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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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追逐


      由金钱和人力强行堆起的束缚法阵如一张无形的铁网,将具象化的游魂聚合体困在其中。它并未被完全制服,黏腻的触手仍在地面翻滚,通身仍在发出心跳般的震颤,但被砍断的部分已无法再生,活动范围也鲜少高过头顶,就像疲乏的工匠无力挥动沉重的铁锤,敲击铁砧的“铛铛”声也不再响亮。
      魔力流构成的锁链正迫使怪物一点点安静下来。
      陷坑中央,距离祭坛不过十几步,康诺特砍下两段扭动的触手,抬眼盯着那团顶着赫尔汀模样的游魂聚合体核心:“我来赴约了。赫尔汀·弗列沙维叶,你还醒着吗?”
      被触手架在半空中,正试图挣脱束缚术的游魂祭司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对康诺特的存在做出任何反应。
      沉默片刻,康诺特自言自语:“不,看来没有。”熔岩的剑柄在他手中转了个圈,又再次被握紧,剑身炽热的火纹上不曾沾染半点黑色的污泥。
      诅咒的源头发出嘶哑浑浊的吼叫:“不……我们不会让他逃走……你无法带走他……”仔细一听,那里面混杂了许多人的声音,参差不齐,却又浑然一体,与游魂聚合体形成的机理全然一致。
      康诺特左脚往后撤了半步,持剑的右手上翻,左手虚扶着剑柄末端的配重球,是蓄势待发的姿态:“我知道了。所以呢?”
      那团海底魔物般扭曲的触手骤然消失,没了支撑的人形部分猛然摔落在祭坛上,陈旧的黑袍盖住了大半石板,如同被雨水打湿羽翼后无法起飞的乌鸦。康诺特没有轻举妄动,反而将剑握得更紧了。他看着对方安静地爬起身,惨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那圈刺入眼眶的荆棘每每令观者不自觉地产生某种真切的幻痛。
      康诺特又想起了木匣中血淋淋的眼珠,以及更早时身躯完整的索钦术士的面容。无论和善还是愠怒,那双眼睛总是明亮深邃,仿佛能直接看到人的心底,然而事实却是他看得并不那么深,至少没有看透崔罗·索尔高伊的阴谋。
      对了,还有夹在红发间的皂荚味,反正康诺特是忘不掉那个味道了。
      但他明白,眼前的还不是赫尔汀,至少不完全是。
      然后,在与魔力锁链势均力敌的拉锯中,诅咒中心的“乌鸦”缓缓抬起了手。康诺特马上意识到这是施术的前兆,目标不是自己,而是陷坑之外的帝国士兵们。
      抢在闪电束成形之前,康诺特一跃而起,将游魂祭司按倒在祭坛上,用右前臂连同沉重的剑柄压住对方的前胸,膝盖顶着的大概是腹部,空出的左手探向自己腰间的包裹,正要摸出提前准备好的魔法卷轴。不完整的闪电束依旧被发射了出去,虽然偏离了目标,落在离防护罩近十米的位置,但落地后炸开的闪电还是掀翻了靠近边缘的几个士兵。
      康诺特暗骂自己反应太慢,手上再没留情,压制的力度又重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眼前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实体(不然他根本用不着跟帝国学院“借”一个没有灵魂的吸血鬼),而只是游魂聚合体借助某些物品制造的虚假肉身,载体也许是第三纪元的石板残片,也许是赫尔汀的骨灰,也许只是陷坑里的一把泥土。但就“成品”而言,看似瘦削,力气却很大,显然超过了人类的范畴。
      尽管束缚法阵已经奏效,康诺特也正用自己的身躯和武器进行压制,这具肉身显然不会轻易就范。不知是邪神或游魂的意志驱使它继续反抗,还是作为恶灵宿体的本能,总之它正以难以想象的力量激烈挣扎,随时可能与康诺特在异教祭坛上厮打起来。
      康诺特咬着牙,收回正要掰开腰包搭扣、抽出卷轴的左手,抓住“赫尔汀”的右手摁到一边,厉声喝道:“给我老实点……赫尔汀?你在吗?”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个污水般令人不适的声音,听多了简直叫康诺特头晕目眩:“休想夺走我们的罪人。”
      向来好脾气的剑士鲜见地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手肘压得更紧了,口中咆哮道:“够了!”
