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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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幸存者


      “这片大地早已为此吃尽苦头。”瑞格二世如此说着,像是要忏悔一般,朝通红的炭火垂下了双眼。
      康诺特回味着他的回答,揣摩这份来自棋手的悲悯究竟是假意还是真心。但转念一想,和好的结果相比,决策背后的真正动机其实都不那么重要了。不过即便刚才的发言只是试探,如果真直楞楞地朝皇帝讲出句“您说得对”,又未免失于傲慢。
      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个苍老而尖锐的声音在其中分外突出。
      “呀,慢着!我真不是刺客!请听我解释——”
      瑞格二世和康诺特同时望向隔断了他们视线的门帘。
      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他的确不是刺客,我可以担保。”
      侍卫的长刀和盾牌晃了一下:“顾问阁下,这……”
      获得皇帝的默许后,康诺特紧走几步掀开帘子,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丘帕院长,您怎么会在这里?”

      将丘帕绑进来的士兵解释,他见有人在营地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原以为是敌方派来的探子或刺客,可逮起来一看,竟是个狼狈至极、胆子还小的干瘦老头。
      缩在火盆前的丘帕看起来就像个再落魄不过的逃荒者,至少不像帝国皇家学院的院长:破毡帽下的头发剪得很短,数日没有打理的胡须乱糟糟地覆在脸周,颧骨上的伤还没完全痊愈,那双出了名的机灵的眼睛如今只剩惶恐。
      政变后的一周内,光是首都就处死了上千人,他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而目睹如此惨状,已与身受相差无几。
      瑞格二世与赫尔汀分别占着另外两张马扎,康诺特便只能站着了。他继续倚靠那根木柱,视线在姿态端正的皇帝、手里正把弄着一根木柴的术士、神色紧张的老学者之间梭巡。
      皇帝吩咐手下给落难的学院领袖端来了餐食。丘帕已经顾不得礼节,草草道过谢,也不管烤土豆的外皮正烫,就一边不住地呼着气,一边狼吞虎咽起来。
      康诺特忍不住提醒他:“喝点水吧,别噎着了。”
      丘帕连话都没回,甚至连布满血丝的眼珠都没向着说话的人转动半分,只将脑袋用力捣了几下,囫囵灌进半碗还冒着热气的肉粥,又埋头吃了起来。这副模样着实可怜,很难想象他一个年逾六十、半生浸□□斋的老者是怎么在一片混乱中生存下来的。
      等到丘帕把最后一口粥咽下去,又手忙脚乱地朝着瑞格二世行完刚才因饥饿而抛到脑后的觐见礼,康诺特这才轻声问道:“既然您成功脱了身,看来我和安涅克听到的传言是真的。是谢利斯和他的同伴救了您?”
      丘帕终于勉强恢复镇定,先前的一路奔逃显然给他留下了相当的心理阴影。他应了句“是的”,却不愿说明获救的细节,只犹犹豫豫地提供了一段简略的描述:“谢利斯帮助我们几个出了城,但他很快就悄悄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现在到处都在追捕‘侯爵的同党’,我和其他宫廷术士只能分头行动。我本来想去旧加弗兰堡来着——那里有我的学生。半道上听说皇帝陛下在这里,所以……”
      他小心翼翼地半抬起眼睛,观察瑞格二世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才暗自松了口气。
      “这里比旧加弗兰堡更安全。”皇帝摩挲着手中的铜杯。“城里的军事主官刚控制了叛乱分子,但冲突尚未完全平息。你就留在军中同我们一起北上吧,有些事情很可能还要倚赖你的学识与声望。”
      “万分感激……”丘帕恭敬地低下头,但他的心很快又悬了起来。
      瑞格二世凝视着丘帕低垂的头颅:“不过还有一件事。如果安涅克在场,恐怕抢先提问的就是他了。”
      光是听见这一句,康诺特不难感觉到接下来的话题不太妙,甚至已经可以猜到瑞格二世想问什么。只见丘帕局促地咽了口唾沫,别说抬头,就连捧着木碗的手指都不敢动弹。
      “他的情报里提到,伊赛尔发动政变时,禁卫军扣押了当时在夏厅的所有宫廷术士,并软禁了数名大臣和军官,当天就处死了几百人。那天夜里,他们进入了帝国学院。”
