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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你是青梅,我是竹马
春满四月下郾城,郾城琼花飞如雪,四月的光景是江南郾城最美的时间,可此时街上行人并不多,零零散散且脚步匆匆。
今年郾城的春天来的有点早,琼花开得正艳,团簇洁白,一蓬蓬有碗口大小。乱世方平,百废待兴,这正是李家王朝倾覆之后第一个太平安稳年,可若说是民安国泰一切都还嫌清冷萧条了些。
原本少有行人的街道上有个矮个子小人格外显眼,身上那套淡青色的袍子明明归成年男子所穿,现下却是套在一介毛头小儿身上,挽了袖子,掖着腰身,因着手法不够娴熟又粗心大意,以至于后面的一扇衣袂还拖在地上,拖得灰黑。
穿青衣的男孩年岁不大,看样子也不过只有十二三,皮肤不算白,眼睛不够大,小鼻巧而挺算是讨喜,下面有一张红樱樱的朱唇,算是这张有失美丽却还算可爱的脸上最显眼的一处。
“少爷真是可恨,竟跑的如此之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影儿……”男孩念叨着,提袖胡乱的抹了抹脑门的汗,又咬了咬唇,四下里东张西望起来。
他叫萧瑞,今年十三岁,这次是跟着自家少爷打望云山那来要到陵江去的,可因着自己太过贪玩,见了好玩好看的就走走停停,少爷耐不住他烦,自顾自走先了,这可急坏了萧瑞,几条街追过来还是没看见半点人影。
“少爷……”萧瑞扯住细音儿喊了起来,空旷的大街上除了几个路人扭头瞧了他一眼,根本就没有任何回应。萧瑞顿时慌了神儿,一路喊着又找了过去。
青柳婀娜,琼花如雪,浅堤滟水之上,恍恍天光之间,隐约可见一抹素雅的白色融在其中,萧瑞昂首翘脚望过去,但见桥边的堤上正站着个人,再细细一瞧堤上那高挑风流的人影,不做多想拔腿就往那处跑。
“少爷,少爷,我可算找着您了,您要是走丢了,我要怎么回去跟夫人老爷交待?您这是要急死我吗?”
本来在河堤上望远的少年猛地被身后冲过来的小人儿抱住了腰身,因着冲撞而被顶了个大大的趔趄,他站不稳,往前大迈一步,摇晃了半晌,最后还是一脚踩进河岸边的淤泥里,霎时,一双洁白无暇的靴子染了一圈乌黑的边儿,又丑又脏。
原本淡然平和的俊艳面容渐慢浮出一抹恼意,少年抿抿嘴角,探手朝自己腰间的另一双小手拂去:“放手。”
萧瑞好不容易找到人,赖道:“不放,不放,就不放,我要是放手了,少爷肯定又跟我捉迷藏,我再不上少爷的当,不然我就不姓萧,我跟您一起姓江。”
江临沨俊眉一挑,懒得与他废话,只管又动了动身子挣扎,无奈未果,他便决意不再做无意义抵抗,彻底由着萧瑞把他当成粽子一样缠了个风丝儿不透。
他其实心里暗恨,怎的一个小人儿比他一介男儿的气力还要大,从小到大,这个牛力一样的莽撞孩子就成了他稚嫩人生中,只有开始却迟迟看不见结尾的噩梦。
人聪明固然能化麻烦为助力,可遭遇了执拗又蛮力的他,他便只有被吃紧的份儿,完全成了化自由为阻力,这不止是不甘,还有这么多年以来,男性雄风无数次被对方惨无人道践踏之后留下的扭曲阴影。
缴械投降之后,江临沨耸耸眉毛,一双风姿绰约的眼微微眯了眯,不咸不淡的道:“你本来也不姓萧,别发誓祈愿的,更别跟我一个姓,我可消受不了你这路英雄豪杰。”
他其实本名叫曹瑞,他爹姓曹,是江家夫人的家臣,瑞字是夫人给他起的,说是兆头很好。不过他娘死得早,很小时候他便跟着江临沨生活在一起,夫人待他就似带亲子一般疼爱,他也跟夫人甚亲,喜欢人便连着人家的姓氏爱屋及乌的喜欢了去,并扬言行走江湖就用萧字做姓。
这孩子个子还矮,却有着温暖馨香的体温,现下是初春,两人都穿着薄衫,曹瑞就这么跟松手了