      他揪住对方的领口,剑柄抵着衣领下露出的脖颈,纠缠间大概踹掉了几块石板碎片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但康诺特不在乎。他只想拽着“赫尔汀”滚到地面,至少不让游魂聚合体获得发动攻击的余裕,再拖着它走到亚伦等人那边去。
      而当他听见身侧魔力撕扯空间的声响,并意识到那里开了一个传送门时,已经来不及了——游魂祭司顺着康诺特拽动自己的方向推了一把,二“人”一并翻进了传送门。
      短暂的晕眩后,康诺特背部的痛感告诉他,自己摔在了坚硬的地面,而仍被紧紧抓住的“赫尔汀”、眼前的血雾、朦朦胧胧的山丘则告诉他,自己仍旧身处同一座荒岛,只是被传送到了小山的另一面坡上。
      康诺特一翻身,继续将对手按在地面,同时飞快地环视四周,心中暗叫不好:这边没有束缚法阵,怪物随时可能恢复到最难对付的状态,到那时可就不好办了;而这片同样铺满石板的呈六边形的平整空地周围,对称地竖着几个造型奇特的石拱门,至少有一半已经垮塌,看来又是一处第三纪元的遗迹,如那座祭坛一般显出难以名状的诡异。
      现在可不是考古的时候。康诺特不打算在劣势环境里作战,索性摸上挂在腰侧的魔灯底部的机关——他提前把罗盘交给了亚伦,只要手指一动,就能强行拽着这群不安分的恶灵回到海滩上去。
      可就在这时,游魂聚合体猛一发力,将康诺特一把抽翻在地。重新生成的触手团正要一股脑地向他袭来。他们靠得太近,康诺特不可能躲开。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那些柔软而可怕的凶器硬生生停在了离剑士的头颅、心脏和四肢不过几寸的距离,它们痉挛着,似乎想要摆脱什么力量的控制,却始终未能前进半步。
      康诺特终于听到了赫尔汀的声音:“……给我停下。”低哑、颤抖、气息不足,说话者明显处于痛苦之中。
      他突然很想道一句“久违了”。但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比这个念头出现得更快:“熔岩”刺穿了麇集的触手,也一并刺穿了赫尔汀的腹部。怪物被灼烧的肢体发出“滋滋”的响声,就像落在炉底的生肉,被炭火炙烤得翻卷乃至弹跳起来。
      但它们显然是不会出血的。
      康诺特向前迈出半步,将剑捅得更深,直到剑格抵上沾满灰尘的黑袍,术士没有温度的躯壳顺着洞穿它的长剑倒向康诺特身前,这让剑士不合时宜地觉得自己像只伯劳鸟,只是这把长剑作为穿刺猎物的树枝未免太夸张了。
      “很快就会结束了。”他近乎安慰地说道,语气温柔得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剑,而是一束尚未盛开的鲜花,也许是绿绒嵩或山丹百合。
      赫尔汀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你这样杀不了我们。”
      “我知道,”康诺特低声说,“我还没打算杀你。”为防止游魂聚合体再生,他没有拔出剑,就着眼下的姿势扭动了魔灯底部的机关。
      金灿灿的金属底座上,罗西娜留下的法阵发出的莹莹蓝光反而显得晦暗不明。
      康诺特想,要是罗西娜认为自己没有完成委托,甚至把这当作毁约的话,那他将巨额定金完完整整地退回去便是,再不济把庄园卖掉当做补偿,顶多以后再也不跟(想必也没法)术士议会做生意,要制裁就任她制裁。
      话说回来,罗西娜该不会压根不打算让自己活着回来吧?