      丘帕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瑞格二世放下铜杯,伸手取过火钳,拨弄起眼前的炭火:“丘帕院长,你也是知道的,西尔莎和高缇当时就在那里,等待某个重要的时刻。但这件事本身应该是个秘密——因为某些原因,伊赛尔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知情人之外。”
      丘帕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皇帝将火钳搁在火盆边,不动声色地拾起在地上打转的木碗,将它放到一旁。
      炭火烧得正旺,帐篷里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烧裂的木柴在劈啪作响。
      瑞格二世深深地看了丘帕一眼,放慢语速后吐出的字眼几乎是在上刑:“但他的党羽还是准确找到了那里,并残忍杀死了我派去的卫兵、安涅克的手下,以及你的学生。鲜血已然证明他们的忠诚。”
      有人泄露了机密——皇帝极具针对性的暗示不言自明。
      学者本就惨白消瘦的脸颊此刻更无血色,这种恐惧与他面对安涅克时的恐惧截然不同。他抖如筛糠,喉结在颈部薄薄的皮肉下滚动,喉咙里挤出一点极度缺乏底气的虚弱的声音:“我……”
      “啪嚓——”
      一声清脆的异响打破了沉滞的气氛,几双眼睛同时转向同一个地方,精神高度紧张的丘帕甚至被惊得肉眼可见地震颤了一下——是赫尔汀突然掰断了手里的枯枝。
      他将折成两段的木柴戳进火盆,几近粗暴地截过瑞格二世的话头,冲丘帕问道:“你我的同行盯上了蛇山学院的遗产,更如强盗一般将它们据为己有。对于这笔资产的去向,你有什么头绪吗?”
      丘帕愣住了,抬头看看赫尔汀,又讪讪地瞄了眼瑞格二世,一时不知该回谁的话:“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康诺特马上意识到赫尔汀的打岔明显是有意为之,而丘帕也很快反应过来,紧紧抓住这根解围的救命稻草:“我不知道……可能是希乌斯的山堡,也可能是列格尼韦……抱歉,我会再想想的,但应该就是这两个地方——它们现在是术士议会的大本营。”
      赫尔汀抱起手臂,冷笑道:“很好。你应该认识当中的不少人,我会一个个找他们算账。”他又向康诺特扬起下颌,“你也得帮忙。”
      康诺特已然会意:“我可以只负责追赃吗?这个我挺在行。”
      “随便你。”
      说罢,赫尔汀起身就要走,离开帐篷前背对着瑞格二世说道:“我没其他事情了,你要问就接着问吧。”
      经过这么一遭,皇帝的脸色自然不太好看。他不可能察觉不到术士的意思,倒不如说现在正是他最接近愤怒的时刻,但他终究没有发作。
      漫长的沉默过后,瑞格二世摇着头,嘴上说道:“不,我没什么要问的。”他疲倦地摆了摆手,示意丘帕离开。“我的侍卫已经给你安排了营帐,早些休息吧。如果身体不适,随时可以叫军医。”
      丘帕顿时如释重负。他深深弯下腰,重复刚才说过的话:“万分感激……”
      康诺特也暗自松了口气。向皇帝行过礼后,他扶着丘帕微微佝偻的背,二人一道缓步向外走:“院长,我陪着您过去。”
      不知是被关押时受了伤,还是一路逃亡奔波所致,丘帕的右腿不太灵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等在外面的侍卫向他们指明了空帐篷的方向,又见赫尔汀就在前边不远处,步伐难得的慢,显然是有意等他们。
      一放下帘帐,坐上架在火盆边的马扎,丘帕就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公主在帝国学院的消息……是我说出去的,”年迈的学者声如蚊蚋,“皇帝陛下就算杀了我也不算过分。”
      赫尔汀对此不以为意:“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就算一开始不确定,你的反应也坐实了他的猜测。”他打了个响指,火盆里的木柴便燃了起来,康诺特顺手将火盆移到离丘帕更近的位置。
      丘帕小声咕哝着:“朗德侯爵要是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不,我不这么认为,”康诺特迅速做出判断,“再怎么说他都听命于皇帝,而皇帝……看得出来,他没有伤害您的意思。比起这个,您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拷打?”
