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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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白日短梦


      远处的巨像仰面倒下时,术士议会的俘虏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烟尘散去,如山的钢铁躯壳上隐隐显出一个人影,此处仍鸦雀无声。
      直到这时,安涅克才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他比在场的任何人看得都要清楚。他让手下继续看好这群尚未获释的囚犯,自己骑上马往赫尔汀的位置赶去。
      他抵达目的地时,赫尔汀已经从巨像身上爬了下来,一手拿着不知什么东西,另一只空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拉上了深色兜帽,将半张脸藏进阴影里,又站进了巨像半抬的手臂与断树之间的荫蔽,难得和其它普通吸血鬼一样回避起了刺眼的日光。
      安涅克跳下马,拖着一条不太灵便的腿走了过去,剩下的那只眼睛在巨像和赫尔汀之间来回扫视。赫尔汀也迎着他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死白的脸。事实上,术士此刻正头痛欲裂,肆意施术产生的剧痛正从内部撕扯着他的意识和躯体。
      “你的行动比任何言辞都更好地说服了他们。”安涅克露出了他常有的诡异微笑。
      “不是说服,只是震慑。我说服不了他们,还是这种方式更简单。暴力是一门通用语言。”
      “好吧,我还想说得委婉一点呢。”
      “术士都是既傲慢又慕强的生物,这你是清楚的。”
      “看来如果你想,你甚至可以毁灭这个时代。幸好现在跟我对话的勉强是个正常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赫尔汀阴恻恻地反问。
      安涅克耸了耸肩,挥动左手在自己颧骨上方比划了一下:“黑色血管都显出来了。原来你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可真吓人啊。”说话间,他将提前准备好的水壶丢给术士,赫尔汀则将他拿着的东西抛进了安涅克怀里。
      “这只是暂时的。”赫尔汀打开水壶,将鲜血灌进自己的喉咙。那是一阵令他本能地反胃却又不得不承认相当美味的腥甜。
      术士扔来的东西还在发烫。安涅克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个有棱有角、似乎由数种精细部件拼接嵌套而成的金属多面体,尺寸比人头略大一圈,暗金的底色上刻着规整但怪异的银灰色纹路。这也许是巨像的“心脏”。“矮人的东西?”他问。“第三纪元实在比我们先进太多了,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赫尔汀喝完了半瓶血,但脸色还没见好,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就连说话都有些吃力:“乍一看的确和矮人那一套有点像,铭文也是他们的语言。但结构和运作的原理……不完全是矮人技术的产物。”
      “你向那些术士提及的谜题解决了吗?或许我应该问,你找到思路了吗?”
      赫尔汀对丢给安涅克的那件神秘物品好似不感兴趣,此刻已将视线投向了别处:“不,我只收获了更多的疑惑。”
      安涅克耸了耸肩,对于术士那与苦修者无异的自我折磨,他也算见得多了。他看着赫尔汀将剩下的半壶血一饮而尽,心里突然想起康诺特对术士过往经历的语焉不详的描述。也许之前加弗兰帝国的内乱在赫尔汀看来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这名术士的灵魂一直属于更残酷黑暗的战场。安涅克突然问:“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你指什么?”
      “这样的痛苦。”
      “忍耐,”赫尔汀吐出一个词,“别无他法。”
      “多么令人惊叹的意志。多么深刻的洞见。”安涅克平淡地附和道。他又低头看向自己正用双手捧着的巨像核心。“这个东西你不打算留着吗,还是要丢给其他人研究?”
      赫尔汀摇头:“随他们处置,我没那么多精力,它也没那么重要。更让我在意的是这个。”他走出荫蔽,迈步绕往巨像的另一边。
      安涅克也跟着术士走去。只见巨像的长戟就斜插在地里,环绕周身的奇异力场并没有随“主人”倒下而消失。它的尺寸庞大得令人生畏,光是扎进地里的部分就足有约一丈长,显然没法轻松运走。近一臂宽的精金杆上铭文密布,现在赫尔汀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观察上面的内容。
      “……得叫些抄写员过来,或是藏经院的修女修士们,那些人对古文字更熟悉。”安涅克低声说。他已经开始盘算如何组织工人就地修起一圈足够结实的脚手架,以便把高处的文字也抄录下来。
      赫尔汀靠近铭文,艰难寻找任何能够被直接解读的段落。他从未像现在这样为自己没能研习这门语言而懊悔——那些半生不熟的文字映在他眼里,尽是夹在诡异符号间的破碎字词,有的只能勉强拼出读音。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刚才与巨像交手时恰好看见的部分。“残酷的伪善……贤者……分歧……不,是‘背叛’。……算了,两种译法都可以。该死的矮人语。”他越过一大段没看明白的内容,径直跳到一个因其特殊性而很容易被注意到的名字。“……歌瑞尔。”
      ——罗西娜说她是“巨龙歌瑞尔的仆从”,是被避难所的守护者选中的。很奇怪吧?她口中巨龙的名字,居然和传说里带领人们进入避难所的贤者之一相同。
      康诺特曾同他分享过这样的信息,那时赫尔汀所感受到的坦诚和过度信赖每每令他倍感不安,也使得当他发现对方不辞而别时,瞬间迸发出的心虚与愤懑更加纠缠不清。
      ——我仍不知道这颗龙魂石为什么会驱使我破坏歌瑞尔的龙鳞,但‘它’就是这么想的。而我也这么做了。
      安涅克还在琢磨雇佣工匠、调集古文字破译者、收容或遣返被捕术士之类的事情,突然听见赫尔汀大声叫他:“安涅克沙里斯!”
      术士用这种语气喊他的名字还是头一次,安涅克不免感到几分新奇:“什么?”
      “听说你认识一个半身人通灵者,康诺特也跟他打过交道。”赫尔汀朝安涅克大步走来,冷峻的面容并未因汲饮鲜血而见得柔和几分。“他在哪儿?我必须见他。越快越好。”

