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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及笄之远
1
很多人经历过生离死别。几乎所有人都会经历生离死别。上礼拜开始佑生的室友小张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他奶奶过世了。昨天小张去参加了葬礼。晚上回来后悲伤再次侵袭整个宿舍。
佑生却从没切实感受过生离死别的痛苦。他的祖父辈里面,姥爷已经不在了,不过姥爷走时他还尚未出生。他的一个姑姑死的时候他上小学。他感受到一种理智的悲伤,在这种情绪的控制下他向老天爷祷告,愿小姑早登极乐,一路走好。可是转年他才发现小姑“哪”也没去,见了面乐悠悠的塞给自己压岁钱。原来死的是另一个远在外地素未谋面的大姑。
他觉得最近的生活很闷。过了两年大学生活,他发觉无聊透了。忆及自己的二十年人生,连一件值得张灯结彩,侃侃而谈的事都没有。小张哭得红肿的眼睛给了佑生一点刺激。他怀疑是否应该换个角度体会人生。可这个刺激远远不够。佑生遗憾自己不曾真切体会失去亲人的悲伤。当然他也为自己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而吓了一跳。不过很快谅解了自己。
都是因为生活太乏味。他想。
他没有什么突出才能或者特点。与生俱来的,家庭条件、身材长相啦,还是通过自己努力做到的,统统没有。体格还不错,可是球赛时也只是替补。个性像杯温开水。大学这两年,以前让他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都变得黯淡无光了。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身边的那些朋友们都多多少少瞧不起他。每每静下心考虑,他也苦笑自己多虑——并没什么实际存在的征兆说明别人瞧不起自己。可后来他逐渐的倾向在另一种悲观的逻辑上了,那就是:自己没有让人瞧得起的理由。哪怕是某一点。
2
渐渐地,他的生活乱成一团。必修课一概不上,选修课签了名就走;白天躲在被窝里做梦,晚上叱诧网坛点灯熬油。行为上的沉沦带动思想沉沦,思想反过来决定行为更加沉沦。凡锦必锦上添花;是劫便万劫不复。正在佑生陷入了当代新青年水深火热的正宗大学生活而无法自拔之时。一个朋友拉了他一把。
这个叫林赫成的是他中学六年的同班同学。是班里唯一能与他一争高下的人物。两人被老师乃至校长称作全校仅有的“不可限量的才”。阔别两年,此刻跟昔日同窗一桌吃饭让他感慨万千,想到激动处差点掉泪。林赫成开导他。
“大学就是要尽情享乐,享受青春的日子。学习啊、什么的不用太在乎,但是、要紧的,要保持身心愉悦!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是不是,老同学——”
“很对、太对了!”
两人干了一杯并柠檬茶。
自此,佑生跟林赫成成了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比中学时还好得多。他发现林赫成身上有些与其它人不同的气质。健康、自信,有那么点高傲,但对朋友又亲切大方。提起学习他从不愁眉苦脸,总是脸带淡然的笑意,好像“这种事不需要放在心上”;但他的学习成绩却一点儿也不差,比佑生预想的好得多。佑生觉得林赫成比班里那些早出晚归猫在自习室、脸色如同吸血鬼的同学们活得潇洒多了,成功多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林赫成不会瞧不起他,他们很聊得来。在林赫成面前他觉得自己也抬起头,鼓起劲,找回高中时满怀梦想的自己,像个一流大学的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了。
一个学期下来,他的成绩好了很多。林赫成在旁评论。
“学习这东西,别把它当回事儿,一定会有事半功倍的收效。”
现在,同学们不会瞧不起他了。他看到他们的眼神里出现了崇拜和称赞。他觉得自己将要迎来人生又一个黄金期。可偶尔他又隐隐感到惆怅。夕阳的风景不再秀丽;宿舍的冷清让他呆不下去;城市里的高楼和霓虹灯让他害怕。
“你,缺——”林赫成眯起眼睛。
“什么?”
