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你我[哨向]

　　公元52世纪，遍体鳞伤的蓝色星球终于决定抛弃作恶多端的孩子，一片狼藉之下，宇宙航行器载着幸存者与新科技飞向人造地球，正式拉开了人类与宇宙的抗争时代。
　　星际时3世纪，将士举起枪射死了执政党领袖，将王室推上王座，从此军部独裁的亚斯帝国建立。
　　星际时6世纪末，经历了三百年的稳定与发展，帝国的存在将这颗人造星球的发展推动到了极致，人造地球从一颗默默无闻甚至发展极为落后的星球一跃在宇宙中成名。至此，帝国或者说人造地球，进入侵略时期，即通过战争等暴力手段争夺资源。陆军战区，海军战区，空军战区，以及七大星际战区依次成立。
　　星际时8世纪，帝国爆发三次内部战争，最终分裂为延续亚斯帝国的以白种人、黑种人为主的第二亚斯帝国，和另起门户以黄种人和黑种人为主的后亚斯联盟。

　　七天前，联邦第一大学心理系最年轻的教授，姜竹被政府以“机密”为理由邀请进了沈公馆，然后在飞檐翘角，红砖绿瓦的古建筑中见到了沈淮。
　　在姜竹踏进公馆前，飞行器上播着的新闻还是昨日他在联邦会议室里对于“联邦官员腐败案”与民众“与帝国和解情绪激烈”的回应。
　　“哪怕是腐败与专横并存，哪怕处处皆是那些围在首都闭门造车的政客们，我依旧愿意为了联盟付出所有，包括我的生命。”
　　镜头下的人一身西装，五两拨千金的将重点掠过，又不痛不痒地表了忠心。姜竹只觉沈淮神情中政客特有的圆滑愈发明显，与他从前在随军在第三星际部队时瞧见的少年军官很是不一样。
　　若非是曾经相识过，打死姜竹也不敢把如今这个政圈新秀与当年的沈淮联系在一起，似乎少年时那点锐气和骨气都被磨灭在星际作战的那些岁月里，连带最后一点军校生的气息也在三年前与帝国在苏依科的大战落败后彻底被主人割出骨血。
　　紧接着他们不痛不痒的寒暄了半个小时。沈淮思索着向他询问了关于M系统的研究进程——学界就身份识别障碍研究的新型治疗方式，他带着几分疑惑却还如实答道：“只差临床试验了。”
　　然后他见到了沈齐安，沈淮所谓的“为难的病例”。

　　第二星际部队的指挥官沈齐安，一位以飞行成绩出名的杰出向导，原第三星级部队指挥官江河的向导，在四年前麦斯保卫战江河牺牲后，独自存活的优秀向导。
　　他顺着沈淮的视线望去，看见被高高的铁栅栏围得严严实实的露天阳台。
　　在那数十根黑色栅栏内，一身浅蓝色病服的沈齐安垂着脑袋有意无意地将手中花瓣扯落，阳光落在他四周把一切都镀上一层金色的光亮，可唯独他一人陷在屋檐投下的阴影中低沉的吓人。
　　医生的本能还是让姜竹皱了皱眉：“你不能把他当犯人一样关着。”
　　“我只是奉命行事。”沈淮冷着脸将近日联盟惨烈的战绩一一剖析，皮笑肉不笑的扯着嘴角道，“三个月前联盟接到帝国的一封邮件，邮件里敌军领袖耀武扬威的炫耀着胜利，并且附上了星际部队所有战略部署图。”
　　“虽然我不相信，但证据确凿。”沈淮道，“联邦医院认为齐安出现了身份识别障碍。或许是麦斯保卫战后就有了，又或许是之后的某一次战斗中精神力衰竭……我不知道。”

