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五年前的桑兹亚叛乱中，我协助清剿过吸血鬼术士的据点（这时安涅克也点了点头），并在那里偶然见证了一项危险的实验。”康诺特将交握的双手搭在膝上，开始回忆当时看到的实验记录残卷上的文字。“‘灵魂的提取、转移与固化’，好像是这么说的。”
　　他抬起头，发现丘帕眼神躲闪，表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沉默；安涅克则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手指在膝盖上以战马飞奔的节奏敲动着。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显得花圃间的鸟叫和最后一批虫鸣格外聒噪。
　　康诺特投出求证的视线：“你们知道这个？”
　　“啊……嗯。”丘帕缓慢地挤出怪异的拟声词。
　　安涅克爽快地点头：“这也算历史悠久的课题了。虽然一直为术士议会所禁止，但架不住总有些好奇的魔法大师想要探索灵魂的本质。”他朝丘帕抬了抬下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丘帕局促地摇头，想为自己辩驳：“我从没用直立种做过这种实验！不，我从来不会伤害无辜的智慧生物！”
　　康诺特抬起手：“禁不禁和我无关，现在只谈这种禁术本身。您应该了解它的作用原理。”
　　“……是的，我知道。但动物实验显示成功率很低，毕竟不是所有躯壳都能承接陌生的灵魂，特别是有智慧的中大型生物。”
　　“可我知道有过‘成功案例’，这就足够了。”康诺特说，“换言之，关键在于找到合适的载体？”
　　安涅克插了一句：“还有施术者的承受力和进行仪式的环境。院长曾经试着把一只斑飞蜥的灵魂塞进吞火猎犬的体内——话说回来，那么小的斑飞蜥真的有灵魂可言吗？结果我们敬爱的院长自己先疼得受不了了，一个趔趄摔到了法阵上，把符文给抹坏了。你猜怎么着？那只锁在柱子上的吞火猎犬就像被箭射穿的熟柿子，整个都爆开了，残渣和血溅了一地。”
　　丘帕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您明明也看到过成功的实验。”
　　“是的，那只拼命想要飞起来的乌龟着实让人心疼。”
　　康诺特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将另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嬉戏”视作耳旁风，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问道：“如果满足了施术条件，最多能‘转移’什么程度的强大灵魂？游魂聚合体可以吗？能否只转移聚合体的一部分？这样应该也能大大削弱它。”
　　丘帕和安涅克的对话戛然而止。二人同时看向康诺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却露出不同的表情。
　　丘帕明显慌了：“等等，游魂聚合体再怎么说也是由无数恶灵构成的，要是赋予它实体，它不就成了疯狂的杀戮机器吗？即便成了肉骨凡胎，它也不是您能够轻易对付的！”
　　安涅克却兴奋起来：“你还真是打算搞件大事啊。”
　　也就是说，这种可能性果然存在——康诺特想。
　　他冷静地分析道：“林德湾的游魂聚合体有一点不同：赫尔汀·弗列沙维叶不只是它的一部分，还是最早制造出它的人，多数情况下意识清醒。和其他被摧毁的灵魂相比，他基本上是完整的，甚至能够控制聚合体的产物——我能和他沟通，这就是明证。”
　　丘帕的声音开始发抖：“您打算寄希望于赫尔汀能够压制游魂聚合体的疯狂面，还是要把他从里头摘出来？可如果他本身就是个疯子呢？”
　　康诺特对此不置可否，甚至直接跳到了准备工作的话题上：“看来必须选择一具足够强韧的身体作为灵魂的容器。而且不能是一般的生物——得撑住如此强度的禁术，以及纠缠在那位术士身上长达六百年的沉重诅咒。”
　　安涅克耸耸肩，没理会随时会陷入恐慌的丘帕：“我们这可没有树精、巨魔和冰元素，那模样料想你也看不上眼，更别提它们连话都说不顺溜。吸血鬼倒是存着几只，还是因叛乱逮起来的戴罪之身。”
　　“高阶吸血鬼呢？”
　　“正好有一只，我们这位老朋友还拿来做过实验……它的灵魂已经死亡了，就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你可以随便用。要是控制不了，就用你的‘熔岩’咔嚓一下，也好给他个痛快。”安涅克随口戳破了丘帕“从未用智慧生物做实验”的谎言，但后者已经顾不得掩饰。
　　康诺特感叹道：“暗地里倒腾这样的禁术，术士议会一定很生气。”
　　“我又不是术士，自然不受他们那套规矩的约束，顺带帮着院长瞒了过去。院长先生，您也别装出一副被我们坑害的样子了，其实您也很想见识见识这个禁术最震撼的成果吧？”
　　丘帕过于生动的五官一僵，忸怩地点点头。幅度很小，但不难凭那几缕翘起的胡须判断晃动的方向。
　　“帝国和术士议会始终处不好果然有原因的……”
　　“你想说问题出在我身上？没错。但等你干完这档子事，术士们的矛头恐怕就要扎到你那儿了。”安涅克微笑道，会让人联想到冰原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康诺特。“术士的圈子很小，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更何况你要复活的是一个很可能远比他们强大的亡灵。撇开这些不说，罗西娜给了多少钱？两千法谢？”
　　“三千五，仅预付款。”康诺特没把事前准备所需材料的费用算进去。
　　“好，是三千五。她要是追究起来，有你好受的。”
　　“但也只能这么做了。”
　　“是你‘只想这么做’吧。”安涅克嗤笑道。“我倒要反问你：如果计划成功，把赫尔汀拉到了新的身体里，你又打算怎么办？马上杀掉他？”