“你缺少一样东西。”
是爱情的滋润。林赫成说。
3
峰回路转后总有柳暗花明,正如佑生的爱情。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儿。从她对他说第一句话的那一刻,他就爱上她了。
“借用一下。”她淡淡的说。
这是在一百多人上课的教室里,他正同林赫成在一起,听“随机物理初步”。两个人不同系,但都修这门课,佑生翘掉自己系的课不听,跑到这里来。这里的气氛活跃多了。
他没有看清女孩儿从哪里跑过来的。她模样很清秀,扎个长长的马尾辫,她的眼睛会说话。虽然一时间他没太听懂。她的眼睛还会笑,他美滋滋的接受了。
“谢谢。”她说。她借过他的笔在自己的作业上写了什么,之后笑吟吟的把笔还他——她没有直接将笔放回桌子,而是双手把笔递到他面前。像是递一件信物。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初中生一样呆呆的接过笔,看着她跑开时裙尾甩起的弧线。
“她是谁?你认识么——”他转过头急切的问。这边林赫成却趴在桌上。他在睡觉。他用力推醒他。他许久没有这么激动过。她像从天而降的仙女,蜻蜓点水般与他的世界相交,卷起层层波浪。
“什么?”
“就是那个——”
佑生的下半句话被生生咽了回去。他环视整间教室十遍,也没看到他的天使。
“她——”
佑生极尽所能描述了刚才的情景,那个姑娘的音容笑貌,虽然未免夸张。
林赫成摇头。“想不出是谁。”
“你什么时候趴下的?”
“就刚才。一分钟前。”
“真的没看到?”
“完全没有。”
佑生泄了气,肩膀“唰”的下降十公分。
“估计不认识。这里不止我们一个系。哎、别想了,美女哪没有啊,回头我给你介绍俩。”林赫成说。
但林赫成没有给自己介绍美女。反而两天后的随机课他也不上了。
“这种课不上也罢。”林赫成在短信中言简意赅。
佑生一个人来到教室坐在最后一排。这次他的初衷不是兄弟,而是女人。终于,他又见到了她!就坐在教室右前面第二排,和两个女同学在一起有说有笑。整堂课他的眼睛没有几乎离开过那里。专注的眼望屏幕听课的她,跟同学小声谈笑的她,时而托住右腮发呆的她,这些平常而细微的动作在他眼里形成千变万化的风景图,散发绚丽迷人的色彩。她带了橘色长条形状的发卡,像一弯朝他微笑的彩虹。他暗骂林赫成,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翘课,要不然便能问到她究竟是何许人。
但转念一想,他没那么焦急了。林赫成说的对,这里上课的有几个系,他认识的人也只一部分。尽管如此,林赫成连续三节课都没有来,让他觉得很诧异。约在一起吃饭时,林赫成一脸疲惫。
“最近在忙点私事。”
佑生点点头不说话。他决定把自己的事放在心里。老实说他并不十分渴求这段意外而生的暗恋会有什么转机或进展。他懦弱的思考着:不去破坏它,才能留住这份美好。然而,有个近乎妄想的念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不能控制自己忘掉它。
——那个女孩儿也在注意他。
他自己也觉得傻得可笑。差点笑出声来。这不可能。可是的确有那么一两次,不、是两三次的,那个女孩从教室前面转过头看他,并曾与他的眼神接触。那是让他不能忘怀的一瞬。
这是一出过于完美的爱情剧,这一刻他还在胡思乱想的吞进一口沾满肉汁的饭,而下一秒钟,梦想变成了现实。他的女神走了过来。
4
“我可以坐这儿吗?”
女神问了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之后坐在圆桌的一边。“陈丁江的课有意思吗?”她的脸扭向他问。她的的笑容里传达着某种意图——还是情愫,这都足以让他甘愿臣服。
他向对面的林赫成看了四分之一秒。后者搞不清状况的似笑非笑,加在他原本疲倦不堪的脸上显有点得不协调。
“陈——什么?”
“随机物理啊。你不知道老师的名字?我可见过你好几次了。”她的眼睛像在对他说:“你的一切情况我都清楚得很。别想瞒我!”
