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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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背向风雪


      率军北上十余日后,瑞格二世下达了另一道命令。他让主力部队保持原有的行进速度,但在这长龙般的队列中,一支精锐部队已悄悄移动到侧翼,抛下辎重,加快速度向前集结,力求迅速与白湖以东被禁卫军打散的忠诚派残兵会合。
      瑞格二世本人正是这支部队的最高统帅。他凭着惊人的洞察力和战场直觉,巧妙避开了禁卫军和其他叛军设下的所有明暗防线,孤军行进至今竟没有发生一场遭遇战。
      可即便是急行军,还是会为狂风与暴雪所阻滞。轻装简行的奇袭部队在山峦一侧的背风处扎下营帐,等待呼啸的朔风和人一样露出疲态。而在同一时刻,从摩恩山到中沃珐罕低地,从冻结的水域到积雪的山岭,“叛军”与叛军之间的冲突未曾停歇。
      在缩进营帐、枕着团起的披风入眠以前,康诺特刚花了将近一天时间协助侦察兵搜查宿营地周围的山坳,确保附近没有野兽出没,也没有地质上的危险。而在无梦的一片混沌里,与帐篷外的寒冷截然不同的、正逼近自己的一股凉气让他不得不暂时清醒过来。
      尽管累得几乎睁不开眼,康诺特还是准确抓住了赫尔汀伸过自己面前的手臂:“你在干什么?”
      紧接着,他定睛一看,只见赫尔汀没戴手套,左手撑在自己身侧,上半身正越过平躺着的康诺特,被抓住的右手似乎要往放在铺盖内侧的“熔岩”探去。
      即使被抓个正着,赫尔汀也面不改色,只是停在那里,就像故意同康诺特僵持。
      康诺特凑近术士的手腕,眉头皱了起来:“你身上没见血腥,但有些烟味。是褐矮松柴烧出来的烟。”那是白湖周边才有的树种,生长极快又耐烧,人们常用它来取火。
      “我刚从耶卡洛回来。”赫尔汀说,“可以松手了吗?我要拿剑。”
      虽然尚不知道原因,但康诺特还是(习惯性地)照做了。
      “等等……你去了耶卡洛?用传送术?”康诺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返回营地后确实没有见到赫尔汀,对方自然到理直气壮的话语更让他一时愕然。
      赫尔汀从康诺特身边捞过那柄长剑,便坐到了铺盖边的马扎上。沉重滚烫的“熔岩”隔着剑鞘躺在赫尔汀膝上,又向着一边滑去,直到他捏住剑柄的配重球,尝试将一块打磨过的蛇血晶石嵌进那处空置已久的凹槽。
      康诺特半坐起身,盯着那枚暗红色的球形宝石发愣:“这不会是你刚带回来的吧。”
      专注于手头工作的赫尔汀点了点头。
      “为什么突然去那里?”
      “丘帕求我帮他确认那群学生的安危,顺便从学院找回一些东西。”
      说罢,赫尔汀稍微用了点劲,将堪堪塞入凹槽外缘的宝石旋了进去。康诺特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赫尔汀摆弄那把原本属于蛇山学院,后来“流落”到自己手里的剑。
      狭小的帐篷顿时安静下来,只剩极轻的呼吸声伴随火盆上的热焰缓缓起伏,就连北风都显得那么遥远。
      不得不说,赫尔汀的确有一双灵巧的手。借助注灵鸟锐利的视线,他就像制造法杖一样料理着康诺特的剑,只在发现宝石底部和凹槽并未完全贴合的瞬间露出了稍纵即逝的急躁,但他很快用术士特有的手段消除了这点小缺憾。
      完成这项工作后,赫尔汀松了口气——一半是拔掉“肉中刺”的如释重负,一半是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得意。他几乎是骄傲地抚摸了一下成功填补好凹槽的蛇血晶石,转手将剑抛回康诺特的怀中。
      康诺特突然觉得眼前的术士带有一种难以招架的直率,导致他暗自反刍半晌,才想起赫尔汀刚才说出了什么离奇的事情:“谢谢。不过你要是先跟我说一声就更好了——我是指不打招呼就突然跑到帝国混乱的中心去。”仔细想来,他似乎该后怕的。
      “传送术能承载的分量很有限。”
      既然如此,赫尔汀应该是独自行动的。康诺特无奈地说:“只加上我也行啊。”
      赫尔汀摇头:“丘帕来找我的时候,你已经出去了。”
      “……好吧。”康诺特无奈地转了转眼珠。“好在你似乎并未遇上什么麻烦。”
      “我又没傻到直冲夏厅和他们对峙。丘帕给了我某个实验室的坐标,就在他的学院地下。不幸中的万幸,我堕落的后辈尚未将那里清扫一空。”赫尔汀弯下腰,靠近铺盖边的火盆,就着炭火烤干被融雪浸湿的衣袖。“伊赛尔的确没对他学生下手,只是把他们软禁在学院里。这很正常……只要没法碰到武器,或是驱使别人替自己拿起武器,区区学生永远成不了事。多数统治者都很清楚这点,包括现在那位‘新皇帝’。”
      “你看到他们了?”