      ***

      他们在大楼外厅处点燃了篝火。火光从空荡荡的窗洞投向楼外,也从楼体被斜着削掉的巨大缺口映到了旁边更高的墙上。
      街区周围已经没有变异生物的踪迹;在剿灭盘踞当地的幽魂母体后,它所支配的游灵也随之消散。但死一般的寂静和怪物的凄厉啸叫一样,都叫人心神难宁。这个死亡世界几乎听不见虫鸣,就连短暂的夏天亦是如此。而且,所谓夏天也不过是比平常稍微暖和一点罢了,他们自降生以来就一直置身于从未开始也无法结束的漫长寒冬。
      “为了这一刻,我们失去了十二个人。”弓箭手推了推扁平鼻梁上破碎的单镜片,毛茸茸的猫脸皱成一团。她烦躁地晃动剩下的半截尾巴——早些时候又被烧焦了一块——粗壮的尾巴尖仍在不自觉地逗弄着点点火星。“但愿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
      她的同伴都没怎么说话,频繁的死亡已让他们感到麻木,最后只剩这名猫型兽人自己喃喃自语:“必须是值得的,不然我们做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留在篝火边守夜的只有寥寥几人。小队的大部分成员已散在稍远处的宿营地沉沉入睡,剩下的则都到了地下室——那里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唯一有条件进行手术兼仪式的地方。
      说是“有条件”,也只比别处干净一些,厚重的圆形铁闸门曾将杀死无数生命的可怕物质隔绝在外,又可以把任何无法预料的后果扼杀在地表之下。时间不等人,他们必须赶在龙魂石失去活性之前将它植入新宿主体内。
      除了敞着胸膛躺在临时手术台上的黑发男青年,其他人又低声交谈了一阵,最后只留下年长的医师、两名术士和这支队伍的领袖。
      其中一个术士已在四角画好了法阵,而他的搭档——一名失去双眼的中年女人——徐徐席地而跪,陈旧的皮革外套上披着灰扑扑的厚重斗篷。她开始低声祷告,颤抖的声音比烛光还要暗弱,却凝聚着将掌控在场众人一部分命运的力量。
      领头者站在门口,面色阴沉。提出这个计划的人已在半天前死去,作为接班人,除了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他别无他法。
      医师低头审视他将要下刀的部位,也审视着青年异常平静的面容:“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孩子?”
      青年回望着他:“是的。恕我直言,只有我冒得起这个风险。”
      “可我们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没有先例,没有理论,只有迫不得已的尝试。也许这一次你真的会死。”
      “您怕死吗?”青年反问。
      老迈的医师摇了摇头,他身上的武器与简陋铭牌都证明他同时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战士,救死扶伤只是他职责的一部分:“不,我们早已习惯与死亡为邻。”
      青年笑了:“那我更没什么好怕的。”
      “你并没有这个义务,”领头者插了一句,“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你还可以拒绝成为我们的武器。况且我们根本没有把握。别说五成了,连三成都没有。”
      “不要把我的主观意愿排除在外,‘老大’,别忘了我和你们一样,有向歌瑞尔复仇的充分理由。行了,请您动手吧,再拖下去我可能真的会怕。”
      医师不禁苦笑起来:“好久没听你说这么多话了。这又不同于以往,只要给你来记痛快的就能免掉养伤的麻烦,别太心急了。”他看了眼盛在附魔容器中的龙魂石,它的光芒正变得越来越微弱。“我很庆幸你能和我们一起在两个世界之间行走,直面每一场命运的风暴。也许我们再没机会交谈了,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哪怕是现取一个。”
      青年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抱歉,我真的没有。在替罹难的故乡完成最终复仇之前,我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获得名字。”
      “唉,真是个执拗的孩子……”医师叹了口气,示意青年灌下半瓶特制麻醉剂。
      药效发作得很快,青年的视野很快就模糊下来,知觉渐渐远离他的身躯,大脑里的思维却仍然活跃。医师随即向另外三人示意仪式开始,女术士的吟唱陡然变响了。
      然后,他拿起消过毒的剔骨尖刀,一边深呼吸一边俯身靠近青年的心脏,低哑的嗓音微微颤抖,手却出奇的稳:“……很快就会结束的。你先忍耐一下——”

