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听她话罢，叶盈盈一怔，旋即脑海中浮现了前些日子少年郎于花窗向自己递来绿梅的画面。

　　不得不说，楚家人都有一副极好的皮相。

　　楚竹生得明媚大气，瞧了便能让人生出亲近之心，楚扬虽生性顽劣，但只要他坐着不动，亦是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叶盈盈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见她认同，小姑娘哼哼两声，自顾说道：“我哥他也就长相与枪法拿得出手……”

　　话音未了，只听酒阁子珠帘声动。楚竹止住话头往外看去，原以为是酒博士上菜，谁知来者是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

　　他穿得花哨，金的银的一并往身上叠，二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此人眼中闪动着猥琐的精光。楚竹显然是认识对方，皱了皱眉，呵斥道：“马衍安，上回的教训没吃够是么？你竟还敢尾随于我！”

　　被称作“马衍安”的蓝衣公子眼眸弯起，笑嘻嘻道：“小楚儿，怎能用尾随这般难听的字眼形容咱们，要本少爷说，这是缘呀……”

　　那笑容配着他微吐的舌头，端的叫人看着恶心。楚竹哪里受过这种轻薄，气得直抖：“你——酒博士！”

　　“呦呦呦，小娘子别费那功夫了，你以为本少爷是怎么进来的呀？”

　　打听到了楚竹的阁子，又见楚扬离开，马衍安这才敢指使下人压住酒博士。虽说在碧花楼里强迫官宦女儿，事后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可那时他也早已生米煮成熟饭，马、楚二家皆是封授国公的武将世家，谁不保他？

　　不保他，看往后谁要楚竹这破鞋。
　　马衍安冷笑着打开折扇微扇，风吹动他油腻的发丝，“楚竹，本少爷劝你老老实实的，也免受些皮肉之苦……”

　　“阿竹，让开。”

　　一道清冷声线响起，楚竹猝不及防被人拉至身后，再抬头，就见身前的粉衣少女单手扣着开封的酒坛，毫不犹豫对着马衍安油腻大脸泼出。

　　一时间整个酒阁子都弥漫着绿醑酒的酒香，尔后叶盈盈毫不犹豫将空了的酒坛砸碎在了黑漆桌台，不动声色敛去一片碎瓦。

　　此酒是浑浊烈酒，本是点给楚扬喝的，眼下对付这种泼皮无赖倒是正好。

　　浊酒中的杂质黏在脸上滋味甚浓，更何况进了眼睛，男人的惨叫声在东楼三层响起。手忙脚乱用大袖擦了脸的马衍安怒急，大手一挥道：

　　“哪里来的小娘皮，敬酒不吃吃罚酒！把她们通通给本少爷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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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楼连接着南楼，南楼多茶坊歌伎。

　　此时隔间中对坐着两位仪表堂堂的少年郎，二人坐在一起时分毫不夺对方的风采，反倒各有千秋，惹得在大堂奏乐的歌伎们为看清帘幕后的英姿，竟是破天荒的频频走音。

　　楚扬坐姿随意，伸手捏起一个脆枣，边吃边道：“你是不知，我那个妹妹还有叶家那丫头，两人合起伙来抢钱，简直丧心病狂……”

　　对坐的男子抿唇一笑，嗓音温润：“你呀你，这便是你抛下阿竹，窝缩此处的理由？”

　　“嘿——段寄风，你这话我可不乐意听了，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不然你替本少爷去付那二百纹银？”楚扬拍案叫起冤来，段寄风忙抬手道：“你可饶了我，我段家可没晋国公府家底丰厚。”

　　闻言，楚扬将枣核吐出扔于桌台，决绝道：“这回说什么也不去付了，这两丫头片子是拿我当钱庄使呢。”

　　段寄风忍笑摇头，他哪次不是这么说，哪次不是认栽巴巴跑去处理了楚竹的麻烦。别人不知，段寄风可是清楚楚扬的脾性，这人最是嘴硬心软，也最是疼爱自家这个妹妹。

　　正想着，段寄风悄悄掀起花窗帘幕的一角，还未瞧呢，楚扬的余光便朝他投来了。段寄风不慌不忙对上那道视线，打趣道：“小公爷如此紧张做什么？”

　　“没，没什么……”楚扬嗡声，干脆阖上了眼。

　　段寄风轻笑出声，抬手掀开了帘幕望向东楼三层的酒阁子，这一瞧却令他脸色骤变。

　　“楚扬，快跟我走。”段寄风猛然起身，目光严肃，楚扬疑惑睁眼，却听他道：“快走，马衍安又寻阿竹麻烦了。”

　　轰的一声巨响在少年脑内炸裂开来，想起留在酒阁子里的两个姑娘，楚扬几乎弹起，竭尽全速往东楼赶去，只余风中残留一声暴怒：“马衍安这贱/种胆敢碰她们一根头发，我楚扬血洗马国公府！”

　　段寄风脚步一滞，嘴边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句：“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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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马衍安吩咐，酒阁子外的仆从鱼贯而入，纷纷逼近两个姑娘。

