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索

　　又回到了最初。仍是我一个人，那些在岁月中有过或深或浅痕迹的人们，都不见了。好像一场长长的梦，一旦醒来，都像泡泡一样，熄灭了。
　　我开始回忆，像一个经历了人世沧海桑田的老人，左手抚摸布满皱纹的右手，混浊的眼神中透着记忆的光芒，絮絮叨叨没有人听。还好，我还不那么老，眼神还够清澈，思维还不模糊，也还是那般不美丽也不难看，瘫在软软的床上，想讲一个关于青春的简单，干净的故事，又或是一场电影、不够雄壮，不够悲凉，不够凄美，抑不够勇敢。我不知道，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听一个卸妆了的小丑讲那一些平淡而琐碎的年少时光。
　　那，就讲给自己听吧。

　　1.
　　我叫苏西，读起来很像sushi，不过爸妈取名字那时应该还不知道那东西吧，而且我并不爱吃。那年，我16岁,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读初三。我不漂亮，戴大大厚厚的眼镜，面颊还有小小的雀斑，不扎辫子，不穿裙子，剃杨梅头，穿大一号的棉T恤。我成绩很不好。长得不好成绩惊人也算条规律，可偏偏我又不是。倒不是觉得学习有多痛苦，只是不喜欢浪费时间去分辨单子叶植物和双子叶植物有什么区别罢了。爸爸妈妈也知道我读书没心思，只是一定要让我考上普高。偶尔发现父亲斑白的两鬓，还是狠狠愧疚了一下，似乎从没让他们争气过。
　　我就是这么卑微而真实的存在，不知如何改变，又或者根本就不想改变。唯一惬意的是，在别人拼命暗推，你死我活的时候，我可以听听陈绮贞，看窗外阳光透过枝枝叶叶在地上显现一个个大大小小圆圆的光斑。
　　一次，一只小虫爬到了我的桌上，我轻轻用手一弹，吓得同桌花容失色。那小虫竟被我不小心弹到了她腿上，她哭哭啼啼，好像我弄得她没了清白似的。班长拗不过她，便换了位子，我就成了一个人。倒也好，省得清静。

　　2.
　　时间慢慢得前进着，我还是那么傻傻地一点点捱过一节节课。到了初三下学期，来了一位转学生，却改变了我无聊的日子。
　　“嗨，大家好！我是转学到这里来的新生，我的名字叫杜禾泽，大家可以叫我禾泽，希望可以在这里度过快乐的一学期。”掌声不亚于校长发言。我抬头看了看，她长得很清秀，很有礼貌，看班主任盛开的笑颜，成绩应该也不差，还有……很和蔼？为什么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同龄的她，我也不清楚，可感觉异常清晰。“禾泽啊，你就坐那里好了。”老师指了指我旁边的位置。就这样，这个水灵，乖巧的女孩成了我的同桌。
　　慢慢的接触，我发现她人不错，没有大城市公主般的娇气，在班里人缘很好，大家都很喜欢跟她聊聊天，说说话之类的。这样看来，她近乎完美。

　　突然有一天，她叫住我。她用头抵住桌子，喃喃道：“苏西，我很难过。怎么办？真的很难过。”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整个青春的勇敢都在那一次用光了吧。我拉起她的手，跑下楼梯，跑出校门，不顾保安的大叫。我只是拉着禾泽用力的跑，朝着一个地方，竭尽全力的奔跑。
　　“到了。”我和她都气喘息息。她还是惊讶地盯着我，却温柔地问，这是哪里？
　　“你看啊”——
　　狗尾草永远不会低头，即使被压得不成样子，也可以再挺起来。没有人说它们美，却依旧骄傲地开满一地，在风中跳舞。
　　“快要拆了。这里很好。”我不合时宜地说道。
　　微弱的抽泣，渐渐大声。我只是站在那儿，不说话，不思考。却没来由地想哭，然后真的就哭了。哭着哭着，我傻子般想到一个成语“老泪横流”，我便不轻不重地笑了一下。禾泽抬起头，大概是被我挂着泪水的笑脸吓到了，站起来问我怎么了。
　　“你鼻涕流出来了。”我笑她。
　　她也不管，坐下来，就开始讲她的故事，她的眼泪。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起大落的故事，不过是父母不合，有钱的母亲希望她去大城市念书，而她却只想呆在这里，呆在父亲身边。禾泽声泪俱下，多少使这个简单的事多了几分悲凉的色彩。
　　我坐在她旁边，唱起了歌，《我亲爱的偏执狂》，声音虽不似陈绮贞那般窈窕，却在空谷传响中别有一番韵味。慢慢的，啜泣声静了下来，两个略带稚气的女声在山中回荡，狗尾巴草也默默地摇曳着。
　　阳光。白云。绿草。女孩。歌声。
　　世界多美好。

