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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情断
卫员外一下子急了：你的老脸保住了，我的饭碗就砸了啊！左求右求，刘员外是老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死活不肯通融，当场写下和离书一张，一边叫人立即发回家乡衙门盖章承认，一边令女儿收拾了家当行李同他一起回家转，多一秒也不愿再留，唯恐沾惹上更多的腌臜事。
卫天阶眼瞅着刘家人撤了个精光，嘴角慢慢弯起来，历时近一年的计划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一颗心如同脱了笼的雄鹰瞬间冲上了九霄去，然而还没等尽情飞上一飞，脸上就重重地挨了自家老爹一记耳光。
“你——你这个不孝子！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卫老爹气得浑身哆嗦。
卫天阶倚在书案上淡淡地看着自己老爹：“您老不必心急，就算刘家自此不肯再同咱们家合作生意也是无妨，我的面铺已经渐渐做起来了，将来把分铺开到家乡去，不愁没有生路……”
话音未落，脸上就又着了一耳光，“你那破面铺能挣几个钱？！刘家做的是什么买卖？！人家牙缝里掉出来的渣儿都比你干十年挣得多！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孽障啊——”卫老爹捶胸顿足。
“爹，我的面铺虽然挣得不多，养家糊口绰绰有余，这世上的钱是挣不完的，您老觉得挣多少才算是多？比起钱财来，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难道就不重要？”卫天阶冷眼看着老爹，方琮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的悲伤。
“和和美美？钱少了拿什么和美！”卫老爹跳着脚咆哮，“这世道就得靠钱说话！钱越多权越大，权越大日子才越好过！你且看看你干的这些混蛋事——老子的名声彻底让你这不孝子给弄臭了！你让老子以后怎么在家乡立足？！谁还愿意同咱们家做生意？！”
“爹，我不止一次同您说过，和刘氏成亲，你儿子我生不如死。”卫天阶笑起来。
“生不如死你也得给我撑着！”卫老爹挥着拳头。
“在爹眼里，钱和利永远比儿子的痛苦更值得关心是罢？”卫天阶用手抹了把脸，掩饰住了喉间隐隐的一声哽咽，而后笑得更深了，“忘了告诉您，儿子我打算娶一个小厨娘做妻子。”
“你——你敢！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卫老爹惊怒交加，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这个孽子。
“您看我这样子像是有什么不敢做的？”卫天阶笑着伸臂搭住了站在身旁的方琮的肩，原本只是随意裹了一下身子的衣衫散了开来，露出赤.裸的身体，嚣张地展示着它的反抗。
方琮皱着眉，他感受得到卫天阶的愤怒失望和哀伤，他再一次用自伤来报复他深爱着却反被其深深伤害了的亲人，既然在亲人的眼里他是如此的不重要，那他又何必再继续伪装成美好的样子来取悦他们？他本就是个叛逆的坏孩子，越让父母生气的事越该干得开心才对。
卫老爹果然气炸了，咆哮着命令跟着他同来的卫家下人将卫天阶绑起来狠狠地上板子，方琮想拦，却被卫天阶止住，脸上带着没心没肺的笑，慢慢道了一句：“让他打，有些情分既然淡得可怜，就让这顿板子彻底打断了罢。”
方琮明白了，只好退过一边，任卫老爹把卫天阶打了个半死。卫老爹急着赶回家乡去给刘员外赔罪，好尽量挽回损失，打过之后就令人立刻收拾好行装上路回返，卫天阶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还不忘冲着他老爹笑：“爹……儿子不孝，您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自此之后……就当卫家没有我这个子孙罢，免得给您名声抹黑，耽误您发财……儿……自请除族！”
卫老爹声色俱厉地一声吼：“很好！这辈子你胆敢再入我卫家门，且看我不当场杖毙了你！从此后你与我卫家路归路、桥归桥，再不许你以卫氏族人自称！”
目送着卫老爹愤怒离去，卫天阶力竭地瘫在地上，疼得晕厥前哈哈笑了一声：“方琮，快他娘的恭喜我！老子……出生了……”
究竟是“出生”还是“重生”，方琮没有听清楚，但这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涅槃重生，宛如新生，的确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方琮既为他高兴又替他心疼，自由的代价是众叛亲离，叛逆的下场是孤独无依。
这顿板子落下的伤足足养了几个月，卫天阶的这座宅子本是买来对付刘氏用的，如今人都走了，宅子里也没了什么下人，从头到尾都是方琮一个人给他上药喂饭把屎把尿地照顾下来的，卫天阶精神上彻底得到了解脱，人就开始撒了欢儿地尽情享受，令着方琮去请了极好的厨子来，每顿变着法儿的吃好的，养一场伤下来卫某人比伤之前还圆润了不少，倒是方琮实打实地瘦了好几斤，两个人还都挺开心，一个当主子当得理直气壮，一个当奴才当得心甘情愿。
“俩老头那天要是晚来几步多好。”方琮边给卫天阶屁股上棒创药边叹气。
“少他娘的做春梦！”卫天阶菊花儿一紧，“等老子能下床了你就给我滚出这里，回古董铺子睡去！”
“天阶，选贡大会要开始了，咱们的干面可以趁此机会搏一把，若能当选为御贡，从此后全天下就只有咱们一家独做了，到时候咱们把分铺开遍大江南北，十个刘老头的家业也抵不上咱！咱好好让那老兔子开开眼，如何？”方琮早就料到卫小阶这货得过河拆桥，把话题一岔，说到他最为关心的事儿上来。
