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师父！

　　那一年清明，伏羲镇少见地下了足足三月的雨，阴雨缠绵得骨子里都带了点湿意，青石板间绿苔乐滋滋地占着分寸的泥土蔓延、蔓延。小镇后的一池白莲开早了数月，初春的清明雨一下，满池白莲含苞欲放，清香在暖湿的空气中透了个遍，熏人欲醉。老人家说，伏羲镇要有仙人显灵啦，显灵啦！
　　清明小雨时断时续，像是要缠绵住一段缘分。
　　可这雨下得久了，出门的人也有点怨了。清明怎么能不喝清明酒呢？
　　天色一摸黑，小镇早早地灭了炊烟，不愿出门的就托人捎一坛，不怕麻烦的就去镇南酒庄喝个尽兴。这镇南酒庄的清明酒啊，隐隐的就透着股清莲香味儿，仔细品一口，又尝不出个所以然来；当然，这时的清明酒还不及数百年后酒娘秦琴所酿的伏羲酒，可小镇的百姓也喜欢这股清新劲儿。若是在酒庄坐久了，兴许还能碰到来送莲叶的绣女苏荷。
　　酒庄的秦老板是清明前搬来的，是个老实人，人也和善，会酿点小酒，便在镇南开了个酒庄，生意算是兴隆。小镇百姓都说秦老板不像是普通人，总有点说不出的道骨仙风的味道。秦老板搬来了，镇后白莲开了，大伙儿又说——果然。
　　果真如此吗？
　　秦老板挠了挠头发，羞涩地笑：“可我只会酿酒。”
　　清明这日，天还未黑透，雨势见大，清新的莲香顺着风从镇后飘到了镇南。早下工的男人们凑在一块儿，温了点小酒，三三两两的，到了天黑，就会热闹了。秦老板点了红灯笼挂在酒庄外，拨了拨灯芯，酒庄内亮堂了些，秦老板又坐回老位子，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珠子。
　　半掩的门‘咿呀’叫了一声，秦老板抬了下头，进来的是个道士。
　　“要来壶酒么，刚温的。”秦老板笑道。
　　道士莲笙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坐到靠墙的位子，蓑笠摘下，放到了桌角，两鬓青丝垂下些许碎发，滴滴答答地滴着雨水；背后的长剑未取下，用粗麻布裹了，看着用些瘆人。
　　“道长，这雨下得可真大呀！”邻桌的陆老头搭话，又仰头喝了口酒，微醉。
　　陆老头原名叫陆九，上了些年纪，在镇北开了个小米铺，也是这酒庄的老主顾了，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自来熟，见谁都热情。
　　有人对他说话，莲笙便看过去，点了点头。
　　见这个有些阴沉的道长理会他了，陆老头来了劲儿，搬了酒坛坐到莲笙对面去，又向伙计要来一个陶碗，倒满酒，推到莲笙面前。
　　“道长这是头一回来我们伏羲镇吧？今年镇上奇事可多了，就说苏姑娘家的那一池白莲，居然在清明就开了，那香味儿飘了全镇都是！哎，道长，你来我们镇可是为了此事？”
　　“路过而已。”莲笙解释，又觉尴尬，补充道，“雨势渐大，来酒庄避避雨。”
　　“也是！瞧我这自作多情！”陆老头丝毫不觉冷场，哈哈笑了一阵，冲莲笙挤挤眼睛，笑道，“巧了今儿是清明，来我们镇这清明酒是一定要喝的。嘿！老秦，酒呢？”
　　酒上来了，还多了一盘马兰，两碟莲子。
　　秦老板挠了挠头发，一边摆盘一边解释，“道长，这马兰是我自个儿拌的，天热，解解暑气；莲子是小镇后苏姑娘家的莲池里刚摘的，很新鲜，尝尝？”
　　莲笙点头：“多谢。”
　　突然感觉到背后的剑一阵嗡鸣，竟把粗麻布震开了，露出剑刃，鸣动不止。莲笙微愕，抬头打量秦老板，“你不该做个酒庄老板。”
　　“哈？”秦老板对此话摸不着头脑。
　　“你有很强的灵气，命属仙格，倘若加以修炼，必能成仙。”
　　“哈哈！老秦，我就说你是个贵人吧！你一搬来我们镇，就下了三个月的雨，连苏姑娘家的白莲都开早了，你还不承认？”陆老头拍了拍秦老板的肩膀，笑得畅快。