　　于是姜竹和沈齐安的第一次见面不免有些火药味。
　　联邦赫赫有名的向导从他进屋起便没有正面看他一眼。
　　沈齐安腿上似乎有伤，曲起手腕抵在立柜上，背脊微微弯曲显出吃力的模样，就这样立在那副古地球地图前。姜竹见他随手拿了一支笔，行云流水的在地图外的空白墙壁上勾勒出人造地球，又像画过千万次一样将四大星际部队潦草的画了出来，最终重重得落在第三星际部队上划出一个圆圈。
　　沈齐安什么也没写，但姜竹依稀猜到了那就是麦斯，江河牺牲的地方。
　　他试着寻找话题与这位确实令人为难的病患交流却屡屡因沉默而失败。最终还是沈齐安搁下笔，悠悠问道：“教授，或许你可以陪我去花园逛逛么？”
　　那双眼微微向下望来，姜竹盯着那无辜的眼神半晌后，最终认命的抽出沈淮给他的电子钥匙。他将沈淮交代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带着门口象征意义看守着的年迈的管家，就轻而易举的将这位高级囚犯放出了这座专门为他打造的高级监狱。
　　时值四月，联邦大地绿意初现。姜竹也不知道沈淮从哪寻来这么多盛期的玫瑰来，沈齐安孤身一人走在后院那片花海之中，似乎真的在照料这些花枝招展的小妖精。
　　姜竹寻了处房檐投下的阴影与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并肩而立。老管家似乎已然习惯了这场面，他抿着唇朝不远处的人投出一份温暖又慈爱的目光。
　　姜竹心下无聊，便扯着话题道：“您瞧着似乎与他很熟。”
　　“表少爷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约莫是觉得姜竹这话问得很不得体，老管家皱眉，面上显出几分不悦，“和小少爷一样，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表少爷？
　　“可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很差。”他如实陈述道，一面又下意识分出余光去打量身边的老者。
　　“在麦斯之战后确实如教授您所说，但基于联盟如今的研究重点，我还是认为少爷只是为了保护表少爷而已。”
　　姜竹扯扯嘴角，不解地追问道：“联盟如今的研究重点？”
　　“关于黑暗哨兵…”老人顿了顿，“抱歉教授，我多嘴了。您是学界的人，对于研究这类的事自然也比我这个老人家的知道的多。”
　　姜竹正欲开口再问，就见老管家猛地站了起来。他顺着老管家的视线，只看见原本应该在花丛中的沈齐安突得朝大门跑去。老管家暗道不好，赶忙钻进不远处的控制室去。
　　控制室的扳手一按，黑色的铁门便缓缓朝内合拢，沈齐安却没有停下步伐。
　　姜竹算计着这人和大门的距离，飞快的笃定了这一次越狱的失败。只是他看着那身影出了神，没留意身边窜出的黑影，正要上前把这试图越狱的人领回屋子时，只听耳边啪嗒一声。
　　是板机按动的声音。
　　姜竹愕然，突然意识到沈齐安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看着远处的沈齐安腿一弯便狠狠跌倒在地，大腿溅出的血花滴落在草地之上，又顺着那葱绿和进泥土消失不见，而他身侧的老人眉眼慈爱依旧。
　　若非是手中的枪口仍冒着白烟，他实在不敢相信向着沈齐安开枪的人在不久前方才说过那句“表少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职业本能促使他拔腿朝跌坐在地的沈齐安跑去，于是瞧见了比他想象中还凄惨些的场面。
　　沈齐安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吓人，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里卡进泥沙尘土，而从大腿涌出的暗红色的血渍缓缓拖出一条细细长长的线。
　　蹲在他身旁的姜竹，用了些力气才将这紧贴着地面不放手的人勉勉强强抱进怀里。
　　比想象中轻的太多，甚至不知道这样单薄的身体如何承受高速旋转的战机。
　　姜竹低头，不偏不倚就望进怀中人那愈发混沌的眼睛里。冷汗从沈齐安额头顺着脸颊向下流去，大约是落了几滴进眼睛，被汗水一刺激，那眼睛望着天空眨巴眨巴就突得升起一片雾气来。
　　最终那茫然的目光盯在姜竹面上，隐隐约约的雾气瞬间变成倾盆大雨。
　　姜竹只觉那被砂石磨得厉害的手指颤颤巍巍的从胸口攀上他肩膀，继而用尽力气把那可怜的布料攥进掌心。即使一身伤却始终给他一种极为强势感觉的沈齐安，此刻像是突然被巨大的痛苦包裹着，如同一个受惊的小兽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而透过那双眼前蒙着的水雾，姜竹看见了他眼底蠢蠢欲动的另一种光彩。
　　他一手搂过沈齐安肩膀，一手曲起绕过他膝弯，没怎么费劲就把这人腾空抱了起来。
　　姜竹与立在屋前的老管家短暂的对视，最后也只是绕开那年迈的老人，迈着步子朝二楼走去。
　　沈齐安整个人缩进他怀里，捏着他衣服的手抖的不成样子，眼泪最终还是溢出那双漂亮的眼睛，落进两人堆叠的衣物之中消失不见。