　　康诺特的回答十分含糊：“还不确定，到时候再说。我想先跟他打听些事儿。”
　　“意思是你也可能留他一条命——虽然我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就当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叛乱期间被逮捕的高阶吸血鬼的肉身藏在帝国学院的地下室里，旁边就是冰窖，空荡荡的砖石建筑又冷又潮，和黑水堡审判所的停尸房有点像。墙边的大型容器与架子上的玻璃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标本，空气中弥漫着防腐液体的怪味。
　　“活物都放在实验场那儿了。”安涅克说。
　　丘帕引着康诺特来到一具盯着铭牌的木棺前，没加钉的棺材盖很轻易就能推开。躺在里面的男性吸血鬼半睁着眼，放大的瞳孔颜色很浅，周身一动不动，确如尸体一般，乍一看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却在未进行防腐处理的情况下显得相当新鲜，丘帕也没有用任何工具将他捆缚起来。
　　然而，正是这样外表与常人无异、能够完美地隐藏于世的生物，却有着残忍的天性和惊人的身体机能。吸血鬼其实是杂食生物，高阶吸血鬼甚至不需要直立种的鲜血也能正常生存，但它们还是执着于这些非必要的“佳肴”，发生在公国境内的一系列惨案证明了这点。
　　而在沃珐罕北部肆虐的嗜血狂魔之一，最终还是成为俘虏乃至实验品，躺在帝国学院地下室的棺材里。
　　的确，吸血鬼（特别是身体机能更胜一筹的高阶吸血鬼）的身体通常很难被外力杀死，也不像民间传说那样会在阳光下灰飞烟灭——那纯粹是混淆了吸血鬼与洞穴蝠怪的讹传。但在桑兹亚公国镇压叛乱的过程中，康诺特的长剑“熔岩”被证实可以彻底杀死它们。
　　丘帕手中的烛台在棺材斜上方从头到脚移动了一轮，向康诺特展示这具不腐的空壳。他说：“我们没有动过他身体的任何部分。”
　　“恕我冒昧一问，他的灵魂哪去了？”
　　丘帕清了清嗓子，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我们本来成功地把他的意识塞进了一只大灰兔，结果它张口就把我的学生咬伤了。要不是我们及时进行‘无害化处理’，那倒霉孩子的血可能会被一只兔子吸干……一些灵魂转移后，其原始本体会对新的肉身造成影响。”
　　有莫莱的案例在前，康诺特对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预期：“我会注意的。”
　　他又问：“要完成这样的禁术，总得依靠专业的术士吧。学院方面，或者是加弗兰宫廷，是不是可以……”
　　丘帕马上解释：“不，这个魔法的关键不在于施术者本人的魔力，而是方法。即便是非术士，只要有足够的贮魔水晶和正确法阵作为支撑，按程序进行也能完成。”他眼角的余光和安涅克的相遇，“您看，我都成功了。”
　　康诺特迟疑了：“……您的意思是，我还得自己上？”
　　安涅克点了点头，补充道：“院长会为你准备好几个卷轴，你连画法阵的工夫都省了。我会让一小支部队帮忙，他们都有在特殊环境作战的经验。对了，还有我们的宫廷术士——他可是丘帕院长的得意门生。院长走不开身，就由他跟着我们去林德湾。”
　　“但这也太……”说实话，自从目睹“自学成才”的魔法爱好者在瞎倒腾贮魔水晶时被无意中召唤出的元素傀儡撕成碎片后，康诺特就对外行使用魔法产生了本能的恐惧，更何况这次的主角变成了自己。
　　通向地下室的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格外鲜明。安涅克笑着说：“你瞧，他可算来了。”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自称亚伦·瓦加斯，肤色偏红，耳朵略尖，应该是高原人和半精灵的后代。他脸上还长着雀斑，性格有些内向，一见到安涅克顿时露出了又敬又畏的表情，显然朗德侯爵对宫廷术士也有着相当的威慑力。
　　而在听到导师交代自己辅助完成禁术的任务时，亚伦顿时脸色煞白，这反应倒是和丘帕像极了。“等等，这可是禁术啊，要是被术士议会知道——”一紧张就挑高的声线竟也如出一辙。
　　在这个问题上，康诺特不好多说，最后还是实权在手的安涅克出来打了包票：“只要我们动作足够快、做得够干净，他们就抓不到把柄。况且你们在名义上是隐于幕后的，真正动手的只有我们勇敢的荣誉骑士，而他又不是术士。最关键的是，他正是受到议会高层的委托，才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你们的同行想必也能理解吧？”
　　“这……”
　　亚伦最终选择了屈服，但在康诺特看来，他的屈服更多是因为安涅克的施压，而非这番说辞多么具有说服力。
　　康诺特抱着手臂，继续端详吸血鬼与养尊处优的城市青年并无二致的外表，轻声念叨：“为什么过去一直没人想到用这种法子对付游魂呢……”
　　“那是因为正常人不会和一个惨死了几百年的恶灵谈笑风生。”安涅克说。

　　几天后，一艘没有悬挂帝国旗帜的战船从耶卡洛出发，穿过白湖进入休梅河，顺流北上。以速度取胜的战船划开水面，留下雁行一般的倒V形波浪。离秋季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黑水堡的贵妇们终于在过于轻便的裙装外加上了披肩或长袍。人们已经开始为冬天作准备。
　　康诺特本想把乔希和莫莱留在帝国首都，但为了时时照看，防止在分开的数日间横生枝节，最后还是选择把二人带在身边。好在安涅克带来的训练有素的军士们都很正派，而身为术士的亚伦虽不善言辞，但也很好相处。
　　战船没有在黑水堡停留多久，完成补给便离开港口、穿过剑鱼海峡，从西南抵近林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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