“噢。”他几乎说不出话。心里怪自己不争气。
“你不是我们系的。你是哪个系的?”
“我——”
他的话被打断了。林赫成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
“这就走?”
“下午去找老师。你们聊。”他说,最后饱含深意的一笑。
佑生理解成“加油!”,他看着林赫成走开。转过头,看到她正把食物送进嘴里。她的姿势高雅而不做作。他头一次觉得吃饭的动作可以这么美,而且诱人。
“刚才我朋友,你认识吗?——你是物理系的么?”他问。
“我是‘基科班’的。”她回答。
“我是水利系的。”
“水利系,”她在思索,“我上过你们的‘随机’啊。那个女老师,四十多岁的。”
“有五十多吧?”
“四十多。说不定不超过四十五。”
他点点头。“我觉得她讲得不好。”
“是不好。她把我们都当小孩儿一样教了。”她评价道,“她是北京人吗?”
“听起来是。”
“她的儿化音说得很特别啊。她说‘滑轮’的时候下巴好像要甩出去。”她的声音上扬起来,像早上刚见到阳光的黄鹂鸟。
“她说的‘黑洞’,听起来是‘黑豆’。”他附和道。
她听得笑出声。“所以你就来我们这里上课吧?比起来陈丁江还不错。”
“是好些。”
“可是他的鼻毛老是伸出来——而且是好几根。”
“是吗?”
“我还发现——他的耳朵里都有毛。还毛乎乎的,像那些培养皿里长出来的东西。”
“这么神!”他说,“我没看到过。”扶了扶眼镜,“我的眼睛不好。五百多度。”
“我也差不多。”
“什么?”
她歪过脸来看着他。“我戴了隐形。”她说。他几乎不敢直视她。他感到从她传来的气息钻入鼻孔,那是五岁时在院子里的槐树开花时曾闻到过的香味。
“我要走了。”她说。
“噢。”他还没回过神。他的梦正香甜。她已起身端起盘子。
“再见。”
“再见。”他站起来,礼貌的说。但很快又叫住她。
“怎么?”她问。
“你经常在这个食堂吃饭?”
她又笑了,这一次带有一丝犹疑与娇羞。
“有时候吧。这里的铁板很不错。”
“拜拜。”他专注的望着她说。
“拜拜。”
他双手插兜,目送她离开。想象她会回头看他。她没有回头的走了。
5
林赫成作为交换生去新加坡一年。下礼拜启程。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佑生感到世界在缩小。
“其实我不太想去。”
“为什么?”
“在这儿活的挺舒服的。”
佑生盯着中学同学,抿了一口酒。服务员端上一盘烤得金黄的鸡翅,上面的油还烫得发出“刺刺”声。
林赫成喃喃道:“就是太舒服了。这样不好。不能一直这样。”他好像有点儿喝多了。要不就是装醉。他拿着吃过的签子在鸡翅上戳来戳去,把它弄得千疮百孔。
“哎——”他往前探着身子,“你知道圣人的境界是什么么?”
这种问题无需回答,佑生负责倾听就足够了。林赫成用力让眼睛处在睁开状态:“就是做应该去做的事儿,不是自己想做的事儿。”
“什么应该做?”
“学习、应付各种考试、搞好人际关系,做对前途有益的事儿……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最终应该做的是什么,不管说是为祖国,为全世界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还是为了让身边的人活得更好而做什么、哪怕到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现在说这些没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还是自私自利的事儿,我现在都做不到。但是我能做的就是为以后的人生努力奋斗,积蓄力量。这样至少没有坏处。是不是?那些伟大的事儿也好、有意义的也罢,不管是什么,都得有力量才能做到,是不是?”