      当然,这都是后话。待被激活的法阵搅动起能量的漩涡,将他和赫尔汀卷入其中,简单粗暴地抛到山的另一边后,康诺特的心中已别无杂念。
      罗盘开始振动时,亚伦就迅速把它从挎包中掏了出来,直接扔进了束缚法阵的作用范围。紧接着,两个纠缠在一块的人影从凭空出现的传送门中滚了出来,伴随着漩涡余波发出的近似雷鸣的响声,在地面振起一片沙尘。
      帝国士兵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其震惊尚指向陷坑中央二人的离奇消失。毕竟放眼望去,整个加弗兰竟没有一个术士可以不依靠魔法装置,而仅凭自身力量使用传送术。
      见自己稳稳当当地落在陷坑之外、法阵之中,康诺特暗自松了口气,但肺中的气送到一半就被卡在了喉头——不,是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扼住了他的咽喉,试图阻断他的呼吸。
      康诺特马上意识到,游魂聚合体正在夺回这具躯壳的控制权。
      没耐性再拖了。他二话不说,就着手中的利剑,将“赫尔汀”狠狠钉在了地上。无形的绞索正在剥夺他的氧气,康诺特的视线渐渐模糊,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意识。但在那之前,他成功掏出了提前备好的卷轴。
      顾不了正反朝向、施术礼仪,反正那些以特定形式排列的符文和图案在他眼中与密教天书无异,现在也没法再找哪位大师勘误了。康诺特一手仍紧压剑柄,确保对方再怎么挣扎也无从脱身,一手将旋成筒装的卷轴晃开,再将摊平的卷轴一把拍上“赫尔汀”的胸口。
      羊皮纸边缘不小心碰上“熔岩”露出的一点剑身,马上被烧焦了一小块,好在并未伤到文字和纹样。
      游魂聚合体似乎明白了这份卷轴意味着什么,口中发出更加尖利的嘶鸣,而康诺特根本抽不出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从皮革剑带上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只将刀尖部分扎进土里,左手直接冲着刀刃抹去。锋刃切开了康诺特的皮革手套,也割破了他的掌心,在感到疼痛前先抵达神经的是金属的冰凉。涌出的鲜血还没来得及顺着缺口滴下,就被康诺特猛地拍上了那张卷轴。
      施术者的鲜血,正是激活它的点火石。
      借助贮魔水晶以及某些被术士议会限制使用的材料,丘帕为制作的卷轴提前附了魔,就连书写时用的墨水和那张陈旧的羊皮纸都大有讲究,更别提他精心计算并提炼而成的术式。一经启动,就如扳动机关便可自行运转的齿轮组,一切都将按部就班地迅速推进,康诺特就算想插手都找不到机会。
      呼应着剑士的鲜血,法阵以卷轴为中心在地面铺开,迸射出的强光将二人淹没。游魂聚合体凄厉的惨叫震耳欲聋,如果那是因为剧痛,康诺特相信他本人也正体验着同等的痛楚。若不是手中的长剑起到了锚的作用,打破邪神的精神枷锁、从游魂聚合体中提取灵魂时爆发的能量几乎将他震飞。
      但这份剧痛不完全来源于外力——至少有一半来自洪水般冲过他脑海的记忆与情感的碎片,那是无数葬身于此的生命的一隅。
      刚成年的女术士抱着涕泗横流的妇人:“妈妈,我会像哥哥还有父亲那样保护你的。”
      收到征召信的战士蜷在爱人怀中,本想在告别时显得老成持重,却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就算你爱上了其他人,也一定要记住我。”
      胡子拉碴的后勤兵挠着手背晒伤脱皮后发痒的部位,一个人清点库房里剩余的小麦:“……十三、十四、十五,呃这袋是土豆……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唉,不知道我的小安娜何时能吃上一顿饱饭……十八、十九——等等,是不是数错了?操,又得重来……”
      来自异乡的雇佣兵头子掂量着手中分量可观的钱袋,却面露苦涩:“钱是一回事,你们开的价很不错。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老家?”
      火焰风暴袭击后的幸存者悲痛地俯视海中漂浮的残骸:“安息吧兄弟,愿圣徒柯塞姆庇佑你的灵魂。我们就要为你报仇了。”
      老水手扯着船长的衣袖,痛心疾首地喊道:“别再过去了,那里危险!”
      出征前夜,蛇山学院的大厅里空无一人。晶莹剔透而又神秘庄严的水晶塔下,术士凝视着基座上的铭牌,那里刻着他早已失踪的恩师的名字。
      “老师,我可能无法实现您的愿望了。”赫尔汀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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