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如她

　　窦施然的呼吸忽然一滞。

　　好在她善于藏匿心情，脸上并未变色。

　　心中却在飞快地想皇帝的用意。

　　也多亏姑姑的提点，让她立刻领悟到了什么。

　　果然，那日与越王共乘让皇帝耿耿于怀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的喜怒从来不讲道理。

　　她心头猛跳，却轻轻“哼”了一声：“陛下这话问得好没意思。”

　　听着她软糯的娇嗔，皇帝眉峰微动：“怎么就没意思了？”

　　“当日我不肯离宫，心里盼着陛下能出现，可惜直到我走出皇宫，也没等到陛下。”窦施然声音轻柔，愈说愈低，到最后几乎是深深的失落。

　　“朕只问你现在、此刻，怎么想。”

　　皇帝一字一顿，在安静的内殿，听得十分清明。

　　他的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眸光一直深深地盯着她。

　　她的眼圈不禁微红，似有百般委屈：“若陛下要我回，我自然遵旨。可若陛下问我，我不愿意回。”

　　“为何？”

　　窦施然说得可怜，似遭受了甚大的苦楚：“陛下筹谋了这么久，安排了这么久，岂会因为我一句话就允我回宫？我又岂敢任性？”

　　“阿施，朕的筹谋，不止为朕。”

　　“我从未怨过陛下。”窦施然说着，轻轻将头放在皇帝的肩膀上，“姑姑说，若我有个孩子，后半生或许就无所忧虑。可我不信。”

　　“你担心什么？”

　　窦施然仰起脸，望向皇帝，“有陛下在，我自然万事无忧，如若……”

　　皇帝沉默不语。

　　他比她聪明，听得懂她没说出的后半句话。

　　“别担心，”他伸手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轻声哄着她，“朕会尽力多陪你一阵子。”

　　“陛下来了温泉宫，好像精神比从前好了许多。”

　　“是啊，”皇帝看着窦施然，坦言道，“也不知道怎么地，精神好了许多。”

　　窦施然道：“早知如此，我该早陪陛下来温泉宫的。”

　　皇帝的身体不是一直都这么差的。

　　在她十三岁回京的时候，就在宫中遇到过他。

　　那时他只是个过分瘦削的少年，青质文骨，秀美比竹，虽然脸上时时挂着一抹微笑。

　　“往后，朕还可以带你再来。只要你，早些回来。”

　　窦施然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陛下，我该走了，若是出来太久，王爷的王青会起疑。”

　　皇帝“嗯”了一声，搭在她肩头的手却并未松开。

　　窦施然看着他，朝他弯唇一笑，伸手去抓他的手，将自己的肩膀松开。

　　正想转身，皇帝拉住她的手。

　　她有些愕然。

　　莫非他真的改主意要她回宫了？

　　皇帝的大拇指轻轻捏着她的手背，似在犹豫什么。

　　窦施然正想说些什么时，皇帝道：“过几日，朕会让他回京。”

　　他要让越王回京，那她……也能跟着回京了？

　　窦施然情不自禁地一阵狂喜，然而到底在他眼前将这狂喜压了下去。

　　“那陛下呢？”

　　“温泉宫住着舒服，朕在这边身体康泰，准备把皇后接过来，在这里多住一阵子。”

　　他说的自然是宫中的假皇后。

　　接到温泉宫来，的确是个掩人耳目的好法子。

　　“好。”

　　“回到京城，若你得了机会，便去见外公外婆吧。”

　　“多谢陛下。”

　　看着窦施然满脸欢欣的模样，皇帝亦愉悦了不少。

　　“阿施，早些回来。”眼下这般情况，皇帝的心似钝刀子割肉，每一刻都是折磨，长痛不如短痛，既然知道闻人璟已经动情，放他们回王府或许成事更快。

　　“嗯。”

　　窦施然应下，转身走了出去。

　　常平一直候在外头，恭敬地送她出门。

　　“夫人。”雅歌在外头忐忑不安，见她出来总算松了口气，赶紧迎了上来，挽着她的手往别处去。

　　主仆二人在园子里似模似样的转了一圈，方回到怡和殿。

　　越王还没回来。

　　窦施然松了口气，想着无人发现。只不知道为何，直到她晚上就寝时，越王仍然未归。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忙些什么。

　　她躺在床上，想着这两日发生的许多事情。

　　如果越王能够克制对她的情感，那么她也应该克制对越王的情感。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沿着皇帝铺好的路往前走是最稳妥的，不仅为她，也为着外公外婆。

　　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在越王眼中，她远不及皇位要紧，她才不要傻乎乎地把自己的心陪进去。

　　她窦施然可是堂堂安国公府嫡长女，姑姑是当朝太后，外公是封疆大吏，及笄便册封为皇后，当今世上，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姑娘。

　　越王不愿意豁出一切来要她，她不稀罕！

　　然而她生平头一回在越王身上感受到那样的面热心跳，到底是不一样的。

　　窦施然在被窝里扭来扭去，难受了许久方才睡着。

　　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她总觉得脚有些麻，像被石头重重地压住似的。

　　她皱着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边躺了个人。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这才看清身边男人俊俏的脸庞和魁梧的身躯。

　　而压在她脚腕上的，不是什么石头，而是男人的一只腿。

　　他的腿太沉了，窦施然试着动了动，感觉脚都已经麻得没知觉了。

　　她想赶紧抬开他的腿，可哪里抬得动？

　　实在没法子了，她只好拍了拍他的胳膊。

　　“王爷，王爷。”