　　站在楚竹身前的叶盈盈微抬下巴，气势全开：“尔敢！”马衍安终于擦干净了脸上的酒渍，是才看清站在面前的姑娘芳容，眼珠突了突。

　　“好俊俏的美人儿，性子也辣，两个我都要了！一个个都愣着做什么，被小娘皮吼一句就怕了？”

　　叶盈盈眼眸阴沉狠厉，道：“我乃观文殿大学士叶君亦之女叶盈盈，眼下背后的花窗尚开，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与其委身于你这样的人不如一死了之，死我一个，换你马家及其仆从流放宁古、株连九族！”

　　少女声音清冽坚定，屋内竟没人怀疑她的决心。看着叶盈盈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马衍安的歹心都吓退了三分。

　　可事已至此，如果她真是叶家女儿，就算不是，楚家也不会放过他，横竖都是死，何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跳归跳，能抓一个是一个，先让自己爽了再说！马衍安恶向胆边生，抬起手指着叶盈盈的面容撂下狠话：“你、你两有本事一起跳，留下一个我今天就玩死一个！”

　　叶盈盈紧握手中碎瓦，盛怒之下，利瓦刺进了她的手心，还未说话却见一团明火带着将周遭通通燃烧殆尽的磅礴气势踏进了酒阁子。

　　珠帘碰撞，撞得马衍安腿都要软了。

　　楚竹惊喜道：“大哥！”
　　马衍安吓得拔腿就要跑，却被人抬手拦住去路。

　　楚扬没吭声，面无他色地站在马衍安面前，一把扣住他方才指着叶盈盈的那只手。少年微微歪头，紧接着响起一声“嘎达”，硬生生将对方整只手卸断了。

　　“你/他/妈是不是活腻了？”

　　向来嬉皮笑脸的少年郎此刻黑着脸，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活阎王亲临的戾气，马衍安疼得浑身冷汗还未张嘴说话，便被他长腿一蹬跪倒在地。

　　少年的黑色皂靴踩在他的后背，狠狠将其踩进地里。听见小芙蕖那番生死胁迫的话却换来这厮的侮辱时，楚扬动了杀心。

　　随后跟进阁子的段寄风见他的状态便知不妙，提声喝止：“楚扬，冷静。”

　　楚扬愈想眼眶愈红，胸膛也上下起伏起来，像是难以咽下这股戾气。楚竹上前拉住他道：“大哥，你已断了他一臂，若是将他杀了，马国公那头……”

　　这是楚扬数十年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就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下这层情绪。这时，叶盈盈上前，沉默着将左手放在了少年后背，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顺着。

　　不一会儿，楚扬竟然神奇地缓过了劲，吐出一口浊气，抬腿对着马衍安的腹部一记狠踹：“我和你说最后一遍，别再来碰我的人，滚。”

　　段寄风看向一旁跪了一地的马家仆从，冷声道：“还不带着你们家少爷滚？”蓝衣奴仆忙不迭起身，拖着马衍安低头出了酒阁子。

　　直至人走远，叶盈盈才将右手紧握着的瓦片不着痕迹地扔进瓦片堆中。这时，酒博士匆匆忙忙赶来，他衣冠凌乱，显然是被扣押在外了。

　　“娘子郎君可无碍？在碧花楼发生此等祸事，全是小的不是。待小的禀明了管事前因后果，自会赔偿娘子郎君，还请恕罪。”

　　段寄风出面宽慰了酒博士几句，又重新点了一桌席面，四人挪步至干净亮堂的隔间。

　　“好在是有惊无险，若是出了个好歹，叫我如何和父亲交代？还有你，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是死了，我又如何同叶叔父交代？”

　　楚扬至今心悸方才她们与马衍安的对话，忍不住责备起来。叶盈盈捧着茶盏，面色淡淡，实际上她从未想过真从这儿跳下去，若是那猪头敢碰她或楚竹一根手指，她会毫不犹豫将瓦片刺进他的脖子。

　　即便是死，她也绝不会放过自己的敌人。

　　不过此行太过惊骇，叶盈盈没有将这一层心思外吐任何人的打算。

　　楚竹摸了摸她的手，一片冰凉，小姑娘抿了抿唇，打破屋内沉寂：“好了好了，不提他。回府后同阿爹与叔父提一声，马家自会登门致歉的。”

　　段寄风望了眼叶盈盈，也笑道：“早便听闻圣上赞誉叶家娘子，今日一见果真胆识过人。在下段某，段寄风。”

　　面前之人人如其名，嗓音如春风般拂过众人心头，也让气氛没再那般僵硬。叶盈盈颔首，道：“叶家长女，叶盈盈。”

　　寒暄话罢，段寄风往外望去，却见东楼通往南楼的飞桥之上赫然立着另一位熟人。他拍了拍楚扬，试图让他注意力从方才事中转移出来：“你瞧，有稀客。”

　　众人一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瞧清对方的面容后，楚竹怔愣道：“萧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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