　　“可我只会酿酒。”秦老板一羞涩，又去挠他的头发。
　　陆老头一把抓下他的手：“老秦，你这么会酿酒，指不定就能修成个酒仙呢！”
　　“天道有常，自有定数，一切随缘。”莲笙开口，清清冷冷的，算是宽慰。
　　“哎！道长，这你都能看出来，不如帮我家儿媳妇看看吧！我儿媳妇今年第三胎了，你看是男孩还是女孩？命理如何？哎，道长你干脆给我孙儿取个名吧！”
　　莲笙愣了愣，干咳了一声：“我不会算命。”
　　一旁看热闹的酒客们大笑，叫嚷开来：“陆老头，你不是在你儿媳妇刚怀上的时候就打算好了吗？叫什么来着……哦！女孩叫陆芫，男孩叫陆元，是不是啊陆老头？”
　　“去去去，你们懂什么！我这不是看道长是个厉害的角儿么！”陆老头也嚷嚷，低头闷了口酒，闹得脸通红，众酒客又是一阵大笑。
　　“嘿！你们别笑，我敢打赌，我儿媳妇一定会生个男孩儿！要是男孩，我就让他去学道，我陆老头的孙儿必然天资聪颖，将来肯定能成为像道长一样厉害的道士！”
　　众人又是大笑。
　　陆老头急了，掏了掏口袋，摸出了几块碎银子，重重拍在桌上，豪言壮语：“我，我拿这个月的酒钱打赌，输了请大伙儿喝酒！”又冲秦老板，“老秦，你作证！”
　　酒客们拍桌叫好，秦老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道士莲笙伴着马兰喝干了最后一口酒，那莲子清淡生脆，吃着喜欢，不觉又多要了一碟带走，最后决定告辞。付了酒钱，蓑笠一戴，遮住面容，低头向门口走去，恰与走进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哎呀！我的莲叶！”是绣女苏荷。
　　满怀的莲叶青翠欲滴，被撞得散落了一地，苏荷慌忙收起纸伞，蹲下身去拾捡，这莲叶沾了尘土就不新鲜啦。不想那撞人的道士不知施了什么法，一眨眼，一大捧散落的莲叶就被道士抱在了怀里。
　　莲笙将莲叶递过去：“抱歉。”
　　“没事的，道长。”苏荷微笑，见莲笙还淋湿的鬓发，便从怀中掏出一条丝绢，这是前日刚从布庄买的料，她织成了绢儿，还在边角处绣上了一朵白莲。瞅着这道士，忽觉着道长很像她家后院里的那一池白莲。
　　莲笙接过丝绢，顺着那双纤白的手看向苏荷，皱眉：“你……”
　　“我？”苏荷见道长盯着自己，不觉俏脸微红。
　　“不，没什么。”
　　莲笙又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可依然皱着眉，将丝绢收进怀里，道了声谢后，沉默地步入雨中，走远了。方才那偶然一瞥，他察觉出眼前这位姑娘道缘不浅，正想开口示意，却又在下一瞬打消了念头，不知为何。
　　第一世，清明，他与她，缘起了，缘牵了，缘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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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这个清明节的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苏何还是个女孩苏荷，连笙依然是个道士莲笙，陆元还没有出世，秦老板还没有修道，也没有飞升成酒仙，更没有遇到还是一株莠草的秦琴——　一切一切都发生在缘分最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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