卫小阶果然乐了：“我是有这打算，不过现在藿城做这种面的不下十几家，本来这面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到时候大家都去参选，咱们的占不到什么优势，你和我又没有通天的人脉，如何能保证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就必会选中我们这一家？”
这个问题在卫天阶伤势全愈能四处撒欢儿的时候有了解决的眉目，他托人打听到朝廷派来主持选贡会的主事者是个太监，这个太监呢，有个见不得人的嗜好，卫天阶是这么背着方琮悄悄和白二少爷说的：“像他们这样负责外务的太监进不得后宫，成天满眼见的不是大臣就是侍卫，一伙子糙爷们儿，要么就是下等的粗使宫女，相貌身形都入不得眼的，想见个细致些的小宫女儿都难以得见……太监们虽然身子残了，到底心理还是个男人，总有些那方面的想头，既逮不着漂亮的女人，有些人就只好在男人身上做文章了……这次来的这位听说就好这口，不过呢……他是喜欢当下头的那个，所以么，我打算让方琮去想法子接近他……嘿嘿嘿，反正方琮和他是同道中人……”
躺在古董店那把老藤椅上正摇着扇子意淫卫某人的方琮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卫某人从白府回来直接奔了古董店，方琮冲着他咧嘴笑：“你怎知我正想你呢？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戳通？”
妈蛋的“戳”是什么意思！你还能再下流点吗姓方的？！卫天阶臭着脸一脚踢过去，方琮从躺椅上跳起来堪堪躲过：“打是亲，骂是爱，爱不过来用脚踹，天阶，你已得到这话的精髓了。”
“滚！”卫天阶嘴里这么骂着，事实上早已经习惯了姓方的对他的百般调戏——唉唉，习惯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啊！“滚过来，我有事交待你。”
方琮圆润地滚过去洗耳恭听，卫天阶毫不隐瞒自己的计划，把对白二少爷说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坏笑着道：“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还是那句话：全凭自愿。我绝不强迫你，你若不愿呢，我就再想别的法子。”
方琮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当成心肝儿宝贝的混蛋小子，对于陷害他折磨他虐待他恶心他而显得那么的开心，真真是个恶魔般的美少年啊！偏偏他方琮就是这么的变态，越是被这恶魔虐待还越高兴——他们俩真是天生一对，不是吗？！
方琮清楚自己是被这小子彻底拿捏住了，这小子就知道他为了他什么都肯做，哪怕明知前面有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且还是他卫小阶亲手挖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最可恶的是卫小阶这货从不掩饰他的意图：这坑就是我挖来害你的，你跳不跳吧？
更可恶的是他方琮自己还就是这么被害得心甘情愿：跳！必须得跳！人家开心死了呢！
所以方琮爽快地答应了：“阿阶，我们家方小琮是想一直为你守身如玉的，那个老太监我会尽量想法子用别的方式打发他，你放心好了……”
“守身如玉？”卫天阶一脸恶心，“在此之前你那玩意儿已经捅过多少……咳，了？！少他娘的恶心我了！”
“你吃醋啦？！”方琮开心地弯起眼睛望着他。
“呵呵，滚。”
卫天阶早就懒得再和这个人废话纠缠，这个人不到翘辫子咽气的时候是不会放弃他的（麻痹的搞不好到了阴间这王八蛋也不会放过他），所以干脆省点儿事少搭理他，不如细细想个主意来记一劳永逸把他弄到再也没法儿缠着他才好。
方琮具体是怎么搞定那个变态的老太监的，卫天阶没兴趣知道，方琮也没兴趣说给他听，看着方琮那张仍旧没心没肺整天乐呵呵的脸，卫天阶发现自己有时候确实挺佩服他的，这小子似乎万事都不在乎，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能活就活，活不下去就死个开心又干脆的，对什么事都没有顾虑和期待，不能说他是无欲无求，他爱玩爱享受，更是特么的欲望强烈，可你要是让他放下这一切，他真就能立刻放下，眼都不眨一下，你说这人奇不奇怪？完全不好给他下定义，往好听里说这叫洒脱，往难听里说这叫二缺，二到无限大，缺到想抽死他。
方二缺挤眉弄眼儿地告诉卫天阶：老太监搞定了，御贡肯定是咱们的。
好，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去死了。卫天阶一点儿没心软。
愿打愿挨这种事，谁也怪不着谁。
选贡大会是在十几艘画舫上举行的，白家也参加，方琮就又见到了卫天阶喜欢着的那个大眼儿丫头，许久不见，那丫头女大十八变，的确越长越开了，卫天阶盯着人家的一双眼都直了，方琮就在他耳边低笑：“这丫头倒是出落得越发俊俏了，怎样，要不要我帮你将她……”
方琮愿意用任何方式取悦卫天阶，哪怕帮着他娶妻生子，他也从未觉得自己这种喜欢人的方式有多卑微下贱没尊严，反正，他本来就是个异类嘛，正常的生活不会习惯他的。
相比起来卫天阶可比他正常得多了，方琮初见他的时候，这小子表现得再怎么叛逆骨子里还是有着年轻天真的痕迹，他的叛逆只来自于对自己的亲人、家族和婚姻的不满，如今这些令他不满的问题全都解决了，他自然就又回归了正轨，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和人生追求而开始正常的努力奋斗。
卫天阶成长了。方琮倏然发觉，不由怔了一怔。
转而觉得开心起来，至少他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见证了他成长历程的人，这条血路是他陪着他走下来的，是无价之宝，是唯一一件只有他和他共同拥有的东西。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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