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如她

作者:沈青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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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逢


      “王爷有什么吩咐?”蔡医女见他站在屏风旁边,呆呆看着这里,起身恭敬问道。

      越王回过神,含糊地“嗯”了一声。

      即使被蔡医女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即使意识到了自己在分神,他的眼前还是她的笑靥。

      怎么回事……他竟然会觉得一个麻子笑得好看?

      “药膏、药膏在哪儿?”过了好一会儿,越王闷声道。

      蔡医女有点疑惑,恭敬道:“药膏在桌上。”

      药膏一直都摆在桌上,昨日个越王也是自己拿的。

      主子毕竟是主子,蔡医女答完话,连忙起身,拿起桌上的药膏,恭敬地捧到越王跟前。

      越王抓了药膏,落荒而逃地去了旁边的汤池。

      窦施然自然看到了他刚才的分神,并未多想什么。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身上这些红疹子。

      一颗颗红红的疹子长在身上,实在太碍眼了,她恨不得拿刀子全割掉。

      “蔡医女,要针灸的话,现在可以吗?”

      “夫人先不急,等韩太医为夫人请过脉,确定无碍了,奴婢再行施针。”

      窦施然点了点头。

      蔡医女盯着她看了片刻,仔细端详着她脸上的红疹,“夫人且宽心,疹子已经有消退的迹象,定然会好的。”

      之前窦施然问过几回,韩太医总是含糊其辞,不肯把话说死,现在听到蔡医女肯定的话,窦施然终于放心了。

      越王脸上的疹子看着焉了些,自己应当差不多。

      蔡医女见她面若春风,着实笑得开怀,忍不住道:“奴婢没给夫人诊脉,但见夫人气色神情大好,想来病愈只在几日之内了。”

      “我气色不错吗?”窦施然伸手摸了摸脸颊,想了想,环顾四周,“劳烦医女拿镜子给我瞧瞧。”

      “底下人怕两位主子照了镜子心烦,已经把镜子都撤下去了,夫人若是想照,奴婢一会儿出去取一把回来。”

      镜子都撤走了?

      难怪她总觉得寝殿里少了什么东西。

      没有主子吩咐,底下人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事,是越王吩咐的吗?

      窦施然不禁抿唇。

      她那日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哭了,他良心发现,让人把镜子都搬走吗?

      窦施然的笑意愈发灿烂。

      蔡医女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不过,病患若是放松心情,的确对身体有益处。

      窦施然得到想要的回话,心满意足,但不知道为何,越王心情不佳,一整天都躲在汤池那边,不曾再露面,连膳食都让蔡医女送进去用。

      当初窦施然在汤池里晕倒的时候,他还教训她不能在汤池里呆太久,他怎么就在汤池里呆一天呢!

      白天,蔡医女一直在殿内守着她,等到入夜了,她便退了出去,在廊下值夜。

      窦施然掀开被子,从榻上坐了起来,慢慢往汤池那边走去。

      针灸过后,她已经行动如常,只是身上还有些酸痛。

      汤池里并没有人。

      旁边的几案上倒是放着用过的晚膳,但越王不见了踪影。

      他去了……楼上?

      琅华殿是依山势而建的,后殿建在汤池后面的山上,能俯瞰整座温泉宫。不是阁楼,胜似阁楼。

      窦施然来温泉宫的第三天就病倒了,还没机会去上头的宫殿。

      挑开温泉宫的帘子,便看到往山上走的楼梯。

      这楼梯宛若向游廊一般,一边靠着宫殿,一边只有扶栏,站在楼梯上便可欣赏后山风光。

      天黑之后,山谷看起来黑漆漆的,夜色不错,能看到不少星子。

      窦施然扶着栏杆慢慢往上走,刚走了两步就有点喘。

      本以为已经痊愈,不想上个楼梯这么累。

      “你在干什么?”

      越王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

      他最是耳聪目明,立即听到了她爬楼梯的动静。

      “王爷,我走不动了。”

      话音一落,越王压抑了一天的火气噌地一声就起来了。

      这女人有什么毛病,她走不动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还想让自己把她抱上来吗?

