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结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许多人跟我擦肩而过，没有说话，连脚步声都没有。松儿倚在门口，远远看见我就往里跑，还没进院子，照雪跟着松儿一起迎上来。
　　“主子这半天是去哪里了？累了吧？”照雪扶了我。
　　“没事，”我对她笑笑，“晚饭吃什么？”
　　“主子想吃什么都可以。”松儿回答。
　　“无所谓，不过想喝点酒，就是你弄来的那种。”
　　“主子，才好些，喝酒不好吧？”照雪一把拉住要去弄酒的松儿。
　　“没关系，一点就好。”
　　说是一点，我整整喝了两壶。照雪扶我躺好之后，我就再也没想睁开眼。
　　酒真是好东西，没有它，恐怕今晚没办法睡着。
　　一阵微风吹进帐子里，带着兰花的清香，似乎有人帮我擦去额上的薄汗，又掖了掖被子。
　　“瑾奕……”我努力想唤出声，却只听到自己的呢喃。
　　我想告诉他，快点把我从这场噩梦中唤醒，然后告诉我，天明之后一起骑马去找子瞻，或者再去跟画屏喝酒。
　　天亮了醒过来，一切还是照旧。
　　接下来的三天，瑾瑞没有丝毫动静，我想见他，得到的回应永远是一个字，忙！
　　平生最恨这种有事拖着不能解决，满心急躁坐立不安，只能借酒浇愁。
　　每日抱了酒壶不撒手，照雪看不下去，试图劝说我不要折腾自己身体。我问她，不喝酒就失眠，你觉得哪个比较好？她权衡一番，不再阻止我。
　　白天不想出门，怕看见满目春光倒越是凄凉。夜里坐在院子里仰望天空，觉得这暗黑的天空才配得上我的沉重。
　　瑾瑞来的时候，我已经带了三分醉意。他坐下来，将我揽在怀里。
　　“也不知道是在折磨你，还是折磨我自己。”他的下巴抵在我头顶。
　　我任他抱了，没办法，求人气短。
　　“笙笙，我也奇怪怎么会如此迷恋你。明知道你恨我，明知道你的心里只有瑾奕，可就是不愿意放手。”
　　我抬头看他，夜色中看不分明，起身对他跪下。
　　“求皇上放了天牢里的人，还有照雪。”
　　“如果我不答应呢？”瑾瑞的声音瞬间冰冷。他方明白过来，我的柔顺是有条件的。
　　“他们出事，我绝不苟活。”
　　“你威胁我？”
　　“是！于大义，我应该替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报仇；于小利，我已经没办法再承受死亡。所以，请皇上选择。“
　　“你……”瑾瑞挥手将酒壶扫到地上，酒和碎瓷散了一地。
　　夜风吹过，酒的醇香弥散在周围。
　　“请皇上成全！”我双手伏地，重重的磕下头去。
　　现在什么都没关系，尊严在生命面前如此苍白，就象双手硌在碎瓷片上，疼痛都便得有些不真实。
　　“你起来！”瑾瑞一把拉起我，连拖带拽地把我丢回床榻之上，烛火通明，我一双血淋淋的手也分外刺眼。
　　“好，我成全你！”瑾瑞如暴躁的困兽一般在屋子里徘徊，“所有后果，你自己负责！”
　　“可否再加一个人？”我不在意他的暴怒，机会难得，我一定要搏一把。
　　“谁？”瑾瑞双眼已经鲜红。
　　“画屏。”
　　“不行。”瑾瑞的表情突然有些僵硬。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瓶和纱布，拖我在桌旁坐下，移近了烛火仔细检查着手上伤口残留的细碎瓷片，又小心地上药。
　　错觉中，我以为那个让我和照雪踩着背翻墙的人又回来了。可那仅仅只是片刻的失神。
　　直到包扎完伤口，我们都没再说一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半因为无话可说，一半是害怕说错了话，这么些天的努力就白费了。
　　“笙笙，为什么我本来是好心，可到最后总是会伤害你？”瑾瑞托着我的手。
　　“夜深了，皇上请回去休息吧。”我觉得很难受，希望赶快天明，然后让所有人都离开这里，那么，我就不用如此忐忑地活着。
　　瑾瑞并不理会，抱起我放回床上，自己也脱了鞋躺在我身边。
　　本来有些昏昏欲睡的脑子突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站直了，耳边只有砰砰的心跳，恍惚听见瑾瑞在耳边叹息般的声音：“我只是想守着你，希望你能好好睡一觉。”

　　天色微明的时候，我醒过来。瑾瑞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没留下任何痕迹。如果手上的伤口不疼，我会以为又做梦了。
　　早餐时，照雪把一碗面放在桌上。我盯了她半晌，才想起原来今天是我生日。
　　忘了，不知天日的日子，觉得时间已经凝固了。可是今天不一样，我终于争取来了那可贵的自由。
　　“照雪，也许过了今天，我们就不再见面了。”我觉得自己笑得几乎有了慈祥的味道。
　　“为什么？”照雪倒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我求瑾瑞放了你们，你回南昭去吧。”
　　“不要！”
　　“听话。”我对她展示手上的伤口，“不然，我的努力白费了。”
　　“可是，你要我怎么放心呢？”照雪跪在我面前，脸埋在我的腿上，低声啜泣。
　　“我没事的。”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回去了多好，找个合意的人嫁了，然后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那你呢？”照雪抬起头，满脸泪痕。
　　“我嫁过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很开心。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救你们。不要让我担心，我不想再看着你们一个个的离开我。”
　　我拿手绢帮她擦泪。“听我的，最后一次。”
　　照雪点点头，勉强笑道：“那好，今天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自己做来，庆祝你的生辰。”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做的。”
　　我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其实现在什么东西放在眼前，我都不会有什么胃口。只是看着照雪的兴致，不忍让她扫兴而已。
　　照雪摆好饭桌，我让松儿也来坐下，多一个人，吃得多一点，照雪会更高兴吧。
　　“主子，”照雪倒了杯酒，“我知道现在要高兴也高兴不起来，本来我想就这样陪在主子身边，不过既然主子费了那么大的劲让我离开，我也只有听你的安排。以后照雪不在，主子自己多保重。”
　　我笑着点点头，端起酒杯让她先喝。照雪豪气一口干掉。
　　“爱婢，酒量见长哦。”我笑道。
　　照雪摇摇头正要对我笑，突然扶住桌子，满脸痛苦。
　　“怎么了？”我的手不方便，松儿过去扶了她坐下。
　　一丝黑血从照雪的嘴角渗出来。我吓得忙用手绢去擦，可是越擦越多，照雪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松儿，去叫太医！”我半天才醒悟过来。
　　“不用。”照雪抬手拦住，她用力挤出一丝笑容：“能这样离开主子，算是我的造化。不过求主子不要伤心，奴婢心甘情愿的。”
　　我扑在照雪已经渐渐冰冷的身体上痛哭，只差一步，她终于还是没有等到自由的那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