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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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往日不再(上)


      那是在格伦维娜战争结束两年后。刚签订停战协议、宣称不再刀剑相加的各方关系自然相当尴尬,每个正式或非正式的外交场合都充斥着暗喻和隐语,不擅长文字游戏,却又不得不参与其中者大多会自觉回避这样的试探。
      要不是梅利妲开出了可观的价格,向来怕麻烦的康诺特决计不会掺和这种事情。
      他在苍葵平原边缘的城镇看到了招募告示。虽然还没到囊中羞涩的地步,但康诺特一直认为充实的钱包能带给自己更多的安全感,便主动上门应征。没成想,他竟是唯一能忍受梅利妲的性格,同时不得罪她的“保镖”。
      脾气火爆的女术士美得令人畏惧,想法则令人疑惑:她打算前往希乌斯王国的首都山堡,拿一份伪造的邀请函出席一场宴会,好给那场宴会的主人,也是她分手多年的姘头添堵。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寡居但生活放浪的贵妇,梅利妲特意挑了康诺特这种高大英俊又不怯场的男士撑场面,尽管事实上她对他并不感兴趣。一走进公爵庄园里奢华的宴会厅,她就把康诺特抛到一边,全然不管其他希乌斯贵族乃至邻国富商和大使诧异的神色,自顾自地和已然目瞪口呆的公爵当众吵架去了。
      在康诺特看来,梅利妲是个再标准不过,甚至有些夸张的自由术士。实际年龄比外表看起来大得多,特立独行,性格尖锐,想一出是一出,且缺少基于祖国或故乡的归属感。
      不过,试想一个幼时就被父母抛弃、一生都在辗转漂流的女术士,又能对哪一处土地产生眷恋呢?至于后来她与康诺特搭档接些“散活”“杂活”,并于生命的最后几年间成为加弗兰帝国的宫廷顾问,也都带着点赌气的意思。
      说回这场宴会吧。被撇在角落的康诺特倒也落得轻松自在。梅利妲短期内是不会过来找他了——她正在享受让仇人和看不顺眼的陌生人难堪的过程。
      于是,剑士心不在焉地品味着佳肴与美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旁人围绕时局展开的隐晦交流,猜测每个譬喻背后的真意,以及怀念极少离身的“熔岩”——众人的武器都被收在庄园门外的岗楼处,直到宴会结束才能拿回来。
      然后,康诺特看见大厅另一边有贵客姗姗来迟。从其他宾客尊敬甚至殷勤的态度判断,那人的地位应该很高。果然,康诺特很快听见有人喊他“洛热公爵”,就连正在被梅利妲找茬、一时下不来台的宴会主人也仿佛找到了救星。
      而真正引起康诺特注意的其实在别处。
      洛热公爵身边跟着一名年轻男子,个子不高,身姿倒是挺拔,看装束像是公爵的侍卫,但那份微妙的亲近感,尤其是他在公爵面前机敏圆滑却又略显轻浮娇纵的姿态,无不在暗示二人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康诺特知道,有的贵族喜欢以侍卫和家庭教师的名义养一些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女,将他们或她们当作宠物和名贵花草一样侍弄。但只要兴头过去,或是这些人形的宠物超出了让自己心醉的年纪,便会像处理垃圾一样毫不留情地踢开。
      虽然蓄奴在沃珐罕已经不太上得了台面,但总会有人找到与之本质类似而名目不同的取巧之法。