　　3.
　　中考的阴翳开始席卷整个小城。学生们个个恨不得钻到优秀生的脑袋里，把与学习有关的一切东西都抠出来，再塞进自己的脑袋里。这些应试教育，真是把小孩变贱的最好方式。
　　但总有些小孩，不这么过活。
　　比如我。又比如禾泽。我是不想学，她是不用学。
　　于是我们俩逃自习，去看狗尾巴，唱歌，睡觉。一天一天，时间飞过。离中考只有最后50天了。黑板左侧的倒计时牌触目惊心地闪耀着。

　　我们再一次来到那片热爱着的土地时，一切都变了。狗尾巴草全都萎蔫了一般，歪歪斜斜，还围起了整块草地，竖起”施工场地闲人莫入"的牌子。虽然是早应预料到的事，可是以这种近乎无情的样子走进我们的视野，却多少令我们难以承受。我们的御花园不见了。被满脑子只想赚钱的大人们毁了……
　　最后望一眼那些曾经随风摇摆却匍匐在地的可怜生灵们，然后拉起禾泽的手，大步走向前。

　　4.
　　离开了那片贮存了我们清亮的歌声的草地，我突然希望努力学习。原来“拼了”也只是源于毫无理由的信念。禾泽很是高兴，我们俩就整天在她家开小灶，品尝她父亲弄的好吃的点心。我开始唤她 “杜老师”，她也很努力地教我每一门课。成绩的提高出乎我的意料。我竟考上了重点中学，谁都没有想到。父亲高兴的大醉，母亲也总是合不拢嘴，全家都把禾泽当作恩人一般。
　　中考后的一整个假期，我们除了听歌聊天什么也不做。禾泽似乎要被他母亲带走去那边读书。所以，我们都把这假期当作最后的美好时光一般珍惜着。我们躲在她父亲的小阁楼里，像两个疯子一样大声唱歌或是大笑，没有原由。
　　我们都很快乐，这便足够了。
　　有时候，我们透过斜着的窗户看满天的星星，乐在其中的幻想着，自己爱的人该有着怎样的面庞。禾泽说她喜欢像她父亲一样有着分明的棱角和孩子气的眼神的男人。她还说，必定是个男人，而非男孩。她的父亲的确很帅。但我却说，我定会爱上一个干净而漂亮的男孩子，就像，我曾一度迷恋的内博贵。然后禾泽就笑我花痴。打打闹闹，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声，闷在被子里笑得流出泪来。
　　我多贪心。我多希望你一直这么天真而美丽下去，一直和我一起，禾泽。

　　5.
　　禾泽走了。
　　我没有去机场，我想我总是缺少面对现实的勇气。我送给她一个很大的玻璃瓶，足足有一个头那么大。这个比喻实在不怎样。里面装了数不清的彩纸，每一张上都写了只有我们才看得懂的奇怪文字。我只是希望，在她脆弱得快要崩溃的时候，这些东西可以带给她些许会心的微笑。我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无论何时，无论怎样。我不想让她感到无助没有依靠，尽管我并不能确信，分离很久之后，那些无关痛痒的疯癫文字能否温暖她敏感的心。
　　但愿吧。