江临沨就会乘风而去一样,抱得那叫一个紧,这让忍耐中的对方只发觉愈发的呼吸困难。
而两人站在摆柳落琼之中相拥相依,不细瞧还以为是谁家郎情弟意正断袖分桃,当无数目光聚焦在这一处时,江临沨终于煞红了脸,嘴角颤了颤,低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打算抱多久?你可懂男女有别这四个字怎么写?还有,你居然女扮男装拖我下水,你存心的。”
曹瑞闻言,顿时俏脸红如落霞,遭了火烙一般弹开,倒退好几步。明明是害羞不好意思,又唯恐狡猾的江临沨临阵脱逃,于是她又调头朝站在树边的少年冲了过去,这次不是抱腰,改成死死缠住人家胳膊。
“您别管,反正夫人也允了我留在少爷身边保护少爷,我答应了夫人就得说到做到,更况且……”
这曹瑞虽是粗枝大叶可也有些女儿家心思的,另一句话她没打算说,因着在望云山山庄里的时候夫人告诉过她,少爷是属狐狸的,你多说便多错,当然狐狸也有算错的时候,尤其是遇见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白兔,狐狸必输无疑。
让少爷输?曹瑞做梦也不敢想这个问题,自从跟少爷黏在一起,这么多年除了见少爷输在夫人手里,再没见谁能赢得过少爷,就连老爷也不成。
她听她老爹说,老爷也是聪明人,但这世上总还有比聪明人更聪明的人,比如夫人。所以曹瑞坚定夫人的话一定是对的,她死也不会说她喜欢少爷这件事。
她是真的很羡慕老爷和夫人的生活,花间树下,天光如洒,总是一个品茶,一个看书,偶尔两人说几句话,声音轻得很,那时少爷还小,就伏在夫人腿上小睡,她则窝在夫人怀里吃着糕果。海棠糕是香的,夫人的怀抱是暖的,风是清的,一切都太过美好了,很难让她不去怀念。
“何况什么?”江临沨问。
曹瑞又收紧自己的手,支吾道:“何况我要回去给夫人老爷一个交代……”
交代?江临沨深吸了一口气,以保持一惯优雅俊逸的形象,而不是对着面前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怒吼,他忍了又忍:“曹瑞,你给我松手。”
“不要。”曹瑞想也没想就回答他。
江临沨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松手……本少爷的胳膊快给你捏碎了……”
风一直吹,柳一直摆,花一直落,曹瑞抬头看着恼怒撩起袖子,将白皙手臂上的青紫印子给她瞧的江临沨,又开始懊恼起来:“少爷,我不是故意的。”说罢还扯过江临沨的胳膊猛又揉一顿。
江临沨不领情,深蹙俊眉从曹瑞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自顾自的给伤处吹风解疼:“曹瑞,我娘就是太纵容了,容着你学了一身的功夫拿来对付我,你就这么惨无人道的对我下狠手,你说你对得起我吗?当初出望云山的时候还是我给你求情来着,要不是我,曹叔会允许你这祸篓子出山?枉费我对你一番爱护,你居然如此报答我,你果然阴险又没良心。”
“少爷,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曹瑞求饶,事实上求饶才是曹瑞平日里最常做的事,因为她自认自己愚笨,以至于常常留下把柄给江临沨抓住要挟。
“错?曹瑞你什么时候能做对过了?”江临沨负手走出河堤,心情却是莫名的好,不知为什么,捉弄曹瑞的感觉总是让他乐此不疲,这比什么都更让他着迷。当然,付出的代价是惨重了点,这妮子手劲儿太大,他这胳膊得老实的休养几天才成了。
“少爷,千万别生我气了的,我真的错了。”
江临沨挑眉瞧她,问:“以后你还跟我耍赖吗?”
曹瑞摇头。
“还跟我动手吗?”
曹瑞还摇头。
“那以后你都会怎么做?”
