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程

　　21：
　　阳光拉长了两人的倒影，医院大厅周遭的背景好像被虚化了。
　　岑溪深深呼了口气，顶着压力装得很淡定的样子，其实掌心已然悄悄地捏紧了。
　　林周似乎也很诧异会在这里碰见她，他手里攥着一堆签字单，还有刚去药房拿好的药，他走上前来，薄薄的白T映着少年清瘦的腰腹线条，他问：“你哪儿不舒服？怎么来医院了？”

　　岑溪紧张的冒汗，蹩脚的谎言脱口而出：“我的好朋友生病了，我来看看她。”
　　林周看起来确有几分倦怠，拢着清俊的眉眼，他问：“你一个人？”
　　岑溪僵硬点点头：“嗯。”
　　她抬起手，装模作样看了眼手表，扯谎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我快赶不及下一趟公交车了，先走了。”

　　林周这会儿似乎很空，拿到了药就不怎么着急了。
　　少年微微拢起眉心，面无表情时，这张苍白俊秀的脸上蕴着几分淡淡的冷意，他嗯了声，提醒道：“路上小心。”

　　门外夏日蝉鸣。
　　阳光把树叶的倒影切割成细密的碎片，一页一页的落在青灰色的石板上，迎面的风扑来，带着簌簌的声响。

　　岑溪悄悄转身往回看了眼，少年的背影挺拔如松，宽松短袖映着薄薄的背骨，阳光自他的头顶映了层淡淡的光晕，松软乌黑的头发，细瘦漂亮的脖颈，他看起来很像一棵淡漠的树。
　　并不孤独。
　　却无端让人觉得很疏离。

　　岑溪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缺乏勇气，她从小到大都是同龄人中胆子更大的那个。
　　但是几次在林周面前鼓足勇气，最终还是难以启齿。
　　她变得怯懦，怕捅破窗户纸之后和他连好朋友都不是了。

　　…
　　这个暑假过后，岑溪就再也没有见过林周。
　　应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她端正贴在书桌背面的墙壁，她每天数着手指头在等着开学的那天。

　　就算。
　　不能有什么。
　　但是只要每天都能见到他，就足够开心了。

　　开学的前夕。
　　岑溪在电梯里碰到了搬家公司的工人，炎炎夏日在楼道里忙上忙下，在林周家里进进出出。

　　她稍不注意，手里的钥匙掉在了地上。
　　岑溪弯腰，神色还有些恍惚，捡起钥匙像做梦一样回到家里。
　　妈妈端来煮好的绿豆汤，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杯壁泛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她捧着杯子，心不在焉抿了几口绿豆汤，过了会儿，她小声地问：“妈妈，门口怎么那么吵啊？”

　　徐连芊的声音温温柔柔：“林周没告诉你吗？我听说他是要和他妈妈去国外了，正好也把他的外婆接过去治病。”
　　美国的医疗条件，的确更好。
　　这也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岑溪垂着眼睫，浓翘漆黑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她怔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是为他的离开。
　　还是因为他一个字都没有和她说过。

　　她和他。
　　就算关系没有很亲近。
　　但是。
　　但是也算是好朋友啊？
　　怎么可以连说都不说一声。

　　岑溪闷着声：“他没和我说过。”
　　她放下手里的杯子，钻回了房间，眼眶酸酸涩涩，她抬手倔强的抹掉了眼尾的泪花，房间里开着窗户，还能听得见隔壁搬动重物的声音。

　　岑溪眼前模糊，胸口难过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重新爬起来，打开手机，眼泪猝不及防砸在屏幕上，她点开林周的微信头像，上次和他的对话，已经在好多天之前。

　　岑溪的手指头都有点抖，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在对话框，又依次删掉。
　　太难堪了。
　　真的太难堪了。

　　岑溪抹掉眼泪，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呜咽声好似被隔壁咚咚的声音所吞没。
　　泪水打湿了枕巾，她咬着唇，还是忍不住喉咙里呜呜呜的泣声。