      不过,鉴于那名侍卫身上混着一点精灵血统(来自斯涅格的雪陆精灵后裔曾经是奴隶市场上的“抢手货”,而银白色的头发向来是该族裔最显眼的标签),他的“花期”定然会比普通人类长不少。
      意识到自己想得过多且非常不合时宜,康诺特在同情之余多了几分内疚。单方面的打量难免|流于失礼,他正要收回视线,却恰好对上了那位年轻侍卫的目光。
      好在他们的对视很短暂,没过几秒就为大厅中流动的人影所遮蔽。片刻之后,走到另一个僻静角落的康诺特再往那边望去,只见侍卫跟随着被众人簇拥的洛热公爵,向通往小型剧场的长廊走去。
      据宴会的主人说,他请来的剧团将给贵宾们表演一出集幽默、艳情与阴谋于一体的新戏。得知剧作家的名字后,康诺特就决定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想必观众们也只把剧场当作另一处社交场,无论台词多么可笑,情节多么离奇,都只会成为推杯换盏的白噪音。
      至于梅利妲,她不知何时与一位献殷勤的年轻贵族勾搭起来,大有择一良处颠鸾倒凤的势头,康诺特也就识趣地没去打扰。反正空旷不少的宴会厅里还有其他客人和侍从,像盆栽一样站着倒也无妨。
      时间已近后半夜。戏剧刚演了一半,部分犯困的或想找清净之处的观众提前走了出来,庄园的仆从则为他们引路前往客房。
      康诺特再次看到了那个混血侍卫,但不见洛热公爵的身影。侍卫大概喝了许多酒,脚步和眼神都飘忽不定,身边却不缺搀着他的人。他很受欢迎,尽管这些讨好性的亲昵接触有相当一部分是借由他指向他的主人。
      令康诺特刮目相看的一点,在于那名银发蓝眼的男子即使醉得面红耳赤,依然能侃侃而谈、应酬自如。他在康诺特视野中消失了一会儿,再次出现时已经将围在身旁的客人打发得七七八八,眼里也终于露出些许疲态。
      二人再次对上了眼神。然后,侍卫朝着康诺特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不稳当,几乎是一头撞到了康诺特身前,令剑士一时间全身紧绷,手足无措。
      紧接着,他抓住康诺特的手臂,抬起头,露出一个醉醺醺的笑容,问:“您能扶我出去透透气吗?”
      康诺特架着他离开了宴会厅。穿过门廊走下台阶时,侍卫向他道谢,说自己知道花园怎么走。
      “需要我替您向洛热公爵带个话吗?就说您在花园休息。”康诺特礼节性地问。
      侍卫冲他暧昧一笑,摇了摇头,便踩着依旧不稳当的步子,缓缓踱进清凉的夜幕。
      康诺特回过身,重新走进宴会厅,等待找完乐子的梅利妲将自己领走。虽然喝得不多,但他也有些困了。走动间,康诺特发现自己腰侧硌得慌,低头一看,只见绸缎制的开襟外袍下突兀地鼓起一块。
      他下意识往自己袍里探去,手底明显感到那是一把匕首的刀柄。
      康诺特心里一凉,正要出门去找方才那名侍卫,却听见大厅里回响起惊慌失措的喊声:“大使遇刺了!”

      ***

      康诺特在火堆的暖意中醒来。安涅克正靠着土元素傀儡散落的残骸烤火,胳膊上被木刺扎伤的部位缠了一圈绷带,左脚踝大概是脱臼了,他自己动手复了位,并用树枝加上扯下的布条做了个简单的夹板,将伤处固定起来。
      土元素的魔力核心被打碎时,迸发的强光连同飞溅的碎石击伤了安涅克的右眼。虽然不致盲,但还是短暂地失去了视力,他只好把右眼也护在绷带之下。
      见不久前刚因内脏破裂而死的康诺特没事人似的爬了起来,安涅克说:“幸好你底下穿的是锁子甲,没被打碎成一块块吃进肉里。顺便说一句,就算事先知道你会复活,那个场面还是很吓人。”
      他又比着自己的心脏部位说:“你不是有龙魂石吗,为什么不用它的力量?”