      ***

      康诺特在胸膛的幻痛中惊醒。他猛吸着气,恍惚间伸手往身前空挥了几下,试图挡住将要刺进自己胸腔的利刃。而当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他马上停止了这个无意识的动作。他按着跳动不息的坚硬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发现额头淌下的汗水已经渗进自己的眼睛。
      自从在罗西娜的藏身处摧毁那枚神秘龙鳞之后,康诺特就偶尔会梦见一些奇怪的画面,那些面目模糊的人影、断断续续的话语如鬼魅般出现又消失,让他摸不清自己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只有互相交错的感觉在他心头萦绕:狂热、愤懑、悔恨,以及失乡之人的强烈孤独。
      屋外的雷声雨声还是很响,几乎盖过了隔壁卡西尼耶和乔希交谈的声音。康诺特坐起身,确认自己还待在旅舍昏暗的房间内。只见盘腿坐在墙根的索林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借着窗后透出的一点光线缝补袖口的破损处。
      其实现在天色还早,他们不久前刚用过午饭,但厚重的雨云已填满天空,只给大地留下无边无际的潮湿暗影。
      库斯冒雨小跑着穿过庭院,回到他们暂住的房间外,康诺特可以听见他跟安内尔打招呼,又敲开隔壁房门把卡西尼耶叫了出去。
      “我刚打听过,去泽雷杜穆赫的大路果然被淹了——更远处还垮了一座桥,所以商旅都滞留在了镇子上。”库斯说。“有人说往东南走倒还行。”
      卡西尼耶“啧”了一声,脸马上拉了下来:“选绝岭那条小路?开什么玩笑。”
      库斯的声音降了下来,语气也不太确定:“我也觉得太离谱了。但那边确实还是通的,这次雨季对绝岭的影响好像不大。而且有赶在洪水泛滥之前抵达这里的行商说,联合城邦南边最近在闹叛乱,他们离开的时候刚开始打,应该是因为教区征税的事儿……”
      门廊上漫长的沉默告诉康诺特,此时卡西尼耶正在犹豫。然后,他听见侍卫长叹了口气,如他所料打开了这边的房门,一边摇头一边走了进来:“康诺特,索林兄弟,有件事儿我们得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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