      “呃,这些伤是我自己摔的。”丘帕涨红了脸,而这份尴尬很快转变成了深重的内疚。“……其实,皇子的手下没怎么对我动刑。”
      赫尔汀皱了下眉,康诺特则安静地听他往下说。
      “可他们以学生的性命相要挟……整个帝国学院,近六千名学生,还有几百个教师和雇工,所有人的安危都系在我身上!光是军事学院就有五百四十三个在格伦维娜战争中失怙的孩子,相当一部分还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他们那么年轻,我不能……”
      “够了,院长。”康诺特在丘帕跟前蹲了下来。“那是个艰难的抉择,而我们惟有尽力补救业已产生的后果。不幸中的万幸,西尔莎公主身上的诅咒已经解除,她们正待在安全的地方。至于亚伦……抱歉,我们没能赶上。”
      康诺特想了想,又轻声补充了一句:“他死得像个英雄。”
      “英雄……唉,英雄,”丘帕哽咽着摇头。“可他只想当个普通的术士啊。”
      虽然很难从表情上看出,但赫尔汀显然受了触动,不然他不会以相当笃定的语气说道:“康诺特说的没错,那孩子足以让你引以为傲。”
      三人再度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丘帕抹了把脸,又哑着嗓子问道:“朗德侯爵怎么样了?我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这恰是康诺特力图在瑞格二世面前回避,就连他自己也不愿意多想的问题。

      “施加痛苦和承受痛苦一样,都是一门技术活,需要长久的钻研——艾达夫人,你说过这是朗德侯爵的原话,对吧?”伊赛尔冷眼看着囚室中央的安涅克,侧过脸去同自己暂时倚重的另一位间谍总管说话。
      衣着考究的中年妇人用手帕捂着嘴,神情恭顺:“陛下,是的。”薄如蝉翼的丝帕当然盖不住地牢里潮湿的腥味,她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但眼里的忧虑并非虚假。
      见狱卒拎着半桶盐水走来,她想请“新皇帝”稍微走开几步,以免那身华美的外袍被污水溅湿,但伊赛尔依旧站在那里,没有挪步的意思。
      连日的折磨过后,对恶名昭彰的“叛国者”来说,保持清醒的意识比从地牢中逃脱还难。湿透的衣裳紧贴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令他冷得牙齿打颤;铁链扯着一双手臂向上提,迫使他保持无法坐下、只能勉强跪住的姿势,长久的扭拽导致双肩失去知觉。几处贯穿伤口倒是简单包扎过,甚至得到了治疗师的处理,不过显然不是出于善意,只是害怕他死于失血过多。
      安涅克很清楚,伊赛尔从没打算靠严刑拷打从他口中挖出任何情报——他是不会说的,而伊赛尔也不需要。
      一只手向后拽着湿淋淋的头发,强迫安涅克仰起脖颈。他眯着眼睛,艰难地看清那张冰冷的面孔:“皇子殿下……他们现在利用您扳倒皇帝,将来就能用同样的方式对付您。”
      艾达夫人眉头紧锁,不安地移开了视线。
      伊赛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俯视着他:“你该纠正那个过时的称谓了,安涅克沙里斯。”
      “除非您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留你。”伊赛尔轻飘飘地说道,“作为我的新盟友手里的人质,你的价值会更高。”
      他向狱卒打了个手势,悬在安涅克头顶的锁链突然松开,失去支撑的囚犯登时瘫倒在地,剧痛导致的昏厥再次将他吞没,只剩最后一段对话混在耳鸣间灌进他的脑海。
      是艾达夫人的声音:“陛下!还是先把他留在耶卡洛,将来作为筹码——”
      “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父亲。”帝国“新君”的脚步声正在远去。“在最关键的问题上,他不会为了这个人对我做出任何让步。但握有筹码的如果是另一方势力,谈的是另一笔交易,那就说不准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很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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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康诺特与赫尔汀其实算是两种不同类型的读空气大师,一个深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一个倾向于利用别人对其性格的预期直击要害,也是个人玩crpg时会经常尝试的两种对话选择(低调观察但随时准备救场.jpgVS你主角大爷来踹门式破局啦.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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