　　男人纹丝未动。

　　窦施然怒了，她记得，这男人的睡眠很浅，一点响动都会惊醒他。

　　装睡是吗？

　　她抬起手，准备往他脖子上狠狠一掐。

　　手还没碰到，他睁眼了。

　　“你是想谋刺本王吗？”

　　“不敢，”窦施然憋了一肚子气，发不出来，恼道，“王爷，你压着我的脚了，请王爷挪脚。”

　　越王神色淡淡，往下瞥了一眼，方缓缓把腿挪开。

　　窦施然的脚腕不知道被他的腿压了多久了，早就麻得不行，想把腿挪一下都难受，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嘶——”

　　越王倒不是故意的，见她这样，嘴巴却道：“不过是压了一下，哪就这么娇气了？”

　　窦施然怒目而视。

　　“昨儿你可压着本王的胳膊睡了一晚，扯平了。”

　　扯平？

　　“我怎么跟王爷比？”

　　“为何不能比？”

　　见他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的样子，窦施然恼了：“不想让我枕着，往后就别偷摸来我这里。”

　　许是窦施然这话提醒了他，他猛然伸手捂住她的嘴。

　　“嘘。”

　　话音刚落，外头雅歌便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听着雅歌的脚步声，窦施然道：“我还想躺会儿，你先出去吧。”

　　雅歌退了出去。

　　越王显然对窦施然的表现很满意：“本王奖惩分明，下回，准你枕着本王的胳膊。”

　　“谁稀罕。”窦施然小声嘀咕道，冷冷拍掉他的手，“一天到晚想一出是一出，王爷到底什么意思？”

　　越王神情顿了顿，静静凝视着她的侧颜。

　　从光洁的额头，到纤长的睫羽，再到琼鼻、薄唇。

　　她是真的美，令人白看不腻。

　　“本王自有盘算，你别把本王在这里的事透出去就成，听话。”

　　窦施然心中有气，猛然转过身，却不想他正好往前凑。

　　温软的薄唇撞到他的下巴上，窦施然本能地往后一避。

　　越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角带着三分浅淡的笑。

　　窦施然稍稍有些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越王亦一言不发，撩起帐子站起身，飞快地披上衣裳，从窗户翻了出去。

　　怎么跟做贼似的？也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来的，想来也是翻窗进来的，肯定不曾洗漱，想想就糟心。

　　窦施然坐在榻上发了会儿呆，这才唤雅歌进来。

　　雅歌服侍着她起身，小心道：“夫人，早上怎么听着屋里有男人的声音？”

　　“还能是谁？”

　　“王爷？”雅歌大喜过望，“夫人跟王爷成了？”

　　话一出口，雅歌便知道猜错了。

　　榻上的鸳鸯戏水床单干干净净的，一点落红都没有，怎么可能成？

　　“他只是过来睡个觉，没别的事。”

　　雅歌安慰道：“王爷在书房摆了榻，还是到夫人这边，证明王爷就是喜欢夫人啊。”

　　窦施然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决定要完成皇帝的计划，眼下这种状况对她是最有利的。

　　只要越王夜夜都来，她就不信自己勾不住他。

　　“夫人？”

　　“我没事，传膳吧。”

　　无论如何，这趟来温泉宫，不似从前在王府那边憋屈，吃穿用度都比照着王妃来的。

　　等到回了王府，只怕又跟从前一样，一日三餐，定时定点了。

　　接下来这几日过得很平静，越王仍然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过，他没再夜里偷摸来她榻上，两人同住怡和殿殿，却连个照面都打不着。

　　窦施然忐忑地过了五日，终于在用晚膳的时候，遇到了匆匆归来的越王。

　　他穿着一件不太整洁的常服，一言不发，径直坐到了窦施然身边，夺过她手中的筷子和面前的饭碗，自顾自地吃喝起来。

　　堂堂亲王，跟个强盗似的。

　　窦施然有些无奈，叫雅歌重新打水过来，拧了温热的帕子给他净面擦手，自己又另添了一副碗筷。

　　被他这么一闹，也没什么食欲。

　　“王爷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几日不见人影。”

　　越王头也不抬，愣是用过一碗饭之后才放下筷子。

　　“上回染疫，我强行运功压制，内功损耗极大。”

　　“内功？”窦施然听迷糊了，“内功怎么练啊？你在王府的时候练的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那倒也是。

　　窦施然想了想，“这功夫这么厉害，还能压制时疫吗？”

　　“压制不了时疫，不过可以压制时疫的症状。”

　　“怪不得，你发了烧也没昏睡，起红疹子都不痒。”窦施然一脸羡慕，没想到武功还有这用处，要是有下辈子，她也想练功。

　　对上她的神情，越王轻笑一声：“想练功了？”

　　不等窦施然回答，越王道：“你太娇气，吃不了练功的苦。”

　　“那可未必，小时候我……”她差点脱口而出，小时候她比表兄顽皮多了，表兄都能吃练功的苦，她自然也能。

　　还好及时反应过来，她吞下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道：“我小时候家里太穷，只能跟娘亲相依为命，若我跟王爷一样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指不定也是个武林高手呢。”

　　越王斜着眼睛打量着她。

　　窦施然被他盯得不自在了，“王爷不信就不信，不用从门缝里看人吧？”

　　“本王是想说，你手长脚长腰也细，的确是习武的好苗子，可惜错过了。”

　　话里话外都有些调戏的意味，到底是在夸她。

　　她忍不住道：“若我将来有了女儿，我一定要让她她练功习武。”

　　“你想要个女儿？”越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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