      “没有,不过我抓到一个刚被提拔为低级军官的学生兵,顺手把他带了过来。就在刚才——你独自呼呼大睡的这段时间里——当着瑞格二世的面,他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交代了。在被禁卫军临时征召之前,他还是军事学院的高年级学生。”
      康诺特不禁失笑:“一个术士还干了探子的活……你总能让我大开眼界。”
      “索钦战争的时候,我曾经试着帮忙审问俘虏,但不太成功。”
      “该不会是容易用力过猛把人弄死吧。”
      “不,只是从一开始就很难保证留下活口。”康诺特很难判断这是蹩脚的玩笑还是实话,也许二者兼有。“如果你想问我是否被其他人发现了,我的答案是没有。”
      赫尔汀收起烤暖了的双手,慢条斯理地将发皱的袖口整理回原样:“每隔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有时会诞生所谓的‘听潮者’。他或她往往带着先天残疾,也没有任何魔力,但因为与魔法能量场紧密相连,而能够感知到不同程度和形式的魔力扰动,甚至能像猎犬一样追踪扰动的痕迹。在我们那个时代,听潮者曾为王国在哥罗德山脉找到贮魔水晶的矿藏。”
      康诺特若有所思:“据我所知,现在的沃珐罕没有这样的人物。”
      “我想也是。如果术士议会真有这么个人,一定会将其送到最需要监视异常动向的地方。要么是耶卡洛,要么是前线,之前你想要保护的那几个孩子也不可能逃脱。”赫尔汀抬起脸,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但丘帕那家伙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造出了模仿听潮者的魔法装置。那是个很精巧的仪器,之后应该能派上用场。”
      康诺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在赫尔汀面前总会出现这种情况:“……就为这个东西,他偷偷求你跑回重兵把守的首都?”
      赫尔汀满不在乎地转过脸去:“我又没什么损失。”
      “你们居然挺合得来。”
      “他的一些研究十分有趣,足以反映现在的术士都在干什么。”
      “听你这说法,倒是摆出了几分老前辈的架子。”
      赫尔汀没有回答,昏黄炭火映照中如画一般的面容又转向了康诺特,仿佛那双消失的绿眼睛正隔着眼罩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顺便说一句,安涅克沙里斯·勒纳已经落在了伊赛尔的手里。”
      这其实不会让康诺特感到意外,他甚至无法表露出半点惊讶,唯有预感成真的叹息。
      无论是康诺特还是瑞格二世,乃至安涅克自己,即便有过不切实际的乐观,也很难回避“事情必将如此”的结论。
      “他还活着吗?”康诺特只能这么问。
      “就在两天前,耶卡洛的广场上举行了一场公开审判。”说到“审判”这个词时,赫尔汀的语气很微妙。“拥立新皇帝的亲外少壮派将功勋卓著的将领送上断头台,依附皇室而活的贵族绞死了出身平民的官吏,这就是帝国的心脏正在发生的事。但那个间谍头子没有被当场处死,据说假皇帝要将他当作‘和解的重礼’交给友邦。至于送给谁,目前还不清楚。”
      “擅长交易的阴谋家,自己也成了交易的筹码……”
      “至少他暂时死不了,尽管生不如死。”
      “皇帝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特别反应。他只说了一句话:伊赛尔已经输了。”
      或许是帐篷内炭火温暖,术士不久前还紧绷的双肩又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一些,就连深藏的倦意都外显了几分,看来连日行军和刚才使用的魔法并不是全无影响。他双手撑着膝盖,正要起身离去:“我说了太多,你知道的也够多了。”
      康诺特却叫住他:“留下来吧,赫尔汀。”
      赫尔汀停下脚步,无言地催促康诺特把话说完。
      “你已经很疲惫了。”他直白地指出要点。
      “……”
      “这里很暖和,不需要重新点燃火盆,慢慢焐热一床冷到发硬的被褥。”
      他明知赫尔汀根本用不着火盆,但还是这么说了,还是堂而皇之地道出站不住脚的理由,也做好了被赫尔汀拒绝的准备。只是出于习惯,他想,就算令对方生疑也还可以解释。
      但赫尔汀只是生硬地问了一句:“你会和任何人分享床铺吗?”