      越王自觉恶狠狠地盯着她,偏生她浑然察觉不到他的怒火,反倒仰起脸巴巴地望着他。

      “王爷能拉我一把吗?”

      她的声音不如前一天鼻音那么重,但仍然带着一点,听起来依旧绵软。

      越王闻言,滔天怒火顿时消解了一半。

      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想让他拉一把而已。

      越王阴沉着脸,缓缓下了楼梯。

      窦施然等他走近了,朝他伸出一只手。

      她十指纤纤,即便手背上有三颗疹子也无损她的美貌,反而显得她这只手特别。

      至于特别什么,越王不知道,但他握住这只手,心中莫名舒畅。

      小小巧巧的手掌,被他的大手囫囵握住,像是抓了一块暖玉。

      “走吧。”越王不敢多看,拉着她便往上走。

      窦施然没料到他使这么大力气,慌忙中,另一只扶着栏杆的手赶紧抓住越王的手。

      温柔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越王下意识地回头,瞧见她的两只小手紧紧抱着他的大手掌,顿时胸口一滞,好像有些喘不过气。

      “王爷,走啊。”

      她拉着他的手催促道,许是对他不满,扯着他的手摇晃了一下。

      越王迅速扭头,不再看她,拉扯着她走上楼。

      短短的十来级阶梯,变得无比漫长。

      早知道就抱她上来,何至于现在这样难受。

      窦施然全然不知越王所想,等走到上头的宫殿,她自然而然地松开了他的手,凭栏远眺温泉宫的景色。

      “登高望远,景色果真不同。”

      站在这里,借着天上的星光,既能俯瞰温泉宫的全貌,又能看见远处闪闪发光的河谷。

      窦施然趴在栏杆上,双手托着下巴,尽情欣赏着美景。

      越王的眉眼间却挂满了冰雪。

      本以为这女人巴巴地上来是为了勾引的,但她——还真是上来看风景的?

      越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两人染了时疫之后,他亲密无间地照顾着她,白天搂着她泡汤,夜里搂着她睡觉。

      该看的地方、不该看的地方,他都看过了,也碰过了。

      他知道自己靠近她的时候身体是有感觉的。

      仅仅是身体。

      但今日不一样。

      她衣衫完好,身子并没有贴着他。

      她只是朝他笑了笑,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掌,便令他方寸大乱。

      上一次失了分寸,还是他带着十人小队出关查看敌情,结果遇到了几百荻族骑兵的时候。

      “王爷,从前常来温泉宫吗?”

      “嗯。”越王的思绪猛然被她拉了回来,也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窦施然又问:“王爷以前过来也是住琅华殿吗?”

      越王很久没有回忆过去的事了,经她一问,仔细想了想,缓缓道:“温泉宫除了龙栖殿,最好的便是琅华殿,这里是母后最喜欢的地方,即便她不来,也不让别的嫔妃进入琅华殿。”

      琅华殿竟是姑姑最喜欢的宫殿?

      果真有点霸道,她不来也不让旁人住。

      这回过来,皇帝安排越王住琅华殿,是向越王示好,还是向姑姑示威呢?

      姑姑……皇帝……

      窦施然因为时疫剥离了好久的思绪,终于回到了原点。

      她的心情突然没那么好了。

      再看夜空,似乎也不如先前那样美了,阴沉沉的,好像要吞噬一切。

      她深吸了口气,咬了咬唇,扶着栏杆的手亦捏紧了些,竭力不叫自己去想那些。

      两人静静吹了会儿风。

      越王突然开口:“你呢?你小时候都怎么玩?”

      她?