　　过完了15周岁的生日，我上了高中。都是自以为是，自以为成熟的冷漠年龄，排外心理很重，似乎只有初中的同班同学可以交谈。算了吧，我在初中除了禾泽没有朋友。我孤独但并不难过，对于他们的圈子也没有兴趣。
　　我仍旧一个人坐。高中课业重了很多，我决意好好念书，只因无事可作又不想显得空虚。埋在题海，熬夜中的我得到近乎自虐般的快感。我不在乎成绩好坏，我只是要把所有的时间都挤的满满的，没有空隙让我想任何事，任何人。
　　讽刺的是，第一次期中考，我居然是段2。
　　更讽刺的是，原本完全不搭理我的同学都笑盈盈地跟我聊天。我不知如何拒绝，就傻傻地坐在位置上，听她们无聊的谈话。她们总是有意无意得提到一个名字“秦敛”。我猜定是段1吧，他这名字估计是源于他爸未圆的武士梦。我都没猜错，但我没猜到我会跟他有那么可笑的交集。
　　期中考后，我们学校比另一所重点中学考的要差，老师们便策划了一次动员大会。前3名发言，无异于学习经验之类的。我接到通知就傻了，暗暗想决不考这么好了，天知道我根本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话。
　　大会前一天，段里的学习主任把我们三个叫过去，让我们把稿子给他审审。我两手空空，以为可以幸免于难了。却没想到，段3――一个微胖的女孩子写了整整10页的稿子，学习主任就把她的稿子分给我和同样两手空空的秦敛。让我们一天内背下那稿子。

　　动员大会上，老师激情澎湃，豪情万丈，我却越来越坐立不安。我想逃！我想逃！我直了直身子，就要冲出去。却被一只手生生拉住。我转过头，秦敛松了手，轻轻地说：“这样以后在学校的日子会很难过的。”“可是我真的不行……”“这样吧，我们都只说一句话，反正李恬（段3的名字）都背下那10页了。跟她讲一句就行了。”我不知他为何这样帮我，只是来不及想那么多了，“谢谢！”尽管语气生硬，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三个人站在讲台上，俯视人群的时候，我害怕地不住战栗。只听到秦敛的声音“我们都很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下面人群一阵骚动，似乎有女生不敢放大的尖叫声。趁着空档，秦敛把话筒给我，说“你就说让李恬介绍一下。”我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话筒：“具体的学习方法，就让李恬同学介绍一下。”忙把话筒递给了李恬。转过头来，直撞上秦敛浅浅的微笑，我才发现，他有着清秀的面容，是个干净漂亮的男孩。
　　于是，从那一刻起,我的心里住了一个人，但，这将会是永远的秘密。除了我，再没有人会知道。

