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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说
尘世间最美好的词,便是如果。
如果八百年前,苏何从未见过那个清冷如莲的他;
如果八百年间,苏何从未恋上那个俯仰及天的他;
如果两个月前,苏何从未去过历劫谷,遇到满身狼狈的他;
如果两个月后,苏何从未来过玉清殿,见到支离破碎的他……
陆元说,这是天道,不可逆的天道。
苏何摇头,这是命中一劫,避无可避。
情动了,于是,心陷了。
仿佛被‘真相’两字蛊惑了般,苏何怔怔地被白鹤童子牵着走进玉清殿,掀起重重珠帘白纱,被带进一个屋子,屋内什么摆设也没有,只有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圆镜,镜子并没有映出他的影像,只有一片仿佛会吞噬人心的黑暗。
白鹤童子看向苏何,眼底再次闪过一丝悲伤的波动,撇开眼,对着镜面拂袖而过。
“这是上古神器昆仑镜,可以看到三界之内的任何地方,您请看……”
镜面在衣袖拂过后,渐渐浮现出一个画面,那似乎是地府的某处,怪石嶙峋的两壁间,银白色的河流静静地流淌着,画面随着流水前进,愈见清晰,最终停在了河流尽头,苏何不禁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画面中一条狭长的裂缝,横跨两岸,仿佛生生将河流截断,丝丝黑气在裂缝中扭曲着、挣扎着溢出,河流尽头的水已然一片污浊。
倘若这里真是地府,那便是黄泉,黄泉之水不是真正的水,银白色的水流是那些不得超生的魂魄!
“那黑气……”
“是欲念。”
苏何一怔,“欲念……”
自古以来,凡有灵之物自有欲念:贪、嗔、痴、执、爱恨、生死、财色……人们总愿意摒弃那些恶欲,如同向阳之物天性厌恶阴暗般,可是欲念本是人情动之物,是应天理顺天道而生,无法消除,便只可抑制,越是压抑便越易积聚成一股骇人的力量,倘若三界生灵的这股欲念破界而出……
苏何咽了下口水,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何时开始的?”
“以人界时间来说,算是……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正是连笙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
心猛然一沉,连带着声音也开始喑哑,“师兄……仙尊大人他……”
“是的。”
苏何隐约觉着,白鹤童子谈及仙尊时,辞色间竟有一丝淡漠,可又和方才对待武曲星君时的冷淡有些不同;只是苏何并不知,压抑下的怨恨便是淡漠。
“您可知道并蒂双莲?”
苏何觉着耳熟,恍然记起那日他与连笙误闯入师兄院子的地下室中,见到某本手抄藏书上记载了一句,“并蒂双莲,花开无叶,黄泉为骨,忘川成灵……”
白鹤童子颔首,“并蒂双莲乃上古神物,生于黄泉,孕于忘川,集天地之灵,可封印万物。”
“那便是说可以封印住这股欲念?”
“是的,不过……”
白鹤童子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苏何,眼中隐隐的疼惜和悲伤看的苏何莫名其妙。
“上古以来,受天地孕育,并蒂双莲早已化为人形,进六道,入轮回,辗转于尘世……”
心脏猛的一跳,似乎已经知道白鹤童子即将说出的话,剧烈的疼痛搅得心口生疼,“师兄他便是并蒂双莲的转世?”
白鹤颔首,半晌,又缓缓摇了摇头,“并蒂双莲自古便是双生,仙尊大人以释放上古梅妖为条件,得知了他便是双莲中的一支……仙尊大人本想跳入黄泉,以身封印欲念之隙,可不想同时碰上了九重雷劫——他释放上古梅妖的逆道天罚……”
“不可能!师兄他位列仙尊,掌管仙凡两界生灵,修正天地两道法则,怎么可能还需受这天罚!我从未听说过这等荒谬之事!”
“天地之法从不是掌握在一人手中,即使是仙尊,逆天道而行,也要承受天罚。”
苏何怔住,白鹤说的在理,可他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自然,想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
白鹤童子深深看了苏何一眼,视线缓缓转向屋外,苏何一点点转动视线,腿脚不自主地往屋外走去,心脏在胸口剧烈挣扎,仿佛就要超过负荷随时停了去般!苏何踉跄了一步,疯了似的推开半掩的门,跑出屋子……
屋外又是个小院,尽头是用白玉砌成的莲池,可池面上什么也没有,依然有股莲的清香之气扑面而来。
走近莲池,苏何惊恐地盯住池里的幻影,腿脚一软,跪倒在池边。
粼粼的池面下躺着一个人,仿佛睡着了般,闭着眼,连呼吸也没有,清俊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苏何突然好想伸手去触碰那人的脸,可指尖只触摸到池底玉石的冰凉,池底的人随着水面的波动晃悠晃悠——那只是一个幻影。
“这是凝魂池。”声音飘飘忽忽的,从身后传来,那是走向他的白鹤童子。
苏何狠狠捶打了下水面,一指指向池中连笙的幻影,“这是谁!他是谁!”
“他是连笙,是您的师兄,也是仙尊大人。”
——那个从历劫谷一路追着他到太虚镇的人又是谁!那个温柔地叫他‘师父’的人又是谁!那个在太虚门等他回去的人又是谁!
