
　　湮败灰死了吧……
　　“璃嫣。”微拢细眉，歆琇立在湖心亭，淡怒笼罩，把那一骨子学会隐藏的傲气给牵了出来。
　　“……”似有若无的叹息，他道：“琇琇，你从来不告诉我。”
　　衣角有深深的褶皱：“你因我落了这一身脏污，即使你不怨我，我也是悔的。”
　　“你也是救我一命的。”起身，他垂了眼帘，“你不说，我也不会问，可…为何，又偏让我知道了呢？柳霂风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因为那是柳家欠我的，”黑眸忽黯，他回转了身子，“而我却欠你太多。”
　　一身脏污，一世骂名，我…又怎敢让你掺进这逆天的险事呢？
　　“那若我定要……”
　　“不准。”
　　浅淡两字，饱含威严，怔住了小丫，也激怒了璃嫣。
　　“歆琇！我不悔的！那年你给我选择，为何这次，你却连选择的权力都不给我？”
　　“儿时年幼不懂，那时之事让我后悔，而今……”
　　“砰……”
　　“你！”看见他直直磕下的身子，看见他那琥珀的眸色渐渐染深，他倦然无比，拢了拢衣襟，抚上额角：“你会悔的。”
　　“我绝不悔！”
　　掷地有声，清灵坚定。
　　“琇琇，我自问这么多年没有求你任何……只求这次，你能给我选择的权利……好吗……歆琇……”
　　缓缓闭上眸子，歆琇说：“好，我将事全都告诉你，三日之内，你方可告诉我你的决定。”宽袖一甩，那眉目如画的面容更是清晰，王者霸气浑然天成。
　　小丫如薄纸，轻晃一下，便栽入看虚报更需要早已候着的臂弯。流苏轻扬，淡淡香气，是最摄人心魄的迷魂之味。

　　烛光轻闪，前院的喧闹，奢华似与这幽静的房子处于不同的时空，歆琇请抿一口凤凰単丛。
　　纤白的手拂过眉心，媚然一笑：
　　“璃嫣，你知道为何当年会和你取这名吗？”
　　突兀的问题，让他一怔，茫然摇摇头，“不知。”
　　“其实，本非‘璃嫣’，而应该是……”上好的茶水被蘸取划了字，却并不让人觉得可惜，那字条圆滑，笔锋却比比刚劲，柔至极是刚，刚及尽则柔。
　　“离烟……”
　　他慢慢念出那两个字，他不明这意。
　　“嗯，离烟，我想让你成为一个远离红尘凡烟的人。”倦倦地牵起唇角，墨眸里静默孤寂：“这尘世，太脏太杂了，我是多想你不食这烟火啊……”
　　璃嫣起身，静静立着，朱唇轻启，“呐，不一定的吧……凡人活在这尘世…是由眷恋的，如若真不食这人间烟火……那……活着的意义呢？”
　　他是不懂的，纵使那艰苦的十年让他饱尝世间人暖，却仍是没有见识过那真正的罪恶与黑暗。
　　薄唇吐出的字是如此让人心惊。
　　“……为了恨……”
　　那个傍晚，璃嫣终于明白，那个男子，之所以如此出色，是因为上苍欠他太多、夺走的太多。有所失必有所得，所以，他拥有了那一切，隐在暗处的绝世才华，同时……他也得到了十年的孤寂。
　　可这些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歆琇浅凝笑容，眸中一阵酸涩，阖上双眼，无奈浮上心头，他真的……宁愿只要这平凡啊……
　　沉默许久，他开口：
　　“琇琇，我不悔。”
　　璃嫣攥住他的衣角，似撒娇般的软糯的声音，却说着不容否认的决心，“琇琇，我一定要参加，我不悔的。”
　　眉眼里透着丝丝倦然：“去吧。”
　　衣摆轻扬，他开了机关，立在门前，终又开口：“过了这石门，可能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笑靥如花，轻声缓语：“这尘世，璃嫣除了你，并无眷恋，这些繁华，怎么抵得过你十载亲情？”
　　“亲情吗？”歆琇轻浅一笑，笑意终是达了眼底，推开石门：“璃嫣，我……欠你太多了……”
　　“我是斜睨的，你给了我名字，也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我不曾怨你……这些决定都是我的选择……璃嫣……不悔……”
　　银光一闪，寒意逼人。
　　那滴鲜红坠入那玉碗，散开，融合，然后重归宁静。
　　兴历十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前王朝九皇子伊绮，与前王朝翰林学士之子柳霂风，现王朝参军总督【１】闫欻【２】。醉洛阁璃嫣缔结血盟。
　　此后，天下巨变。
　　一朝乱世，渐渐拉开了新的序幕。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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