　　大会之后，秦敛提议我们要出去庆祝一下，特别要感谢李恬。我也舒了一口气，噩梦终于结束，便没有拒绝。
　　我们在KFC里坐了一会，李恬就要走。只剩我和秦敛坐在那里，傻傻的。秦敛突然挑起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考段1么。”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个劲地捣弄吸管，那样子一定很没礼貌。
　　“我是买进这所学校的。我爸很看不起我，只说我没用。我就想看看，我拼了会是怎样，我连上厕所都在背书呢。”
　　“那你够成功了，至少达到目的了。像我，只是因为没事干，才一直写作业写作业的。考的好还要发言。真是烂死了！”到底有多烂，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今天回到班级，女同学们嘀嘀咕咕，装作窃窃私语却又可以让我清晰听见，竟是说早上秦敛的微笑。我像是变成了没有漂亮脸蛋却不要脸的狐狸精，抢走她们的白马王子。真的很烂！然后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像血一样一直喷涌，停不下来。我突然想起还有人坐在我的对面，尴尬之余，我拿起书包就要走。他却夺过书包，轻巧地放在自己肩上。
　　“闭上眼睛。”
　　“神经啊，我不吃这套。”可我的心却不受控制地狂跳着。
　　“叫你闭就闭。”
　　我合上眼睛，忽地右手就被拉住，是温暖而舒服的牵法，他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只是那么轻轻的拉着，我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向前，走向前。一路上他像个顽童，一直叮咛我不要睁开眼，还时不时用另一只手遮住我的眼睛。我爱上了这样被牵着的感觉，什么都不想，因为有人带领着我向前。
　　这样，很好。
　　“欢迎你来到我的秘密基地。还不能睁眼哦。你闻，这里的味道。”
　　“是车库吧！”我对味道天生敏感。可是睁开眼我却吓了一跳。是车库，却是废弃多年的车库，况且它的用途早已与车无关了。这里是个小型的照片影印室。这种画面，我只在电视里见过，实物却是头一次看到。暗红色的灯光，一张张被夹起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有很多人，也只有人。然后听见秦敛开口：
　　“你发现了吧，我的照片里只有人。美丽的，不美丽的，可爱的，不可爱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一个人，一群人。快乐的，悲伤的，愤怒的，欣慰的。我只在别人不察觉的瞬间按下生活的快门。我总觉得，人就是一门最深奥的艺术。不过，最近因为考试，已经多日不来了。”，他随手一碰，“好多灰尘了”，莞尔一笑。
　　“我可以看看这些照片么。”好奇心打败自己可笑的矜持。
　　“嗯，当然。”
　　我一张一张的看，很缓慢地看，有的照片里人很小，几乎看不见，可是却可以清晰地感知那个人才是这张照片的主角，仿佛发光似的。突然，我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禾泽。没错！是禾泽！接下来的很多照片都是禾泽。侧面，正面，我分明在这照片中看到满满的爱意与甜蜜。
　　“你在看这套啊。这是我觉得我拍的最好的一套了。这个女孩子很不一样。不觉得吗？”
　　“因为你喜欢她。”这句话像是摆脱了我的控制，冲了出口。
　　“啊？”他抓了抓头发，“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非常可爱，因为我们都喜欢着相同的女孩，只是用着各自不同的方式。

　　“其实，你以后都可以来这里。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这里。这是以前废弃的车库，被我发现了。就用作影印。毕竟，自己的照片被别人洗出来，总觉得被人偷看日记一样难受。”
　　“我会来的。到时候可不要吓到你。”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咯。”
　　我不理会他的弦外之音,继续看那些他的“日记”，不觉间天已黑了。我拍拍裤子，大声对秦敛说：“我一定一定会来的！”
　　“永远欢迎。”
　　我很强烈地感受到，他将会是我在高中最好的朋友。或许也是横贯整个高中的暗恋对象吧。暗恋？这个词很有趣，往往是自己无处发泄的情感找一个合理的出口，不打扰任何人，却把自己的心堆得满满的。

　　6．
　　我决定彻底不管那些恶心的闲言碎语。我开始和秦敛有越来越多的相处。
　　他总是爱讲很多话，可是我不讨厌，因为,他很真诚。我想我应该很满足的，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一直呆在一起，不尴尬，不扭捏，况且他还长得那么漂亮。他没有女朋友，他也不曾提及他有什么喜欢的女孩，我也不想傻傻地暴露自己而问他这方面地事。只是有一次，他忽然说：
　　“你猜我有没有恋爱过？”
　　“我怎么知道。”
　　“所以让你猜啊，你知道还叫你猜啊。猜啦。”
　　“有。我乱猜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初一的时候，有个初三的姐姐每天到学校来接我，跟我一起回家。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是也不晓得怎么拒绝，就每天都一起回家。她也不太说话，可她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姐姐。学期末的时候，她说下个学期复习会很忙不能跟我一起走了，她还说‘记住，我是你第一个女朋友。绝对不能忘’，说来好笑，后来我一个人回家还真有点不太习惯。渐渐我发现那好像根本不算谈恋爱吧。”他顿了顿，“这个故事还是第一次见光，你会觉得很可笑吧。”
　　“不可笑。那个姐姐很勇敢。很认真的追求自己想要的，我就不敢啊。对你或许不是恋爱，但对她而言，却必定是印象深刻的爱恋了。”
　　“对吧。但我想我大概不会忘了她吧。”
　　“你也不该忘了她。”
　　秦敛盯着我，冷不防地说：“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很有想法，却为什么总是羞于表达呢？就像你的眼睛其实很美却为何总用大大的眼镜遮住它呢？”
　　我的心怦怦至跳几乎要掉出来，却仍假装镇定，“关你屁事啊。你再说小心我‘蚊子杀杀杀’!”
　　“当我没说。”秦敛知趣地闭嘴。
　　我们就这样没心没肺地傻笑,笑到肌肉抽搐为止。
　　应该提一下的是，期末考试，我251名，秦敛398名，老师的脸变得比川剧还快。我和秦敛聊起这事，他笑得比我还欢，还学老师那晴转阴的表情，非常神似。
　　蓝颜知己,这词够矫情，但跟秦敛那漂亮的面容真够搭调。