      窦施然小时候其实过得不错的。

      五岁之前,她是养在金楼玉阙里的公府嫡女,有慈祥的祖父祖母,有恩爱的爹爹娘亲,有温和的大哥,还有威严的皇后姑姑。

      母亲刚过世那会儿,是她最悲痛的时候,她本以为爹爹跟她一样伤心,却不想撞见爹爹在灵堂外跟那位表姨抱在一起,丝毫没有悲伤之意。

      她恨透了爹,也恨透了严氏,是巴山楚水和外公外婆抚平了她的伤口。

      外公是封疆大吏,舅舅们亦是朝廷股肱,表兄表姐们都很宠爱她这个京城来的小妹妹。巴陵没有那么多身居高位者,她不必谨言慎行,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登山就登山,想下河就下河,活得像土司家里的小公主。

      但她知道,越王问的,并不是窦施然,而是岳萦心。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没什么好玩的,娘亲忙着做活挣家用,家里的事我就帮娘亲多做些。”

      “你爹呢?”越王不动声色的问。

      “我爹很早就过世了,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那你是跟着你娘长大的?”

      “伯父收留了我们,在他们家后院辟了间屋子给我们居住。娘为了让我们生活的好些,偷偷出去接绣活儿。”

      越王清嗽了一声,缓缓道:“那你外婆没有帮衬你们?”

      窦施然皱了皱眉。

      外婆?

      岳萦心的故事里没有外婆啊,越王为什么……窦施然在脑海中拼命思索,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她隐约记得自己跟越王提到过外婆。

      什么时候呢?是什么时候呢?

      她感受到越王审视的目光,知道没有太多时间编故事,只好道:“都是寻常老百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帮衬一两回也就罢了,哪里能时时帮衬的?”

      那天她提到外婆时,不是这样的语气。

      越王点了点头,眸光依旧在窦施然身上停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刹那间黯淡了下来。

      窦施然低头抱着肩膀,“好像有点冷了,王爷,我先下楼了。”

      “不用我扶了?”

      窦施然缩了缩脖子,朝他一笑:“我走慢些就是。”

      越王一直注视着她,看着她扶着栏杆一阶一阶慢慢往下走。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倚在栏杆上朝远处望去。

      越王回到寝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窦施然早已睡着了。

      她显然刚睡不久,脸上那几点白色药膏还没融进肌肤里。

      她不似前几天那天赤着身子裹在被子里,而是换成了藕荷色寝衣。

      越王不禁想起前几日将她搂在怀中的情形。

      他的掌心微热,仿佛仍然温香软玉在怀。

      她是他的侍妾,只要他愿意,随时能将她抱在怀里。

      偏偏,她不只是他的侍妾。

      皇兄把她赐给自己,不就是笃定自己一定会喜欢他吗?

      从前他就被皇兄耍得团团转,到如今还是如此吗?

      如果她不是皇兄送过来的人,哪怕是李相送的,哪怕是肖太师送的,都强过是皇兄送的人。

      皇兄知道他喜欢的人长什么样,还特意寻了她来侍奉自己,显然并不只是想让她为自己生孩子那么简单。

      皇兄要的,是她拿捏住自己的心。

      他接纳了她,就意味着输给了皇兄。

      她若只是一个侍妾,该多好。

      越王凝视着熟睡的她,许久,终归转过身,离开了寝殿。

      *

      窦施然身上的红疹是在第五日彻底消失的。

      蔡医女帮着她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确定身上一颗疹子都没有。

      “蔡医女,那我可以出殿了吗?”

      在琅华殿呆了近十日了,着实是闷得慌。

      尤其是后头这五日。

      越王吃住都在山上那间宫殿里,整日看书,压根不到下面来,她一个人呆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上楼去寻过越王两回,可他殿门紧闭,惜字如金,显然不想搭理他。

      “方才王爷也问了此事,夫人放心,秦院首说了,疹子退了,便是痊愈了,夫人想出门可出门。”

      窦施然展颜而笑。

      痊愈……这两个字真是世上最动听的字了。

      “王爷身上的疹子也没有了吗?”

      蔡医女点头:“王爷康复得比夫人快些,昨儿疹子就全退了。”

      他的身体的确强壮,即使是病得最重的时候,也保持着神志清醒。

      蔡医女又道:“秦院首和韩太医他们都商议过了,今日就将两位主子挪去怡和殿。”

      怡和殿是温泉宫里最偏僻的一座宫殿,离龙栖殿最远。

      “那这里呢?”