      “通常情况下我很乐意让出整个床铺。”康诺特短促地笑了一声。“但今天实在太累了。白茫茫的雪地扎得眼睛生疼,藏在积雪下的石滩崎岖难行。除了成群的雪原狼,还杀了几个附近游荡的冰雪巨魔——它们应该是这场寒冬的造物,好几年没见过它们了。忙活这么久,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啦。所以十分抱歉,你先将就一下吧。”
      说罢,他掀起毛毯一角,又挤着长剑往里挪了几分,在不到两臂宽、需要微微屈膝才能躺下的铺盖上让出一块有限但勉强够用的的空间。
      而当术士紧靠着自己和衣而卧时,康诺特意外地发现,赫尔汀的身体竟然一点也不冷。又或是在帐篷外的风雪茫茫的映衬下,对只属于生命的温暖的渴求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他忍不住想:我们两个之间,究竟会是谁先入睡?
      而在康诺特以为赫尔汀已经睡着的关口,他却呓语般说道:“你说过……自己曾梦见连绵不绝的雪山。”
      康诺特咽下一声叹息:“是的,但不是在这里。”他双眼紧闭,试图在一片虚空中描摹那副景象。“梦里的风雪更密更急,白茫茫的山脉没有尽头,但不像现在这么寒冷,反倒像一个巨大的摇篮,无声地将我拥入怀中。”
      “那里说不定就是你的故乡。”赫尔汀枕着手臂,将下半张脸埋进单薄但干净的羊毛毡。“尽管不知什么原因,你遗忘了一切,但你的灵魂还保留着一点记忆的残片,或许是那些残片自行拼凑成了你的梦境。”
      剑士心中微震,扭头凝视正背对自己的赫尔汀——他就这么揭穿了康诺特深埋心底的猜想。他沉默良久,才轻声反问:“你也会做这样的梦吗?不是蛇山学院,也不是白湖之畔,而是你们祖先的故乡。”
      “……其实,我自诞生以来就从未回到锡耶柯冰原,同族的亲人们也大多如此。我拥有的只是父亲口中的传说、宫殿里的壁画和极北之地开采的红锆石,它遥远到就像一个梦。”
      一个过早存在又过早破灭的梦。
      被封冻的长夜里,星辰会划过天幕,古老的幽魂仍在雪陆精灵留下的废墟中徘徊,仿佛它们仍活在上一个时代。而到了勉强能称得上“夏季”的极昼,部分冰雪会短暂地沉到苔原之下,泛着黯淡黄绿色的冻土重现难得的生机。
      “唉……故乡。”

      行军营地的另一处营帐中,丘帕正强睁着一双带血丝的老花眼,低头摆弄赫尔汀从学院带回来的“听潮仪”。
      将几枚贮魔水晶楔入槽位后,这个横竖不到半尺的精巧仪器便运作起来,在魔力穿过金属导管引发的震动中响起阵阵低鸣。而被装在密封玻璃容器中、不溶于基质导液的黑晶粉末,也像湖面浮萍一样在液面平整地摊开,并发出脉搏般节律性的细微震动。
      丘帕长舒了一口气:幸好他那藏在旧仓库背后的实验室并未引起叛军及其同伙的兴趣,赫尔汀的“运输”也并未对仪器造成任何损伤。
      在拜托蛇山学院的首席导师帮忙之前,丘帕犹豫了许久,既想过要如何说服对方,又得思考该从大量研究成果中挑出哪个能带走且必须带走的物件。这样的取舍让他失眠了好几宿,却没料到赫尔汀答应得相当痛快。
      当然,比起只要有材料便能再造的外物,学生们的安危更重要。
      得到“他们暂且安全”的消息后,丘帕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股脑涌上的困意也催促这位老人安稳地睡一觉。而就在此时,听潮仪里突然翻卷起了黑色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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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流浪地球2真的不错,什么叫重工业美学与宏大叙事的盛宴啊,直击xp了属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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