　　7．
　　禾泽在离开我半年后回来了。对，禾泽回到了这个小城。回到了她父亲的身边，回到了我的身边。我原先并不知晓，那天老师向我们介绍新来的转学生，我无意抬头，只看到那张青春无敌的脸和好像蓄谋已久的微笑。然后，我的泪水不顾一切地喷涌，倾泻。你回来了。你竟然，你终于，回来了。泪眼朦胧中，我只看到禾泽微笑着向我走来。轻轻对我说：“我就知道。”
　　我们又成了同桌。
　　我感到我是全世界最最幸福的人，我确信。
　　后来，禾泽告诉我，她回到母亲身边，总是不够开心，经常跟母亲吵架。母亲似乎也发现禾泽更喜欢呆在父亲那边，就办了转学。禾泽还说：“我假期要回去陪母亲。她一个人不免孤单。”
　　我望着禾泽，她在这半年里虽是不开心，却成长了不少。会为父母着想，待人处事亦是更加得体。而我呢。固执站在原地，像是不愿妥协一般，妄想与世界对抗。可结局又是什么呢。
　　可是她回来了，这就比所有的一切更令人快乐，对吧？对吧。

　　8．
　　我们又像从前一样了，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翘掉讨厌的晚自习，躺在操场上看一整个晚上的星星，或者是睡觉。生活开始变得惬意而充实。
　　不多日，秦敛就发现了我身旁的新面孔。我想他绝不会傻到不知道那是他镜头下的女孩吧。
　　“我是秦敛。”他的脸上竟有羞涩，我想笑却没笑出口。
　　“嗨！我叫杜禾泽。”禾泽却非常大方。
　　于是，我们开始了三个人一起玩的日子。
　　在他们俩尚未熟识的时候，我就充当了化解尴尬的小丑角色。我开始会讲很多话，做奇怪的表情，甚至，开始变得不太像我。
　　所幸的是，禾泽对摄影也十分感兴趣，就着这个话题，他们聊了很多，也熟了很多。可奇怪的是，秦敛一直没有提及他的‘秘密基地’，我不知晓个中原由,但却莫名的小高兴，或许我只是简单的希望我跟他之间有一些谁都不知道的默契。可，那毕竟是禾泽啊。我应该感到内疚，可事实并没有，仅仅为此，我便觉得愧对那些我们躺在一起看星星的夜了。渐渐渐渐，我似乎看到禾泽眼中闪现的光芒竟直直射向秦敛。原来，她是喜欢上秦敛了。我好像看到童话一般兴奋不已，我真的希望他们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尽管会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早晚都会这样的。看到我喜欢的男孩和女孩在一起，我快乐地流出泪来。
　　在禾泽的口中，我证实了我的猜想。
　　“苏西，我好像真的喜欢秦敛。你说会不会是真的呢？”
　　“一定是真的。”
　　“那秦敛呢。我不知道。”
　　“他喜欢你。比你喜欢他还要早。是真的。”
　　他长得不像你最爱的阿部宽，也不像你的父亲，可是爱情来的时候，那些曾经的信誓旦旦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禾泽，我是真的希望你幸福。