曹瑞如数家珍般一股脑儿的道:“以后曹瑞要听少爷的话,不离少爷身边儿,尽心尽力的伺候少爷,少爷说什么曹瑞就听什么,绝不顶嘴,也不多问。”
江临沨闻言得意的点了点头:“很好,跟曹叔告状的事,我暂且收回,你要乖点我就忍了不说。”
瞧,这才是江临沨的本来面目,他绝对是狐狸与大灰狼的双重化身,当然,这一切曹瑞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出来,她只知道少爷是个极其讲理的人。
有多讲理呢,就是一点点的,循序渐进的,从头到尾把她往自己的那条道儿上带,以至于她每次开始都不服,每次结束的时候都被他讲理到心服口服,道理绝对没错,错的是听道理的人太单纯,以及讲道理人的太狡猾。
这是江临沨落地十五年来第一次出望云山,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他爹左次三番提及,他娘连连赞叹过的地方。
这次途径戎玵镇,上了乌落山,也见了父母让他投奔的方家远亲。他只是不喜方家,并极度的不喜方家远亲的一个表兄弟,简直到了见之生厌闻之生恶的程度,这个人叫方弘。
可让他除了厌恶之外更讨厌的是,那个没良心的曹瑞居然跟那个温吞又伪善的方弘走的如此之近,近到让向来一脸春风得意俊颜雅然的江临沨失了风度,一身白衣将这个少年的表情衬托的愈发冷清孤傲。
雨过天青,水烟氤氲,河面上的小舟前面甲板上站着个人,衣袂如云融在水雾中有些幻幻然。
“少爷,您真的不进来坐?”少年身后的船篷帘子被掀了开,里面露出一张小脸。
站在外面的江临沨僵硬的摇了摇头,并没转过身来。
“少爷……”曹瑞正担心外面水汽重江临沨着凉,身后又跟着伸出一张脸来,清秀而年轻:“你别急了,江兄可能喜欢陵江江景,只多看一会儿没关系的。”
话正说着,一个浪头过去船身颠簸,江临沨身形歪了歪,顺着力道朝船篷倚了过去,兰芝玉树的侧影,飘然俊逸的姿态,沉在夕阳西下的霞光之中,恍恍如天降神祗落世,俊不可说,美不可言。
曹瑞撩起帘子看了不知多久,只知道越看越痴迷,越看心跳越快,少爷当真俊美的没话说,望云山山庄里没人比得过,就算来到江南也没见谁比得过。
曹瑞在这边心里品味的起劲儿,也听不见方弘在她身边说了一堆什么话,只管继续目瞪口呆的支着帘子朝着江临沨的侧影卖呆。
江临沨微微垂着头,睫毛在他俊艳的脸上投下一小滩光影,白衣飘飘,他微微阖目,坚韧的朝身后的曹瑞挥挥手,挤出几个字来:“进……进去……”
方弘朝江临沨望了望,再看了看呆滞中的曹瑞心中便一目了然了,原来就是这个缘由让他还没过几日就急急忙忙的带着她从方家出来了,说来江临沨还真是个别扭的孩子,方弘本也不想惹事,可现下心里不觉动了捉弄他的念头来。
“小瑞啊,我妹可是喜欢你的紧,她听说你喜欢吃海棠糕,正准备多给你做些带回去吃,要不江景看过了你再回我家去多住一段时间?”方弘劝道,曹瑞闻言略有动心,可还迟迟不能做决定,半是呢喃道:“我倒是很想再回方家,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曹瑞这个望着江临沨的身影,斟酌了半晌,道:“我想……想……我家夫人了……”
“这样啊……”方弘瞧见江临沨身形抖了抖,故作思考:“出山一次也不容易,日后再见也不知何年何月啊……”
“可是……”
“曹瑞,你给……我……进去……”江临沨只觉得这两人肯定是故意的,故意要他在他们面前出丑不可,尤其那个方弘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爷啊……”
除了忍,还是忍,可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江上小波连连,船身跟着波浪一荡一荡,他觉得他的胃就要爆炸了。
“进……去……”那是一种实在忍无可忍的感受,像是从胃里探出一只手,死命扒住他舌根,拼命往外钻,他实在无能为力,一弯腰狂吐起来。
“原来少爷晕船啊。”曹瑞后知后觉道。
“恩,恩,难怪他刚才面色不怎么好。”这话说得真是幸灾乐祸。
江临沨躺在船舱里头,背对着身后的曹瑞和方弘,一言不发。他身上的污秽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刚刚自己呕吐到涕泪横流的表情还历历在目,这一世飘逸雅素的完美形象全部毁在这条破船上了,尤其还是在那个方弘面前。此时此刻,江临沨心里只有两个感觉,极度的懊恼,还有新一轮的呕吐。
原本打算租船一路欣赏陵江的计划就此搁浅,曹瑞的心思一门都扑在晕船不支的江临沨身上,方弘也不好多劝,只是送到了岸上又嘱咐了一些话便调头回去了。
江临沨对于曹瑞担心受怕并小心翼翼照顾他的态度十分满意,其实他对陵江没有太多喜爱之情,自然也理解不到爹娘陶醉其中的缘由是何,只是无数次听他们说起醉酒赏月的事情,隐约觉得那似乎是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来看才会感到美好的地方,他来之前想了很久,却也只想到一个人来,那就是曹瑞,结果所谓的美好完全没有被发掘,他固执的认为这与跟他来的那个人由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曹瑞,你觉得方弘这人如何?”坐在驴上的人悠哉问牵驴的人。
“还好,弘哥哥人很好,很热心。”曹瑞衷心地道。
江临沨挑眉:“恩,是挺好。”
曹瑞突然记起方弘临走时候嘱咐她的话,于是问道:“少爷,您为什么不愿意在方家多待段时间,这么着急回去?”