      “琅华殿这边会重新打扫布置,等过两日王爷和夫人再挪过来。”

      “什么时候搬呢?”

      “夫人这边若是妥当了,奴婢这就扶夫人过去。”

      “王爷呢?”

      “王爷出去骑马了,他说让夫人安排就行。”

      他从前天天早起练功,关在琅华殿这十日怕是比她还难受。

      “那我们走吧。”窦施然起身,自己穿了衣裳。

      头发没有怎么梳过,只粗粗挽了个发髻。

      反正温泉宫里就两个主子,皇帝躲在龙栖殿闭门不出,越王出门骑马不见人影,她便是形容粗鄙,也没人指摘。

      想归想,窦施然还是忍不住问:“有镜子吗?”

      “夫人丽质天成,大病初愈亦是容色殊然。”

      窦施然有些不好意思:“医女真会哄人开心,我只是想瞧瞧有没有落疤。”

      “奴婢不敢哄骗夫人,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蔡絮曾听人说,皇后娘娘有倾国倾城之貌,她没有机会一睹皇后娘娘凤颜,但料想便是皇后也不会比眼前的岳夫人更美。

      蔡医女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又十分真诚。

      窦施然见她如此认真的回答,愈发不好意思。

      “我们走吧。”

      琅华殿里没有她的东西,无需收拾什么。

      她跟着蔡絮走出琅华殿,殿外清风吹来,,令她神清气爽。

      真真正正地走出来,跟站在阁楼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已经是五月了,临近初夏,阳光比之前强烈了许多。

      窦施然手上拿着一柄宫扇,举起来挡住照到眼睛上的阳光。

      从琅华殿到怡和殿,需要穿过整座温泉宫。

      以窦施然目前的身份,无法乘坐步撵,只能自己走过去。

      行到半路,窦施然便觉得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脸庞亦微微发烫。

      她大病初愈,体力尚未恢复,天一热,走起来就有些喘。

      “医女,我们寻个阴凉的地方略站一下吧?”

      “奴婢见前头有颗大树,夫人去那里歇一下。”

      “好。”

      她们绕过前头一排低矮的花丛,朝那棵大树走去。

      然而绿色树荫下,坐着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窦施然顿住脚步,愣愣望过去。

      树下的皇帝一袭明黄色的龙袍,手中还捧着常平刚端来的木樨茶,竟也望着她。

      他怎么外出了?

      “陛下……”蔡絮没料到会冲撞圣驾,下意识地就跪了下去。

      她在太医院时日已久,虽然没见过皇帝,却知道皇帝身体孱弱,便是风寒也会要他半条命。

      岳夫人染疫初愈,她带着岳夫人冲撞圣驾,实属死罪。

      万一圣上染上时疫,后果不堪设想。

      “奴婢不知陛下在此,惊扰圣驾,请陛下恕罪。”

      听着蔡医女的声音,窦施然回过神,跟着她一样跪了下去。

      她收回眸光,低头道:“惊扰圣驾,请陛下恕罪。”

      皇帝的眸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大病了一场,腰身看着比从前更加纤细。

      他的皇后,本来是宫中金尊玉贵的明珠,眼下当真落魄得很。

      头发乱糟糟地挽成髻,一身素色衣裳,腰带也只是寻常的绸缎。顶着日头从琅华殿走过来,不止额头上冒出薄汗,连眼睛上的睫羽被暑气熏蒸得闪着水光。

      累坏了吧?

      阿施在宫里三年,何曾走过这样远的路?

      他心中冷笑。

      闻人璟,朕把阿施送到你身边,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

      常平小心觑着皇帝的神色,心中暗道不妙,板着脸训斥道:“岳夫人大病初愈,还是快些回殿歇着,不要随意出门走动才好。太医院的人,不好好当差,小心自个儿的脑袋。”

      “是。奴婢即刻告退。”

      蔡絮见皇帝没有追究惊扰圣驾之罪,忙扶着窦施然站起来,绕过圣驾往旁边走去。

      窦施然默然由她拉着走了。

      见到皇帝,不由得想到被迫来京城的外公外婆。

      她是大病初愈了,外公外婆呢,他们有没有染疫?

