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池小师妹

　　一刻钟的功夫，七师兄和小师侄就到了。我招呼跑堂儿的过来，给七师兄要了杯二锅头。

　　七师兄爱喝酒，尤其爱喝烈酒。
　　他认为酒能让人永葆青春。
　　为什么呢？
　　你这样问他，他会回答，直觉。
　　其实呢，是因为他觉得，尸体泡在酒精中吧，腐烂得都慢，身体泡在酒精中吧，衰老得肯定也慢。
　　当然，他说的这是伪科学，好孩子们不要学他。

　　问小师侄喝什么，他说茶。
　　我叹气，又是跟我大师兄学的，于是说来壶大麦茶就行，怎么着也和茶沾点边儿，还免费。

　　“我出去一下。”
　　一般人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是去洗手间，我七师兄说的话那肯定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抽烟去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七师兄一天天挺辛苦的，他找抽烟地方的时间比抽烟的时间都长，遇上哪天人多了，为抽一支烟都得走上二里路。
　　不过我挺理解他的，你说你在享受人生最幸福的时刻的时候，是愿意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享受，还是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别人盯着的时候享受？
　　大多数人都选择前者。
　　所以说别看人们结婚都喜欢热闹，可洞房花烛的时候还是就俩人为好。对我七师兄来说，抽烟的时候就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每支烟都是他的新娘。

　　“慕秋，小师叔我问你个问题。”七师兄不在，只好拿小师侄作消遣。长年和我与七师兄厮混下来，小师侄的耐心好的惊人。我俩这样慢吞吞的说话，慢吞吞的动作，一般人都不耐烦，只有他不愿丢了大师兄的脸面，一向是礼数周全。
　　叫我说什么好呢？
　　唉，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这个慕字，是羡慕的慕，爱慕的慕，还是仰慕的慕？”我问。
　　小师侄脸一下子就红了，“小师叔，我……”
　　一旦牵扯到大师兄，小师侄的脸颊就变得红彤彤的，十分可爱。“既然你不愿意对我说，想必是愿意对着大师兄说，”然后我看了看窗外，“大师兄，还是你亲自来问吧。”

　　话刚落音，大师兄就从门外走了进来。远远看去，那叫一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待他走近了，笑意盈盈，眼波流转，简直就是冬天的暖气夏天的空调，秋天的空气加湿器，让人如沐春风，浑身上下无无一处不舒坦自在。
　　整个客栈一瞬间安静了，连跑堂的都忘记怎么走路，端着盘子在那里站住了。

　　大师兄在我对面坐下，“天池，你又逗他。”
　　慕秋见了大师兄，欣喜不已，“师父，您怎么来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师兄，“难道是听声辨位，千里追踪？”
　　“孺子不可教也！”我叹了口气，将手机在指尖儿转了一转，“当然是你小师叔我打的电话。”

　　和大师兄一起的还有一个人。
　　这人长得十分好看，这种好看有点儿像冬天的天池，美轮美奂，却连反射的光线都是冷的。我长年在长白山上待着，天池一年里有六个月都是冰封着的，冷倒是不怕，只是不太喜欢。一旦天冷了些，我就待在家里，出去也只是洗洗温泉。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得很，眼眸黑得像墨一样，浓的化不开。这一双黑白分明得眼睛盯着我看了有好一会儿，直到我也忍不住看向他，才终于将目光移开。
　　虽然和他的对视只有那么一瞬间，但它带来的寒意却让人难以抵挡。被他扫上一眼，我都得哆嗦一天，被他再扫一眼，我就得哆嗦半年。

　　所以他坐到我旁边时，我有点挣扎。
　　就好像正月十五到底要不要去看冰雕的那种挣扎。
　　良辰美景，难得一见。
　　但前提是我有足够强悍的体魄对抗感冒。

　　这人我是第一次见，但他的照片倒见过不少。在这个男色横行的时代，他的照片犹如病毒一样在网络上流传，犹如系统漏洞一样在成千上万的计算机里存在。
　　然而，这和看照片的感觉确是不一样的。当背景从一张二维的图片转换成整个空间，这个空间一直延伸到太阳系，到银河，我发现即使他和那相比是那样渺小，却仍然有着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
　　他是我的敌人，我的情敌，华天宇。