白鹤童子垂眼,淡然续道,“仙尊大人承受九重雷劫前一刻,只来得及将自己魂魄离体,我将仙尊大人的元神封印在这凝魂池底,而仙尊大人的肉身已在雷劫中灰飞烟灭,那三魂七魄恐怕是受了创流落在人间,您在历劫谷遇到的那位应该就是仙尊大人的魂魄重塑的人形。”
这一个字一个字生猛地蹿入他的脑海中,心口闷闷的阵阵钝痛,苏何木然地听着,分明是听懂了,可为何这么难以理解?是不愿相信还是根本不信?
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挽住他的臂膀,将他搀扶起来。
“我带您来这里便是想让您知道这些,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苏何惶然回神,看向白鹤,“那上古神器又是为何,陆元在寻找它们,连师兄也对它们抱有兴趣?”
白鹤摇头,“不知道。”
“那秦青呢?身为仙尊的师兄承受天罚也落得个魂魄离体,那仙凡结合之罪,最终会怎么样?”
白鹤摇头,“不可说。”
“那还有什么是你知道的,是你可说的?”
白鹤瞥了有些急躁的小散仙一眼,又是摇头。
苏何气结,索性甩手往殿外走去。
“请别走!”白鹤一把抓住苏何的手臂,声色急切,“您要去哪儿?”
“离开仙界,返回太虚门。”苏何回答的理所当然。
“不行!”
离去身姿顿然收住,苏何回头瞥了眼死死拽住自己臂膀的手,纤细如玉的手指用力得微微颤抖。
“为何?”苏何抬眼,看到的却是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您为何还要回去!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那人,凡间的那位不是您的师兄啊!他只是仙尊大人的七情之魂、六欲之魄!他对您不是真心的啊!”
呼吸一紧,熟悉的钝痛之感又上来了,苏何抚住心口,深吸了口气,回望向白鹤满是乞求的眼,沉声道,“他是连笙,只是连笙,他需要我,所以我必须回去。”
苏何拨开桎梏住自己的手,可那双纤细的手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似的,拽得他臂膀生疼。
白鹤不语,只是不住得摇头,嘴唇紧抿着,仿佛有千百种无法说出的苦衷,“求您了……求您了……别走,留在玉清殿,留在我身边……他会伤害到您的,您不能回到他身边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受伤害……”
“你……你关心我?”
苏何再迟钝,也能感觉出白鹤童子对待自己的特别。在凡间,夜夜入梦劝说自己离开师兄时,便是那种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担忧;而玉清殿外初见时,对武曲星君都冷言相待,可对他却是亲切温柔,那温柔是入了骨子里的。苏何想,也许这位鹤童大人是喜欢自己的吧,可更令他受宠若惊的是,白鹤童子对他始终用的是——您。
可是这纷纷扰扰的尘世,从来没有无因之情。
“我从未、从未见过你。”苏何紧张得舌头直打结。
白鹤莞尔一笑,“可是我认得您,日日想,夜夜盼,在我还是一株白莲的时候。”
苏何愕然,“你是师兄窗棂上的那盆白莲!”
“我是您院中莲池里的一株白莲。”
八百年前,她还是一株白莲,生得最傲然,最清雅;她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她日日张扬着最美妙的风姿,希望那个小道士能多看她一眼。每天百无聊赖的等待之后,听着小道士趴在莲池边上念叨着自己有多喜欢他的师兄,有多爱慕他的师兄,她想——啊,原来世间的爱情是这般美好,她,动心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个倾诉,一个聆听,她能感觉到有一股酸楚从心头开始蔓延,她又想——为什么没有人来爱我?为什么您不来爱我?
自从有了意识开始,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寂寞,这寂寞疯狂地掏空了她的心窝,每日的等待和聆听变得如此焦灼,她嘶哑着大喊——来爱我吧!来爱我吧!我不会像那师兄一样让您伤心,我是爱着您的!
可是嘶哑的声音无法传到小道士耳边,她的爱慕也无法让小道士知道,她只是一株白莲,一株有意识的白莲……
直到某一年早夏,糊里糊涂的小道士一时心血来潮,随手将她拔起送给了那师兄,天热风燥,被放在窗棂上的她渐渐地枯黄凋零,她等着,等待小道士还能想起她,将她带回莲池,可是等来的却是一口灵气,除妖归来的师兄度了一丝元神之气给她,将她栽于泥盆之中,她活过来了,有了自己的灵识,之后不久,那师兄飞升成仙了,她也被一并带到了仙界修炼,再之后,又过了百年。
这个纷纷扰扰的尘世,从来没有无因之情,有的只是无果之情……
白鹤童子深深凝望着苏何,这一面、这一眼,她等了八百年,想了八百年,可八百年的思念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求您离开仙尊大人,您会受到伤害的,求您了……这里很安全,请您呆在我的身边,直到三界之劫安然度过……”
“等等!”苏何大声叫住转身欲走的白鹤,“自从两月前在历劫谷遇到师兄开始,我便时时听到一声叹息,那人,一直监视着我们的人,是你吗?”
“我日日守着这凝魂池,从未踏出玉清殿半步,那声叹息……不是我……”
“那是谁?”
白鹤童子回头看向苏何,轻抿的唇似乎有一丝颤抖,苏何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中又带着那股让他莫名的悲伤和无奈。
沉默最终,白鹤童子还是摇了头——不知道还是……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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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昆仑镜的故事开始了……整篇文的剧情走向也算走了一半了……
历劫谷——> 伏羲镇——> 太虚镇——> 玉清殿——> ……
下章的视角转到陆元陆大爷那一边。
某川其实很想用牛A与牛C之间的那个词来形容陆大爷的,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