      窦施然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回过头。

      皇帝依旧看着她,两人的目光隔空再次撞上。

      他的双眸深邃,神情不辨喜怒,依旧是深不可测的模样。

      他为何……对她那样狠心?连她最亲的人都不放过?

      窦施然鼻子一酸,扭头跟着蔡絮离开了。

      “主子,娘娘已经走远了。”

      皇帝收回眸光,将手中的木樨茶喝了,杯子猛砸到地上。

      常平知道他的脾气,心情不好就喜欢砸东西。

      想了想,常平弯下腰,浮起笑道:“主子,奴才看到娘娘回头了。”

      皇帝翻了个白眼。

      常平缩了缩脖子,没有闭嘴的意思,继续说道:“娘娘一定很思念主子,要不然那个医女在,她肯定想跟主子多说几句话。”

      思念?

      阿施方才的眼神的确很可怜,若说思念?

      皇帝最擅长揣摩人心,太后也好,越王也好,他都能轻易算计。

      可是阿施,他说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但愿阿施能早些有身孕,回到他的身边。

      常平看着皇帝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从皇帝说要出龙栖殿晒太阳的时候,他就知道皇帝要做什么了。

      坐在去怡和殿的必经之路上乘凉,娘娘可不“惊扰”圣驾了么?

      “主子,咱们回龙栖殿吗?”

      “好不容易出门,急什么?”

      常平小声道:“越王殿下出去骑马,许是一会儿就回来了,要是他见陛下出了龙栖殿,恐怕会起疑。”

      “多给阿施备些衣裳首饰。”

      “是,不过……”

      皇帝看这常平,常平把不过之后的话吞金了肚子里。

      “一群废物,难道给阿施挑些东西都要朕亲自处理吗?亏你在宫里混了这么久,送好东西,不要送太打眼的东西,随便编个由头就是。”

      “知道了。”

      皇帝嫌弃地看了常平一眼,蹙眉道,“回去吧。”

      出来只是为了见一见阿施,人都已经走了,坐在这里也无趣。

      *

      “夫人,这里就是怡和殿。”

      怡和殿的院子比琅华殿小得多,但院里种着许多树,入目便是一片苍翠,令人心旷神怡。

      “夫人,恭喜夫人病愈,往后便是平平安安。”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窦施然抬眼一看,果真是雅歌。

      她不能在旁人跟前与雅歌太过亲近,只淡淡点了头。

      “蔡医女,这些日子劳烦你一直在身边侍奉了,怡和殿里既然宫人,你下去歇歇吧。”

      在琅华殿养病这些日子,蔡絮不分昼夜在侍奉她和越王,简直不知疲劳,窦施然心中对她很感激。

      “那奴婢便不打搅夫人歇息了,明日再过来为夫人针灸请安。”

      窦施然颔首,转身缓步进了内殿。

      雅歌跟在她的身后,主仆二人一言不发,等到雅歌给她上了茶,这才关上殿门。

      “夫人能痊愈真是太好了,这些日子我都担心死了。”

      “我在琅华殿也很担心你,生怕你呆在我身边染了病。”

      雅歌抹了抹眼泪,笑着道:“夫人放心,我没事,殿里其他宫人也都没事。”

      窦施然垂眸蹙眉。

      雅歌见状,握紧了她的手:“夫人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再把医女请过来。”

      “不是,”窦施然声音微顿,眼底露出担忧,“方才来怡和殿的路上,遇到皇上了。”

      “皇上?”雅歌是窦施然的贴身女官,知道皇帝平常都不怎么下榻,今日出门,显然是有意为之,“皇上是特意出来见娘娘的?”

      “应该是吧。”窦施然眼眸黯淡了几分,手指摆弄着桌上的空茶杯,“他就是想出来吓唬我一下。”

      “啊?”雅歌想了想,柔声安慰道,“娘娘这回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皇上是担心娘娘的安危,所以才想见见。”

      窦施然摇了摇头。

      “不是的,他带着我和越王来温泉宫的时候,已经对我在王府的所作所为不满了。”

      “那能怎么样?娘娘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总不可能病着还跟王爷上……”雅歌说到这里,亦担忧起来,“娘娘是怎么打算的?王爷还是待娘娘冷淡吗?”