　　少女的怦然。
　　悄声无息在这个夏天戛然而止。

　　应嘉大学开学的前一天。
　　程厌像是大发慈悲似的跑来问她：“明天哥开车去，要不要不顺便接上你？”
　　得意洋洋翘着尾巴，生怕她看不出来他是来炫耀自己一个暑假就把驾照拿下。
　　岑溪万分警惕：“收钱吗？”
　　程厌装模作样认真思考了一番：“给你打个九九折。”
　　岑溪面无表情：“你滚。”
　　程厌感觉她心情不是太好，整个人丧里丧气的，也不是很想和他搭话似的，脸上仿佛就写了两个字——【自闭。】

　　“让你白嫖行了吧。”
　　“随便你。”
　　程厌手欠，轻轻扯了扯她的嘴角，人工凑出个生硬的笑来：‘你别丧着脸，这样好像看见我很晦气一样。”
　　岑溪哦了哦，不想说话。
　　程厌絮絮叨叨个没完：“林周去了美国读书，你又冷暴力我，你们俩真不是人。”

　　岑溪听见林周的名字，心里还是会应激似的难受，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其实前不久，林周倒是有给她发过短信，问她是不是已经开学了。
　　岑溪回了个对字。
　　就没有了后文。

　　大学的日子，比岑溪想象中的还要枯燥无味。
　　刚开学时的军训就把人折腾的够呛，每天顶着烈烈的太阳暴晒，还有仿佛时间无穷无尽的站军姿。

　　十来天的军训结束。
　　岑溪被晒得黑了点，不过整个人看起来也更有精神了。
　　程厌不知怎么混了个班长的职位，不仅不用军训，还能帮教官训人。
　　他时不时就溜到岑溪的方阵，故意贱兮兮用奶茶来刺激她。

　　岑溪被气得半个月没再理他。
　　正式上课之后，岑溪每天沉浸在学习中，没空再去回忆自己曾经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

　　她的三个室友，渐渐的都谈了恋爱。
　　每天和男朋友一起去食堂吃饭，只有她一个人落单。

　　岑溪也不是没人追，只是没有她喜欢的。
　　室友每次看她干脆利落的拒绝她的追求者，仿佛都为她心痛似的，还非常的好奇：“小溪，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货色啊！”
　　岑溪想了想，脑子里又冒出林周那张脸，她看起来格外认真：“倾国倾城的。”
　　室友：“……”

　　岑溪和林周，也没有断联。
　　只是和美国隔着时差，偶尔微信上的几次聊天，看起来都像将彼此当成了树洞。
　　林周的学业似乎很忙，微信上也不怎么出现。
　　渐渐地，岑溪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对方回几个简短的字，她还能热脸去贴冷屁股。

　　岑溪回过神来，她一本正经地说：“我早已断情绝爱，无情无欲才是真正的强者。”
　　室友一个字都不信：“你晚上会偷偷摸摸看擦边男，别以为我不知道。”
　　岑溪：“……”
　　她淡定的哦了声：“我在锻炼我的意志力。”

　　擦边男也打动不了她的凡心。
　　看见就烦。

　　岑溪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学几年都会这么的枯燥无味，她的生活好像真的成了静若死水的一潭碧渊。
　　春去秋又来，和桥的秋天萧瑟又冷漠。
　　枫叶渐黄，晚风扑在脸上还有些微微的刺痛感。

　　岑溪每天从图书馆的必经之路，种了成排的梧桐树。
　　每每到了秋天，枫黄色的落叶铺满了长路。
　　她仰头望天，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她和林周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再联系过。
　　可能再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无疾而终的暗恋。
　　只能埋在那个炎热的夏日里。

　　岑溪闲着无聊的时候查过去纽约的机票，来回上万，飞行时间也要十几个小时。
　　漫长又劳累的旅途。
　　她觉得自己可能也是疯了，在大二那年的冬天，瞒着所有人买了张飞往纽约的机票。
　　纽约的冬天，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冷。

　　她在机场，有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要拨通林周的电话。
　　鼓足勇气打过去的号码，提醒却是空号。
　　她茫茫然的想起来，好像林周和她说过，换了手机号。

　　岑溪放下手机，坐地铁去了订好的酒店。
　　人生地不熟，不过停留短短三天。
　　岑溪就又坐飞机回了和桥，刚到宿舍就发现自己的脑袋很烫，似乎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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