　　9．
　　我开始一个人的时光，回到从前。其实，我习惯孤独了吧。他们在我的青春里添过一些色彩后终究要离开，我再若强求，岂不过分？
　　我开始像周围的人一样生活。成绩稳定在班10的位置，不扎眼也不碍眼，是我喜欢的舒适。我有了很多时间，我便开始看很多的书，什么书都看，父母给我的零花钱全部用来买书。我沉迷于别人的故事里，不可自拔，亦不想挣脱。
　　禾泽有时轻声责备我：“你都不出来玩了。多没意思。”
　　我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有时候，我确定他们俩出去了，就偷偷溜到‘秘密基地’，一个人在那里耗掉一个下午。禾泽始终不知道那的存在，或许，只是没有必要吧。他们一定还有很多很多有意思的地方。
　　呆在那里，没有阳光的阴暗角落，却给我一种慵懒闲散的快乐。什么都无须想，什么也不用做。我想就这样下去吧，高中毕业，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虽然现在不免孤寂，但那时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我那么真切地爱着你们。亲爱的男孩，女孩…

　　10．
　　如果不是那一天，我们大概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不得已分别的时候。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拿了本小说就蜷在“秘密基地”过了一个下午。天快暗了，眼睛看的有些胀，我起身要走。秦敛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就知道你在这。”
　　“干吗啊？”
　　“有话跟你说。”秦敛很是严肃。
　　我感到气氛微妙，“有话就说嘛，板着脸做什么。”
　　“苏西，我喜欢你。我是说真的。我原来也以为我喜欢的是禾泽，加上你又那么肯定…可是我发现不是的，你,让我觉得很安心。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任何目的，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我愣在那里,眼泪也不自觉,“你说够了么。这种傻话，我全当作没听到。不要告诉禾泽。你喜欢的不是我，只是假象罢了。”
　　“我跟禾泽说过了。这样强撑下去对我们三个人都不够真诚。原谅我，苏西。”
　　“呵，让你误会喜欢禾泽是我的错，不告诉你我喜欢你是我的错，什么阴差阳错，全都是我的错！你以为我知道世界上也会有人喜欢又不美丽又不温柔的我就会开心吗？！你改变心意了，到了无法弥补的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只能在一切无法改变已成定局的时候才知道？！我只是那么简单地希望我们都可以幸福。哪怕让我孤独一点……”眼泪像是泄洪的堤坝，我直直地盯着秦敛，这一刻，我恨不能打他，如果拳头可以解决问题的话。我终于明白我有多么自以为是了，自以为在编排美丽动人的童话，剧情像想象中发展。可实际上，我只是局外人么。
　　秦敛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发这么大的火，他用双手钳住发狂的我的手臂，“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三个人。别这样，苏西。”
　　“现在，我多么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你。”我蹲下身子，“你知道禾泽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不会明白的。在她出现之前，我的世界只是一个半径为30公分的圆，所有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禾泽打开了一扇窗，用微笑把坚冰融化。我的青春，在那时才开始，却也绚烂至极。她是我最希望保护的女孩，我宁愿交换全宇宙也不要她流泪。可是你，你的‘真情告白’ 毁了这一切。竟然是我，伤害了我最心爱的女孩。对你的喜欢也好，跟我想要守护她的心情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然后我逃了。
　　不愿面对这些繁杂，我逃离‘秘密基地’，逃离三个人的世界，逃离从前的一切。

　　11．
　　其实刻意逃避某些人，你甚至会错觉他们人间蒸发了。或许，实际上蒸发的是我。教室，图书馆，寝室里的床。除此以外，似乎没有地方让我停留超过半个小时。
　　杜禾泽，秦敛，我都试图将他们剔除我的记忆。不留余地，决绝地。
　　禾泽又走了。她总是有逃避的选择。不似我，只能在这小小的天地把自己捆绑，不被别人发现。
　　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中写：“独自长成这世界上最坚强的15岁少年。”
　　我也在某个沉闷下午昏暗图书馆的角落慎重地决定，不再拒绝成长。独自勇敢面对迷惘，黑暗，美妙，肮脏，神奇的——成长。
　　就是这样。

