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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逢绮宴(二)
4.
电梯口,恶女退散,只留下一地狼藉。
虞照蹲在地上,和侍应一同捡起满地橙子,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
来人步伐安定,气息沉冷。她先是嗅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只余后调,像是广藿和琥珀的清香,温淡典雅。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递过一颗橙子的手。
瘦削,白皙,干净。
这样一双手,最适合弹琴,翻书,还有……她莫名思想走歪,想到那首词。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白描再怎么美,接了下句“锦幄初温”,都像是偷欢前戏,多了几分旖旎意味。
她收回心猿意马,站起身,把最后一个橙子扔进袋子,朝宁孝庾粲然而笑。
经历刚刚一场闹剧,脸上竟没有半点窘迫。
“稀客,宁先生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宁孝庾看了她片刻:“抱歉。”
“你抱歉什么?”虞照莫名,歪了一下脑袋,发顶的呆毛随着动作起伏,有点可爱。
宁孝庾凝视她剔透的眼眸,沉默地弯起一点唇角,没答。
虞照琢磨了一会儿,突然自己悟了:“你不会以为我也是虞瑾明的……女朋友吧?”
父亲生得风流倜傥也未必是好事,她身量长成后,一同和虞瑾明出现,总被人误会成虞瑾明的红颜,早就见怪不怪。
可现在,误会的人是宁孝庾,她心里莫名有点发堵,却还是大喇喇笑着揶揄:“难怪,我问你要号码,向你示好,你通通当没听到,原来你以为我是交际花呀。”
她言辞得体,大事化小,宁孝庾却只是望她,仿佛要将她脸上带笑的壳子望穿。
虞照终于垂下脸来,被李妍妍的那个女人吵得心情太糟了,连笑都泄露出勉强。她长吁一口气,扬起脸来朝他耸耸肩。
“你也看到刚才发生什么了,我现在心情有点糟糕。”
“嗯。但没必要。”他连劝慰的口气都很平静。
虞照按了电梯,偏头说:“可是很丢脸啊。”
“没人会记得。”宁孝庾说,“只要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这件事就没多重要。”
虞照一言不发走进电梯,他跟着走进来,她诧异地看了一眼。
电梯门关上,她站在他身侧,咫尺之距,伸手就能触及衣袖。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
他衬衫袖口上有一颗蓝色的宝石袖口,她的指尖先是触到冰凉的宝石表面,而后是他的布料,再然后——手指就被他捉住。
呼吸顿住,连带着心跳也放慢。虞照努力掩盖自己的无措。
电梯的镜子反射出他与她凝滞的动作,宁孝庾垂眸望进她眼里,女孩的眸子里一片澄明,半点杂质也不掺。
“虞小姐。女孩子该矜持一些。”他的语气甚至有些温和。
“要是我不想呢?”
虞照略带挑衅地回望,仿佛满身铠甲的战士,只等攻破他这座城池。
她的目光那样笃定,看得宁孝庾微微怔住,略带困惑地挑眉,她已经接着说下去。
“我这个人天生反骨,最不爱迂回婉转那一套,看上谁了就出手,才不管矜持不矜持的。”她轻声说着,反手扣住他手背,“现在我看上你了,可以吗?”
她满身磊落地站在他眼前,说出自己的诉求。
没有迂回,没有暗示,也不谈条件。
虞照把一切摆到台面上来,像个最诚信的生意人那样,问他,我想要这样,你觉得可以吗?如果你觉得可以,我就试试。但她的眼睛仿佛在说,我的试试,是全力以赴,一点也不掺假的。他无论怎么选,都毫无损失。
宁孝庾若有所思凝视虞照,淬利的眼神一点一滴消融,却没包裹上温润的假象。
他剖白了自己去望她,发现自己即便遇过各种各样的取舍,深谙权衡利弊之道,也很难抗拒这样义无反顾的勇敢。
尘世打滚的成年人,谁心里没有九曲回肠,摆到面上却只作波澜不惊,他以为芸芸众生无一不同,没料到今天遇见一个只管横冲直撞的。
他觉得有意思,但也只限于此。
宁孝庾沉默地抬手,描摹一样感兴趣的艺术品般,指尖拂过她的额发,掠过鬓边,最终落在发顶的呆毛,轻轻把那撮不听话的头发压下去,拍小孩一样拍了拍她的头。
这让她一瞬间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
“到了。”他送她出电梯,走出几步后停下来,用行动诠释着陌生男女交往应该遵守的社交礼仪——他无意窥视她的房间号。
“我就送到这里,回去吧。”
他将她在电梯中进攻一般的问话轻描淡写略过。再一次。
虞照慌了一瞬,目送他离开电梯,才面无表情垂下头。无意识的,攥着袋子的手暗自用力,塑料提手在掌心勒出了深红的一道痕迹。
当夜,雨终于停了。
虞照出门买了新手机,装上自己的电话卡。几乎在信号显示满格的同时,就收到一条新短信。
“电话怎么打不通?说好了要给你接风,看到回电。”
发件人,岩野。
5.