“所以我现在就该这么做。其它的事,那些各种各样来诱惑你的玩意儿——当然,圣人才做得到——是不是?他们没有感觉,没有感情,他们只有天下,只有博爱。哈哈。那些诱惑你的玩意儿,在你实在受不了、什么都不想干的时候,它们可以拿来缓和心情,鼓励鼓励自己。以前我爱打游戏,那东西真他妈让我着迷。我背着我妈跑去网吧。可是我也知道——就算没人管我我也知道——他妈重要的东西还是高考。”
他喝了一口酒,半口湿在衣服上,另外半口还挂在脸上,滴滴答答的:“小时候我妈让我自己推车出去卖饼。那天下雨,街上老半天看不见个人影。眼看天黑了,我急得快哭出来。那时候我就明白了,责任压到脑袋顶上的时候,只能自己扛起来。如今觉得自己算是个大人了。没人管了。我想不把学习当回事儿、想活得潇洒点儿。但这都只限于‘想’,实在‘想’得不行了就试一回,什么都不管了,玩上一天两天。然后,还是该干嘛干嘛。谁能真活得潇洒呀?没有。都是装的。说好听点儿,那是种‘向往’。”
“你说是不是?啊?”
佑生当然说是。林赫成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吐出一口酒精,“跟你说——真是这么回事儿。”
佑生点点头。“你这几天就是忙着准备出国呢?”
林赫成咧嘴一笑,这一笑饱含着男人的魅力。
“嗯——那天在食堂那美女……就是你说的那个?”
“哪个?”佑生明知故问。
“在我们课上什么……一见钟情的那个啊?”
佑生露出处男才有的傻笑,他的手紧张的拿不稳杯子。“怎么样,看起来,不错吧?”
“不错、不错。”林赫成拿起鸡翅咬一口,但没咬下来肉,又放回盘里,“那女的我认识。”
“是么?”
“是。是。”
“怎么样?怎么认识的?……评价一下?”
“评价?噢、反正就是个一般人。有血有肉的,不是什么仙女就是了。”
“反正别把人想得太好了,你。实际点儿。”林赫成补充道。
“我挺实际的。”佑生说。
林赫成苦闷的叹口气,“我觉得她对你不一定有意思。有的女生啊,就是自己寂寞了、无聊了,调戏一下你这种纯情小男生。”
这话过分了。佑生冷笑一下不说话。尽管都喝了酒,气氛还是有些僵。
“对不起。对不起。”林赫成几乎把头埋在酒杯里,“我不是他妈没事找事泼你冷水。就是给你个、小小的、建议。别,太把这事放心上了。”
佑生仰头灌了杯酒。他突然觉得自己还能喝很多。
6
世上总有些故事途有开头却没有结尾。你觉得生活静如止水,它却忽然泛起波涛;有时正在绵绵不绝,又突然像被人拧掉的水龙头般什么也没有了。
这几天他爱上了食堂的铁板。同学猜测他在追求女人四十一枝花的铁板师傅。因为他们说他在排队等铁板时脸泛桃花。其实他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说出那句:“这么巧——你也来吃铁板。”
几天后他接到林赫成的电话。
“今天夜里的飞机。”对方说。佑生感到有点迷惘。好像一部分的自己跑掉了。
“一路顺风。”
“谢谢。”
“哦、对了。那个女生叫什么?”虽然觉得不是时候,他还是开口问了。
话筒传来对方的声音:“不记得了……她是基科班的。”
“哦。我知道。”
“昨天的课去了么?没见到她?”
“她没来。”
那头没有声音。这个话题结束了。
7
秋去东来。最近佑生觉得自己英俊了许多。他现在不想逃课了。上课对他来说自在而有趣。他的状态像一头捕捉猎物的豹子。安静而机敏。
“下了课一起去吃饭怎么样?”坐在旁边的小静一脸笑意说。她甚至没提为什么。现在的女生用不着追。
佑生拉他去吃铁板。他这个月没怎么来过。来食堂的一路上小静一直在唱歌。有词的那种。但是佑生什么调也没听出来。这无所谓。女生春心萌动(更多的是春心猛动)的时候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要说太多话。偶尔表示一下对她的关心和欣赏,她会掉进自己幻想的蜜罐里。
“人家不吃肥肉。”小静从自己盘里夹出一块五花肉放到佑生盘里。佑生暗怪自己太不开放。
“今天的课好难懂啊。”她说。
“嗯?”
