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起落之间

　　1998年7月，洪水冲垮了长江中下游的堤防，那时，武警方志成驻扎在堤坝上，连续守夜已经72小时，替换的后援还没有来，他不知道后备的军车在半路被溃堤吞没，他只知道作为军人，在这班岗换下去之前，除了坚持，没有其他选择。大雨兜头浇下来，眼前是黑不见底的波涛汹涌。
　　9月，新闻联播大力赞扬宣传人民子弟兵帮助高考招生，在洪水蔓延的时候分发高考录取通知书。那天的新闻里，闪过了方志成一个背影。后来这个背影被某个人费劲心机找到，保留了一辈子。
　　1999年8月，方志毅被中国地质大学，降分20分投挡，作为烈士的直系亲属录取。他走的那天，村里的老人搀扶着送他到车站，一路鞭炮的劈啪声没有停过。
　　方家的屋子已经没有人住了，但总有人去打扫，屋子正中央的相片没有被灰尘掩埋，相片上的方志成依旧是憨憨的笑着，没有遗憾，没有怨言。
　　1997年6月，方志成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参加了招兵，被派到广州军区培训。1998年参加抗洪抢险，牺牲在第一线。
　　1997年，果果在英国读英国文学，喜欢海德公园的早晨和林顿大道的落日。相信人权高于一切。经常拿着本维多利亚的情*色小说评判虚伪的议会政治，从来不去参加大选投票。
　　1998年3月，果果被派遣出席亚太地区的汉学研究会议，飞机刚刚落地，在机场就开始坚信自己不会喜欢这为期10天的行程。人人生而平等，难道特权不是早就该被消灭了的吗？他讨厌机场的特殊通道，讨厌那些伪善的面孔。甚至讨厌给他们开道的官兵。
　　1998年12月，果果收到了第26封退信，每封信都贴上“查无此人”的字样。跟教授磨了7天，果果拿到了5天的假期，飞往中国的航班在伦敦机场的大雾里起飞了。那天，果果忘记了去喂自己的博美。
　　1998年7月，方志毅接到了哥哥的遗书，部队的人把哥哥的后事办理的很好，他知道为国捐躯，哥哥是没有遗憾的。哥哥的遗物里有一个子弹壳做的飞机，真漂亮。哥哥从没坐过飞机，唯一一次接近机场就是那次被派去迎接外宾，哥哥回来兴奋的讲了很久呢。可惜哥哥再没有机会去飞向天空了。小心翼翼把飞机收好，泪水从脸上滑落。
　　1998年12月，方志毅见到了果果，那天是三九的第一天，也是那年第一场雪纷飞的时候，站在梧桐树下的果果的脸是死白死白的，大雪压断了梧桐细小的枝条，枯枝黄叶都尽落。他看见了果果紧紧咬在眼底的泪水。方志毅踩着厚厚的积雪走过去，闷闷的响声是雪花被压碎的哭泣。
　　1999年10月，果果毕业了，婉拒了导师要求他继续深造研究的机会，打包好行李，把房子退了租，打了电话确认了航班。看看暮色中的街道，夕阳拖出长长的裙尾，淡金的暗彩漾过班驳的墙，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跟这陪伴了自己这么久的伙伴道别。
　　把那个子弹飞机又拿起来仔细的摩挲一遍，看看底座的细细蚀刻的几乎微不可见的“果果”两个字，心里的决绝更是坚定。
　　1999年10月，中国西部支边指挥部接待了中央委派的支边专家组。
　　晚上的迎接晚会上，大家起哄让专家们自我介绍，临到最年轻的那一位，他站起来，轻轻地说：“我是林果果，我来是为了替那个我最爱的人完成他的心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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