江临沨抿了抿嘴角,突然朝曹瑞笑道:“这还不都是因为你那热心的弘哥哥逼的……”
曹瑞不懂,忙问:“我不懂,少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弘哥哥逼少爷什么了?”
江临沨故作神秘,从驴上探过身子,疑惑:“真不懂?”
曹瑞摇头:“不懂……”
江临沨直起身子,展目远望了一番,心情甚好,若无其事道:“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什么男啊女啊的,你太小也不用懂得。”
江临沨的话说一半吞一半,必定是彻彻底底的引起曹瑞的好奇心:“少爷,你是想说什么?为什么我不用懂。”
“因为你还小嘛。”
“为什么小就不用懂得?”
“因为大了你自然会懂。”
“其实我不用大了也能懂,少爷不妨说给我听听,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江临沨眨了眨眼:“男女之间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
“什么男女之间的事?”
江临沨欲吐欲藏:“你的弘哥哥没跟你透露半点风声过?”
曹瑞继续摇头:“没有……”
江临沨深吸一口气:“我若是跟你说,你可千万要保密啊。”
曹瑞点头。
“我就是因为在方家的时候,方弘一直想把他妹妹方荣说个我做媳妇,我自是不乐意的,这才没待上两天就出来的。”
“做媳妇??”曹瑞怒了,她记得临走的时候,方弘明明说让她问江临沨这些话必定是对她好的,可实不知方弘却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而且还故作知己般给她出谋划策。
“我就说你为人太过单纯,方弘那人是何等狡猾,他对你好怎会没有企图?”
曹瑞耿耿于怀的走了一路嘟囔了一路,满心都是识人不淑的悔恨,恨得肠子都青了。
江临沨见她模样抿嘴偷笑,看,栽赃陷害就是这么容易,方弘想着对付他恐怕还是嫩了些,于是刚刚进到院子里的方弘猛然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莫名其妙的朝天际望了一望,念叨:“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曹瑞,你觉得外面好不好?”
曹瑞想了想,点点头:“挺好的。”
江临沨循循善诱又问:“那你觉得望云山庄好不好?”
曹瑞想也没想,道:“好。”
“哪个更好?”
“山庄好。”
江临沨满意的点点头:“为什么你觉得山庄好?”
曹瑞如数家珍道:“山庄里有爹,有夫人老爷,还有……”晶亮的眼睛看了驴子上的英俊少年,略略羞怯道:“还有少爷。”
“我也甚觉山庄比外面好,至少在山庄里没那么多争先抢后给我找媳妇的人,江南的男女可真是热情,真让人吃不消。”说罢,江临沨还颇为苦恼的抚了抚额,叹了几叹。
曹瑞虽然单纯,但并不蠢钝,一下下就想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于是曹瑞抬了头,紧紧掐着江临沨的袖子,眼睛晶亮亮水汪汪的看着江临沨软软问:“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有人不懂见好就收,还很是犹豫的抬头看了看周遭,非常欠抽的说了一句:“其实江南也没什么不好嘛。”
“不好,大大的不好,公子坐稳,我们这就回家去。”
说罢,曹瑞跨上毛驴将内心暗喜面如春风的江临沨环在胸前,猛地扯了缰绳,毛驴飞也似的撒欢儿跑开了。可她明明个子矮,又给江临沨挡住视线,便不得不左右探出身子张望,结果驴子备受影响,以左摇右晃的行进方式一股脑的跑了几里地去。
“曹瑞,停,停下,停下……”山谷里只剩下少年惨绝人寰的嚎叫声。可死心眼的曹瑞认为,长痛不如短痛,杜绝根源始之于狠得下黑手,为了以后,她决定拼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苍白面色的公子扶着松树狂吐,曹瑞顺便帮他抚背,十分莫名的道:“公子息怒,曹瑞真不知道原来公子还晕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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