“流体曲线的推导那里,怎么也搞不明白。”
“书上有解释。”
“是吗?”小静瞪大了眼睛,“好像没有啊。”
“是吗?”
“是真的啊。我上课时找了两遍——”
“噢。对了、是参考书。你有吗?”佑生抬起头。
“哪本?”
“绿皮那本。”
“我没有。她们都说没用呢。你借给我看吧,好不好?”
“唔、我下次带来吧。”
“啊——太好了。谢谢你。”她说。佑生觉得如果不是隔着桌子,她会立即扑过来向自己亲上一口。
“我老在这里看见你。”
“这儿?”
“这里除了铁板还有什么好吃?”
“都不错。”
“是啊。我也觉得。我最喜欢这。啊——对了,”她说,“原来阿成出国了啊。我说怎么一直不来合唱队了?”
“哪个阿成?”
“林赫成啊。他和他女朋友都是我们队的。”
“是吗?”
“我知道你认识他们。”她作出十足的古灵精怪的表情,“上次我看见你跟他们俩同桌吃饭呢,在这。”
“什么时候?”
“刚开学的时候啊。我还想上前打招呼呢。后来阿成就出国了。你不知道啊?”
“知道。”
“是啊。”她说,“我明年也准备出国啦。你说我去MIT好呢,还是普林斯顿?”
佑生一阵恶心。先他妈把流体曲线整明白再说吧你。他想。
8
佑生的故事还在继续。问题是,如果它不能成为一部可歌可泣的爱情传奇,也不是一首四处洋溢着青涩的青春舞曲,甚至算不上能够有哪怕小小启示的寓言。那么它将只能沦为一则笑话。可是讲笑话的人是不能笑的,佑生也知道这一点。
见到那个曾经让他心醉神迷的女孩儿是在临近期末的新生舞会。她打扮的像一只金光闪闪的天堂鸟。她高傲中透着疲惫的神情让人想起年轻的斯嘉丽。
“是啊,真的是她。喂——莎莎——”小静在舞池另一头扯着脖子尖叫。佑生恨不得钻到椅子底下。
她看到他时想要闪躲——他一眼看了出来。但她还是过来了。她看了他一眼。
“嗨,小静。真巧,你也来了。”
“我带了个同学一起。”小静不胜娇羞。
“你好。”
“你好。”
在舞会上每个人都被渲染成了欧洲贵族,彬彬有礼。佑生感谢这气氛。这掩盖了他的尴尬。
“你们不是认识吗?”小静永远天真烂漫。
“啊——上课时见过。”她看着他。似乎想要取得某种共识。
“赫成最近有消息吗?”他语出惊人。她显然被他吓到了。
“什么、他——我们没有联系过——”
他笑了,笑得很绅士。“他可能很忙吧。”
“嗯、是啊。”她在调整呼吸。
“去跳舞吗?”他伸出了手。他发现自己早已变成另外一个人。
如果你的言行举止中透露出一点儿不认真或开玩笑的意味(这往往出于男生们对自己自尊心下意识的保护),女生大都会敏感的察觉到,并拒绝你。但佑生没有。她随他进了舞池。他们安静的跳完一曲。谁也没说话。
小静独自在位子上喝着饮料。他回到她旁边坐下,而她仍傻愣愣的盯着舞池。他发现她在用吸管向可乐里吹泡泡。
“她叫——”他问。
“你不知道?”
“莎莎——不是么,她姓什么?”
“田。田莎莎。哎呀——我说你,”她终于甩掉了吸管,“你居然在她面前提到阿成!你不知道他们吹了吗?”
“是吗?”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阿成不要她了!”她看看周围,然后继续用最大音量说,“上次他们在合唱队时还吵了起来。之后阿成没再来过,后来才知道是出国做交换生。莎莎真可怜。消沉了好长时间。今天在这看见她真不容易。她好多了。希望她别再伤心下去。”
他的目光跳过金光耀眼的舞池搜寻她的身影。它孤独的混在人群中。
她是独一无二的。
9
造就一段故事往往不归功于恒心与毅力,而是如电光火石般的直觉。说白了就是运气。第二天中午他跟她又见面了。与昨天舞池灯光下的她不同,今天她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今天的铁板师傅换了人?”这次他先开口。
“啊。是你。”她还是有点羞涩。
“我好久没来了。”
“我也是。——那个女师傅不在了?”