      对着雅歌,窦施然没什么可掩饰的。

      “越王他……”

      雅歌眼巴巴地望着窦施然。

      窦施然放下手中把玩的空茶杯,轻声道:“我生病的时候,一直是他在照料我。”

      雅歌眼睁睁看着她从满脸忧愁到脸颊微红,讶异地张大了嘴,认真想了想窦施然的话,回过神来,抓着窦施然的手大喜道:“我就说嘛,哪有男子会不喜欢夫人的,夫人这么美,越王若是不动心,只能说明他是瞎子、是个傻子!”

      “嘘,你小声一点。”窦施然赶忙拉着她坐下,“外头还有人呢。”

      “没事,来怡和殿的人都是常平选的。”

      “那也不能乱说,这些话若传到皇上那里……”

      “传到皇上不好吗?他知道越王已经对夫人动了心,就不会一味催促了,而是安心等着夫人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越王他喜怒无常的,之前好像是喜欢我了,现在又不搭理我了。”

      “不会的,他一定是喜欢娘娘,娘娘很快就能成事。”

      窦施然看着满脸喜色的雅歌,杏眸朝她一瞪:“我怎么觉着,你也在催促我?”

      “不是不是,”雅歌连连摆手,见窦施然眸光不善,只好解释道,“我只是希望夫人能快些解决这里的事,回到宫里。夫人明明是皇后,在这里给人做侍妾,看着别人脸色行事,多委屈啊。”

      “在宫里就不看别人脸色行事了吗?”

      伴君如伴虎,在宫里她虽是皇后,活得比越王府的岳萦心累多了。

      雅歌道:“往后不一样了,往后娘娘有皇子傍身,任何人都动不了娘娘的位置,到那时,不止皇上要倚重娘娘,太后也得看娘娘的眼色。”

      从最初得知窦施然成为越王侍妾的震惊过后,雅歌已经想通了。

      娘娘是皇后,虽然地位尊崇,但终归是后宫女子。

      没有诞下皇嗣便是无根的飘萍。

      更何况皇帝无子,等到越王继位,窦施然的处境比现在的窦太后还要糟糕。

      “我都不敢想那么长远的事,如今朝野内外,多少人盯着皇宫。这回我跟越王染上时疫,难保不是有心之人做的。”

      “会是人特意让王爷跟娘娘染病吗?”

      “身边的下人没一个染疫的,偏偏就我们俩染疫,你说奇怪不奇怪?”

      的确奇怪。

      雅歌握住窦施然的手,“娘娘,你别担心,我找机会向常平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

      “那你记得告诉常平,我想见陛下。”

      有些话可以让常平代传,有些话她必须亲自对皇帝说。

      尤其是外公外婆的事,她必须亲耳听到皇帝的保证。

      “记下了。”

      窦施然正要说什么,外头宫人高声道:“王爷。”

      雅歌立刻扶了窦施然在妆台前坐下,假装替她梳头。

      等到越王走进来的时候,窦施然的发髻已经梳好,插上了发簪。

      越王走近时,看到镜子里的女子容颜已经恢复如初,心中淡淡的失落。

      他有点想念那个满脸麻子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鲜活的、灵动的,而眼前这个绝美的女子,戴着皇兄赐下的面具。

      “王爷回来了?”窦施然转身,朝他福了一福。

      越王“嗯”了一声,在桌子旁坐下。

      雅歌立即上前为他斟茶。

      窦施然走过去,看到他用的那个杯子,恰巧是她刚才把玩过的那一个,站在没有说话。

      越王饮了茶,淡淡扫了她一眼,道:“更衣,随本王出去迎驾。”

      “迎驾?”

      “太后凤驾将至,你随本王一起迎驾。”

      姑姑来温泉宫了?

      姑姑也是来催促她的吗?