　　12．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尤其是当你努力活着的时候。
　　高考第一天。第二天。估分。填志愿。打包行囊。一个人的火车。北上。
　　哦，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了我的高中生活。连应该有的眷恋都没有。我真的已经强大到忘记一切，无视周遭与我相关的人和事了么？
　　大学里，我很认真地上每一堂课，把剩下的时间认真思考我的将来。我不想回到小城，看到让我不知所措的那些。我写很多影评，书评之类的东西赚生活费，在校外租了自己的房子。你看，我很认真很努力地活着。对了，为了去公司面试实习，我摘了眼镜，换了发型。有人说我变美了，但我只能看到镜子里的我苍老了。
　　或许，我真的失去了爱的能力。就算真是那样，谁知道是好是坏呢。

　　13．
　　禾泽再次出现。
　　面对她，我的一切防备都显得多余，我这3年的努力都是空谈。
　　她mail我，她说，几经周折才拿到我的e-mail，她说，她也在这个城市，她说，能不能见面。我没有拒绝。我总是无法拒绝她的。
　　她拥抱我的时候，我几近落泪，所有的我所坚守的一切都被这个拥抱打败，正如当初她用微笑就轻易进入了我的世界。我们聊了很多，聊我们当初喜欢的小众歌手变成大众情人，聊我的人间蒸发，聊她的不辞而别。话题还是到了秦敛。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有一点错愕，因为太久没有张嘴说这两个字，甚至有一些陌生的感觉。
　　“他还好吗？”
　　“其实，在那之后，我只见过他一次。但，听说他并不太好。你，不想见见他么？其实，你们都相互喜欢，只是错过了时间。”
　　“既然错过，何必强求？”我倔强地不愿屈服。
　　“你在怕我尴尬么。都那么久了，早就放开了。去见见他吧。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我真的不知道，已经假装忘记的过去是否有被记起的意义。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不要逃避。永远不要找借口逃避。”
　　我默默低头，却又兀地抬起了头，“那么，我要走了。去见我喜欢了3年的人。或许，不止3年”。
　　“嗯。”禾泽笑了，那么恬静。
　　岁月静好。然而静静地流淌在我血液里的那个人却再一次汹涌。

　　14．
　　几乎是跑着上了火车。坐在火车上，我紧张地要死。我又戴上了眼镜，因为我真的不想让他看到我们之间的时间也走得那么快。
　　我会再见到你么？
　　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会认得我么？
　　一切一切的问号在我心里，但我并不想迫切知道。或许，我这次的回乡只是自己对于逃避的过去的面对与释然。
　　又或许，那样才是真正的成长。

　　15．
　　似乎是毫不费力地就摸到了铁栏门旁边信箱后面的钥匙，然后熟练地开了门进去。“秘密基地”丝毫没有荒废，打扫地很干净，那里照样夹了很多照片。都是……我？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下了这些照片，睡着的我，大笑的我，流泪的我，静默的我，可是在他的照片里，我很美。不是美艳的美，而是在现在的我身上永远无法找到的天真。
　　谢谢你，秦敛。让我觉得我很美。
　　旁边有好几本本子。
　　每一天，每一天，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一直在等你。”
　　字迹模糊了一个又一个。
　　我那些伪装死掉的情感全都复活，扑面而来，几乎要吞噬我。
　　铁栏门咿咿呀呀地响了，我转过头。秦敛站在那里，就好像——一直在那里并会永远在那里。
　　“谢谢你回来。苏西。”我看到他哭了。
　　“你愿意帮我摘掉遮住我美丽眼睛的大大眼镜么？”
　　汹涌的吻疯狂袭来，而眼泪却使这甜蜜时刻多了一点咸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