“是啊。”
“嘻嘻。”她笑起来。她的身子瘦弱得像一张纸。
“怎么?”
“原来那女师傅有点二。”
“是有点儿。”他也笑了。
“我终于想起来了——”她的表情像发现了新大陆,“她嫁人了!”
“嫁人?”他重复道。女生喜欢男生重复她们的话。
“是啊。那天她戴了个金黄金黄的发箍子。”她说,“我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又要嫁人了,她竟然羞答答说:‘别去外面乱传啊!’我当时没当真,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嫁人了?”
“哈哈。那可好了。”他说。
之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他俩都没话说。她像发觉自己刚才失态一样露出尴尬的表情。
“田莎莎——你好。”他说。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佑生?”她的声音很轻。像从远方飘来。她的表情是一层淡淡的天蓝。
佑生笑了。他现在很会笑。
“交换个电话好吗?”他说。
接下来的冬天不再漫长。周末两人相约学校外面的超市采购。
“买东西时候我就觉得特开心。”她说。他推着购物车。
如他印象当中,她很开朗。现实的她又多了几分知性。之前他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他们没提过林赫成的名字。大概这一点都不重要。有时他注意到她在发呆。他叫她,但是她的一部分飘远了,一时回不来。
“唉……”他叹一口气。他想试着牵她的手。却被她的话淹没了。
“放假一起去旅行吧。”她说。
10
“苍润高逸,秀出东南。”不过冬天来,却显得冷了些。
“人少时候来,才能感受到山中独有的气息。”她说。
“为什么来庐山?”
“你知道庐山的名字怎么来的?”她淡淡的笑,“在周武王时候,有一个叫方辅的人。跟老子李耳一道,骑着白色毛驴,入山来炼丹,二人后来都得道成仙。山上就只留下一座空庐。人们把这座“人去庐存”的山,称为庐山。“成仙”的先生名辅,所以这里也称作辅山。”
“原来如此。”他说。虽然他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来庐山。
“你怎么傻愣愣的,是不是跟我这个美女朝夕相处不太习惯?”
“那是。”
“是什么?”她诡媚的一笑,“昨天可是你非要只定一间房的。”
“那是、那是。”
登上庐山西部海拔900余米的天池山顶,南望九奇峰,下俯石门涧,东瞻佛手岩,西眺白云峰。二水萦回,四山豁朗。
“哎、别踩门槛——”
他和她携手跨了过去。
“门槛是不能踩的。”她说。
“庙里的不能踩。这个我知道。”
“这个也不能踩。这是什么——”抬头看去,“‘天池寺’。”
“荒废很久了。”
“踩到的话,就有坎儿过不了了。”她严肃的说。
“以前的门槛很高的。”
“高你跨不过去么?”
“以前的门槛……”他斜着眼珠苦想,“有一米多高。”
“什么呀!”她笑着打他的胳膊。“一米多高,人都爬过去呀——”
声音回荡在山谷里。
“这里好冷。我们下去吧。”他说。
11
日落了。
“那里有个亭子。”
“御——碑——亭——”她读着牌子上的字。“这是朱元璋建的。”
“嗯。”
“你说,朱元璋杀了那么多忠臣、好人,他是个好皇帝么?”她靠在他身上问。
他搂着她的肩。
“还不错。”
他披衣服在她身上,她竟缓缓的睡着了。
“你爱我吗?”他轻声问。
“我爱你……成。”耳边传来喃喃的梦语。
他突然感到自己经历了生离死别。那是猝不及防,又源源不止,荡在心底里的感觉。他想起了一首庐山的诗。是什么来着?——小学时背过的。
“我也爱你。”他轻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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