      “那样的话你会有危险。”康诺特低头看着自己被解开的衣襟,完整的皮肉上连块淤青都没剩。再看火光中神情平静的安涅克,一时感慨万千,突然说道:“我梦见了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安涅克一愣,干笑两声:“啊,那还真不算是愉快的邂逅。”
      凡玛王国的大使在希乌斯王国的贵族宴会上被刺杀,这一案件随即引起轩然大波,而客居山堡、用假邀请函混进宴会的无国籍女术士及其随从自然成为最大的嫌疑人。为了撇清关系,庄园主人将脏水都泼到了自己的老情人身上,康诺特手里的凶器更坐实了这一点。
      梅利妲和康诺特颇费周折才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但还是因其他的罪名被驱逐出境,就连那把“熔岩”都花了不少功夫才回到康诺特身边。
      作为雇主的梅利妲十分仗义,借着不知从哪儿挖出的情报,让康诺特将正在执行其他潜伏任务的间谍逮了个正着,顺便将他揍了个半死。
      按照术士的意思,康诺特应该直接杀了那个间谍报仇,但他最后并没有这么做,把人教训一顿便放走了。梅利妲还因此嘲讽他“窝囊至极”。
      “他是帝国派来的刺客,这样也算留了个人情。”康诺特解释道。
      几年后,当他将“格伦维娜战争英雄”“加弗兰帝国新任间谍总管朗德侯爵”和把自己坑进监狱的间谍对上号时,才发现这份“人情”有多重的分量。至于经阿祖尔引荐、成为帝国宫廷顾问的梅利妲究竟有何感想,康诺特实在无法想象。
      而现在,资深的麻烦制造者与帝国的忠诚战士清了清嗓子,另起话头:“看来你又救了我一次。说吧,你希望我怎么报答你?无论是金钱、美酒、加弗兰各行省的通行与豁免权,还是一个浪漫的夜晚,我都没有意见。”
      “还是先记着吧,安涅克。我有种预感,说不定哪天你也会救我于水火之中,到那时我们就相抵了。”
      “那太遗憾了,我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我这人很单纯的,不擅长计算这种东西。”
      “你听起来像是急着把我打发走。”康诺特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只有一点:别再为难我身边那两个孩子了。”
      安涅克咀嚼着这个要求,脸上缓缓露出了然的微笑:“看来有人向你告状了,我猜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
      康诺特盯着在火光中闪动的蓝眼睛:“这不重要。无论是乔希还是莫莱,都不可能对你的君主和祖国造成任何威胁,在他们身上动心思实在有些多余。”
      或许是出于内疚,间谍总管放低了姿态,缓缓解释道:“那女孩也就算了。乔沙利亚王子又不是平民,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可能引起剧烈的震荡,光这一点就容不得我疏忽。我必须知道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地进入帝国,这也是确认女大公统治状况的需要。”
      随后,他的语气更柔和了几分,视线微垂:“现在我心里大概有底了。如果伊斯普拉家的小王子需要帮助,我想丘帕院长也许派得上用场。至于你提出的要求……好吧,我答应你,”他抬起右手,指尖按上别在胸前的一枚勋章,“我发誓。”
      那是当年瑞格二世亲手颁给他的格伦维娜勋章,金属表面镌刻着帝国南部的群山与要塞,一枚石榴籽一般透亮的红宝石是它的点睛之笔。纵是心思极深、手段狠辣的间谍头子,也有自己的原则,而这个举动让康诺特确信安涅克不会食言。
      他长舒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安涅克放下右手,突然回过神:“等等——你刚才该不会是故意死给我看吧?”
      康诺特盘起腿,慢悠悠地将沾着血污的衣服整理好:“你说呢?”
      安涅克不禁感叹:“就知道你脑子不太正常。别误会,这是在夸你。”
      康诺特反驳道:“你也早就算准了我不会撒手不管,对吧?”
      “你嘴上总说怕麻烦,可只要是答应过的事情,你就会看得比命还重。而对伤害你的人——比如我——却能网开一面,就好像只要不伤及他人,自己经受的痛苦都算不了什么。”安涅克的视线不曾从康诺特脸上移开。“除了怎么折腾都死不了、可以放心赌一把,恐怕还有别的原因。你该不会真是那种‘连条狗都会去救’的做派吧?”
      “说不定真的是。”
      康诺特很清楚,撇去那些让他无法真正死去的“神迹”,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有着“过剩”的人性。
      而如果其中关于“自我”的部分被压缩到极致,直至形成近乎病态的纯利他主义动机,这样的人性是否已经偏离了正轨?
      康诺特找不到答案,但他觉得这样下去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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