　　沈淮得知今日花园变故而匆匆赶来时，姜竹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沈齐安的背脊，一手被床上躺着的那人攥得发红，还轻声细语得安慰着什么——他倒是脾气好，即便不穿白大褂也自带一派白衣天使的光环。
　　熟悉的向导素充斥在空气中，证明着花香的主人此刻的精神波动，而素白的床单边上，一只红隼不安地在枕头上跳跃着。
　　沈淮认得那是沈齐安的精神体。
　　这人就是这样，从人到精神体都比别的向导强悍得多。
　　但这是沈淮头一回见到沈齐安发病。在这之前，他和联邦高层一样，对联邦医院的检查结果持怀疑态度。
　　毕竟被诊断出有身份识别障碍的人是他的这位好兄弟。
　　除了江河的向导这一身份外，沈齐安出色的精神控制力和情感共鸣能力也曾在第二星际部队与帝国作战中发挥重要的作用。也是因此，他才能在联邦万千哨兵向导之中脱颖而出，坐稳联盟对帝国作战的重要基地指挥官的位置。
　　若非如果说这样的人都能产生精神疾病，那联邦的评测机构似乎都可以停业整修了。
　　可联邦的评测机构需不需要整修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沈齐安就这样被姜竹抱在怀里，敛去了平日他们见面时那一身防备。
　　沈淮想得出了神，就这样在门前站着。直到姜竹轻轻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把沉沉睡去的沈齐安塞进被子里时，他才惊觉后脚跟发酸。
　　姜竹见他小幅度晃动脚腕的动作，轻声打趣道：“看来你是在联邦过的太安逸了，这才站了多久就站不住了。”
　　“……”沈淮笑了笑，他指着门外压低声音道，“出来说。”
　　晚风微暖，吹过折腾出一身汗的姜竹时倒是清清凉凉。他跟在沈淮身后，时不时抬头朝天空望去，又不由感慨这人造地球的天空倒是比真宇宙好看许多。沈淮似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姜竹便先开口道：“管家朝沈齐安开了枪。”
　　沈淮脚步顿了顿，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地上的鹅卵石道：“我同金叔说过，如果他想跑可以开枪。”
　　“为什么要这样呢？”一眼就能看透人心的心理医生在现下的状况也正中靶心，顾不得沈淮突然间的局促，姜竹自顾自道，“我觉得你应该也很担心他吧？”
　　沈淮看了身后笑得极温柔的人一眼，却没回答。他微微扬起头朝着头顶的星辰行了个注目礼，半晌才问道：“你相信奇迹吗？”
　　“奇迹？”姜竹歪歪头，努力跟着这跳转的问题，思索着道，“什么算奇迹？”
　　“不知道啊。”沈淮把尾音拖得老长，一如他少年时每一次遇上难题，“什么算是奇迹呢。”
　　他朝姜竹伸出手，姜竹未反应过来，通过接触传达信息的M系统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在那段传送的回忆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第三星际部队标识，然后是身着联邦深蓝色星际军服的男人，直觉告诉姜竹，那就是江河。
　　但奇怪的是他的脸却始终看不真切，只有似曾相识的嗓音清晰的在耳边响起
　　“打败命运就算是奇迹吗？”那人道，“那我一生与命运作对，胜负各半。”
　　“姜竹。”沈淮的声音让他回神，姜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只听他道，“若我知道最后结局惨烈至此，当时我一定会改变作战计划，宁求稳也不求胜。”
　　“只是事已至此，我只能止损。”
　　沈淮深深瞧了他一眼，眼底尽是他看不懂的深沉。姜竹猛地抽回了手，带着几分戒备后退了一步。
　　“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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