Chill Lounge坐落在湖滨,毗邻LV,气质摩登,且视野极佳。
岩野是这里的常客,得知虞照到杭城的消息,立刻在这里定下位置准备接风。找来的朋友也就是群里的老四人组:他,虞照,费以丞,向岚岚。
几人年龄相仿,家都在一个校区,从小学到高中便一路同校,后来费以丞和虞照去海市读书,向岚岚和岩野留在杭城,几人才分开,但每逢节假日,只要回来,就会聚头。
只是虞照突然离开后,便仿佛人间蒸发,四人群组此后静如死水。
要不是之前虞照在组里冒泡问chopster的车主,估计还没人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几个月了,她还一直没来得及和这几人碰过面,心里揣着点莫名的忐忑。
会不会觉得她变化很大?
会不会嫌弃她的短发?
要知道她从前可是个长发飘飘的小公主……
事实证明虞照想太多。
她一到场,先被费以丞逮住灌了杯黄酒,灼得整个人热烘烘的,才看到岩野起身朝自己走过来。
这一层是卡座楼层,以透明材质隔断各处,背景音嗡嗡地混着人声,却不喧嚣,像极了某种白噪音。
岩野似乎比从前更高,头发短得几乎能看到发青的头皮,他穿深色T恤,在明暗错综处辨不清确切的颜色。
记忆还停留在那年高考结束的夏天,她如愿过了F大的分数线,他也拿到Z大的通知书,向岚岚和费以丞也都打怪成功,几人各自顺利来到人生的第二阶段,相约毕业旅行。
他们一起去了日本。
炙烫的八月中,USJ环球影城人山人海,她像个最幼稚的小朋友,打卡似的一样一样尝过美食,再试过各种娱乐设施,最终精疲力竭地瘫倒在Pub的卡座里,分不清身边揽着肩喝酒的人,到底是向岚岚,还是谁。
清吧里奏着不知名的爵士乐,她在醺然酒意里,听到耳际有人在说话,整个人却迷迷糊糊,觉得烦。
乐队休息的间隙,她终于听清楚耳边传来的最后一句话。
是岩野的声音,那年还有些许生涩,佯作无意,玩笑里带着几分认真。
“阿照,要不然咱俩凑合凑合得了?”
她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她打了个激灵坐直身体,把他推了老远,说句“滚啊”,拿起酒杯作势要灌他,对面的向岚岚尖叫起来,笑着去拦,费以丞拍手叫好,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是她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美好的夏天。
旅行后,连复盘的时间都没有,几人匆匆奔赴新的征程,有很长一段时间,忙着适应新的环境,新的朋友,连聚会都少有。
再后来,她就离开了,三年间音信杳然。
此时此夜,纵是满眼春风百事非,他们却还在。
看到岩野的第一秒,虞照有些发怔,肌肉记忆却做出反应,像几年前那样朝他伸手,碰了个拳。
正要退后时,却被猝不及防拥住。
岩野的力道大得她脊背生疼,剩下两个不怀好意地发出怪叫,她思绪恍惚地,感知到对方熟悉的气味和温度,颇有些鼻酸,一时忘记推开。
等到岩野被向岚岚扯开,她才回过神来,皱了皱脸。
“想把我勒死?”
几人哄笑,费以丞不怕事大道:“可不嘛,这小子学了巴西柔术,勒人一绝!”
岩野只是淡淡地弯唇,望着她,眼睛很亮,模糊了原本的厉色。
他接过向岚岚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可算回来了。”顿了顿,岩野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问,“以后不会突然走了吧?”
虞照觉得肉麻,皱着脸朝向岚岚比划脑子,言外之意:这人脑子瓦特了。
几人你来我往闹了半晌,向岚岚靠着窗,朝楼下望了望,忽然道:“那车好眼熟。”
爱车人士费以丞立刻来了兴趣,跟着探头问:“什么车?我看看!”
这会儿功夫,车早就下了地库。
向岚岚说:“没什么,你之前帮阿照问过的那个,郁泽闵的车。”
虞照握住酒杯的手指微微一折。
郁泽闵来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来了?
她起身说:“我上个厕所。”便匆匆离席。
岩野坐在原处没动,甚至没有看一眼她的背影,只是抽出一支烟,在指间徘徊半晌,最后还是沉着脸放回去了。
向岚岚轻笑着瞥他:“咱们虞大小姐这回好像是来真的哦。”
岩野嗤了一声道:“对谁来真的?郁泽闵?”
费以丞耸耸肩:“那可说不准。”
岩野站起身,面无表情道:“我出去透透气。”
“看看看,急了吧。”向岚岚大笑,和费以丞心照不宣地碰了个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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