　　想要和一个人做朋友，就先要了解他；想和一个人做敌人，就先要和他做朋友。
　　我了解他，如同了解我自己一样。

　　华天宇比我大一届，去年考入华夏大学医学系读直博。
　　现今，华夏人民共和国以其中医西医结合的医学技术，遥遥领先于世界各国。人体经脉、穴位、内功，以及各种各样用毒和解毒的手法，无不出神入化，匪夷所思。因此，医术，而不是武术，成为武林人最值得骄傲的领域，近年来，几乎每届武林盟主都是以医术闻名遐迩。华天宇据说是神医华佗第八十七代传人，他爹，也就是当今武林盟主华扶风，是第八十六代。
　　有这样出众的外形，又有这样出众的才华，他就算去做乞丐也能出人头地。如果这样的人是我的情敌，我岂不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了？不过，我又想，或者他不喜欢我大师兄呢？
　　想到这儿，我又泄了气，这不可能，谁又会不喜欢我大师兄呢？

　　“天池，这是天宇，你叫他华师兄就行。”大师兄笑着引荐。
　　天宇，如此亲密的称呼，大师兄笑得越明媚，我的心底越忧伤，小师侄的四十五度仰视越寂寞。
　　“华师兄，您贵姓？”我的忧伤淹没了我的智商。
　　“姓华。”
　　声音和眼神一样毫无温度。

　　大师兄笑了，“天池，天宇他只是看上去冷漠了些……”
　　“是哦。”大师兄当然说他好，我却不信。
　　有些人冷漠如冰山，浮出来的只是冰山的一角，水下埋着的却是十倍的寒冷；有些人的冷漠深沉如大地，起初是冷的，到了地中心，却拥有火山喷发般的热情。华天宇的冷漠，却不知是那一种。
　　实际上，即使是后者，我若想看到他的热情，那也得有愚公移山的本事，何况我这把小铁锹质量根本不过关？

　　七师兄回来已经有一会，这时候终于回过味儿来，“华师兄您贵姓……”
　　我Faint，知道我七师兄反应慢，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慢，别人反应慢半拍，他足足慢了一拍儿半。

　　可大师兄既然这么说了，我只好找些话题寒暄。可一时间脑子里空空如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投其所好。我虚心求教，“华师兄，有没有药，能让人短时间内力大增？”
　　“有。”他说。
　　回答是简短了点，可谁让我问的是选择疑问句呢？于是问，“什么药？”
　　“兴奋剂。”
　　好冷……
　　“起死回生的药，有么？”我再接再厉。
　　“速效救心丸。”
　　真的好冷……
　　打个哆嗦，我将身上的外套紧了紧。
　　“连筋续骨，让断手断足恢复如初的药呢？”我锲而不舍。
　　大师兄原本微笑着听我和华天宇玩问答游戏，听我这样问，笑容僵了一下，询问的目光转向我，“天池……”
　　“不是说丐帮有黑玉断续膏么，我就是好奇……”

　　丐帮的黑玉断续膏，我小时候就听说过的。
　　那时候家长吓唬淘气的小孩，“淘气，还在淘气，再淘气让丐帮的抓了去，断了你胳膊腿儿让你要饭。”
　　据说三四十年前丐帮很是威风，他们不只是人多，那场轰轰烈烈的文化革命，他们的成分也最好，根正苗红。十年间，武林中势力没被削弱反而增强的只有他们。那时候丐帮的日子，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后来改革开放了，丐帮日子就不好过了。丐帮的几个长老风光惯了，受不了再过回之前的苦日子，便将丐帮中小孩子的胳膊腿儿打断了，扔到大街上要饭。开始大家看着孩子可怜，再穷也给个块八角儿的，后来这样的孩子多起来，也就渐渐察觉出不对。再后来，江湖上就有了丐帮秘药黑玉断续膏能续骨连筋的传言，说这些孩子也不过装装样子，骗取大家同情，用了之后三五天内必然手脚完好如初，所以任要饭的孩子再可怜，也没有人管了。

　　“黑玉断续膏，江湖传闻而已。”华天宇这句话说完，便不再说话。
　　大师兄见华天宇太冷淡，怕我委屈，接着说：“想要续骨，黑玉断续膏足以，想要连筋，怕是只有少林的洗髓经了，只可惜那十年来，少林折损得不轻，许多经书都被烧了，洗髓经也没能留下。”

　　这段往事我也知道。
　　文化革命的那段日子，最逍遥的是丐帮，最凄惨的就是少林了。说是崇尚迷信，烧毁经书那架势，都赶得上焚书坑儒了，以至于几千年来的武林群龙之首如今是元气大伤，门厅奚落。
　　提起这么一段往事，一行人都黯然，连因为看着我大师兄，一直呆立着，端着盘子的跑堂儿的，都喟然一声长叹，摇摇头，继续投入到他那平凡而伟大的工作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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