      窦施然心中一凛,她不想见到姑姑。

      “王爷,我身份低微,若前去接驾,恐怕会惹太后娘娘不喜。”

      “你是本王的侍妾,只需要关心本王喜不喜。”

      “是。”窦施然乖觉应下,想了想,又道,“可我从琅华殿出来,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没有衣服可换。”

      越王扬起下巴,不说话。

      窦施然眨了眨眼睛,没有动。

      旁边的雅歌看看窦施然,又看看越王,赶忙道:“夫人稍等,奴婢即刻去领些衣服首饰过来。”说着匆匆而去。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自从那日在琅华殿凭栏远眺过,越王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明明染疫过后,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只那一番言谈之后,便回到了初见时的生疏和防备。

      “王爷。”

      “嗯?”越王的声音答得很轻,不等窦施然再说话,拿下巴朝桌上的空酒杯指了指,“斟茶。”

      窦施然捧起茶杯,替他斟了茶。

      越王的神情是来温泉宫之前的冷清,他端着茶杯,并不着急饮下,而是慢悠悠地品着。

      他这举动,是刻意不想跟她说话吗?

      两人的目光有片刻的对视,越王的眼眸如沉渊,如寒潭,又如云雾缭绕的冰山,既透着凉意,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窦施然是会察言观色的。

      她之前敢对越王撒娇,是知道他会纵容,但此刻越王的表情,显然是不会纵容她的撒娇。

      他用眼神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不要跟他多说什么。

      是她那日说错了什么话吗?

      她的应对里应该没有破绽,但她一定说了什么令越王在意的话,才令他突然转变。

      她必须从头到尾地仔细想想。

      “夫人。”雅歌领着四个内侍快步进来,每人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有衣服也有首饰。

      看着冷脸的越王,窦施然只好跟着雅歌更衣。

      雅歌手脚麻利,很快便妆扮好了。

      出来时,越王已经不在内殿,而是站在怡和殿外的院子里。

      窦施然病了这么久,许久没有穿戴得如此隆重,有些不太习惯沉重的首饰和拉紧的腰带。

      越王听着她的脚步声,不曾回头看,便径直往前走了。

      直到走出了温泉宫,他才顿住脚步,余光瞥向身旁的女人。

      宫人们倒是得力,短短的时间便将她打扮得明艳绰约。

      金钗花钿,环佩宫绦。

      淡若玉色的锦衣下是一袭红色月华裙,越王不识得什么衣料,但凭他贵为皇子的眼光,能看出这一身衣料必定不俗。

      若论后宫品阶,只怕是贵妃以上才能穿戴这样华美的料子。

      当真是山中无老虎,她一个区区的侍妾称起了大王,享受着温泉宫里的锦衣华服。

      不过,真的老虎来了,未必比她更撑得起这身华美的衣饰。

      她生得美,理当世间最好的衣饰来配。

      窦施然并未留意到越王的注视,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望着渐渐靠近的凤驾。

      姑姑突然来到温泉宫,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但她直觉不是好事。

      等到凤驾停在温泉宫前,越王领着众人上前跪下接驾。

      “儿臣恭迎母后凤驾,愿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女官挑开凤驾上的珠帘,扶着窦太后缓缓走出来。

      “璟儿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越王站起身,上前亲自扶着窦太后下车。

      “母后一路奔波辛苦了。”

      “温泉宫不算远,这一路有安儿陪着,哀家笑了一路。”

      窦太后话音一落,窦安然从凤驾中走出,眉眼低垂,朝越王盈盈一拜。

      “臣女窦安然拜见越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窦安然?

      依旧跪在地上的窦施然傻眼了。

      姑姑为什么把严氏的女儿带到温泉宫来?姑姑,明明已经许久不见严氏和她的子女。

      窦安然穿着一袭简单的蜜合色海棠春衫,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天气晴朗,多少带着点暑气,她身上竟披着银红洒金的披风。

      越王的眸光落在窦安然的瞬间停滞了。

      窦太后始终看着他的神情,在他失神之时,唇边漾开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安儿跟皇后一样,都是哀家的侄女,对了,璟儿,你从前应当见过安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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