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养崽忙（清穿）

　　皇上一时间怔忪在原地，往前进了两步：“皇玛姆——”

　　却见太皇太后面容沉静的立掌止住他未出口的话：“阿哥、公主绝不能有残害皇嗣、妒忌成性、品行不端的额娘，为了哀家的乖重孙，乌雅氏也绝不能留。”

　　皇上踱了几步，还是未下定决心。

　　太皇太后见惯了在前朝杀伐果断、独断乾坤的皇帝，这还是头一次见皇上有了犹豫之色，心内不免一叹。

　　她歇了手中的动作，将念珠放在一旁的炕桌上，拍拍引枕，唤道：“皇帝，来——坐下说。”

　　皇上依言坐下，神情却未见松弛。

　　太皇太后也不急，稳稳当当道：“玛姆知道，乌雅氏虽有不好之处，却也伴了你那么长时间，你不落忍也是正常的。可咱们也得为胤禛和徽婷（五公主）考虑考虑，乌雅氏牵连的不是贵人、庶妃之流，她谋划的是皇贵妃、贵妃和宜妃，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便是皇贵妃对胤禛没有芥蒂，能忍下这口气，她背后的佟氏一族，贵妃身后的钮祜禄一族能吞下这口气吗？与其日后胤禛为难，不如趁这次料理个干净。这是其一。”

　　“其二：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手段，后宫争宠各凭本事，却不能错了主意。这个口子不能开，也不能教后宫嫔妃觉得有了倚仗便能为所欲为，后头还有皇帝撑腰，更不必怕了。后宫不稳，前朝又如何能安？乌雅氏不单单是她一人的过错，更有她身后的乌雅氏一族胆大妄为、欲图不轨，如此必要严惩，以儆效尤！”

　　太皇太后话里有话，语句中不乏敲打，皇上不敢置喙，紧接着便面露愧色，起身恭敬的侍立着，并不敢再坐下。

　　太皇太后瞥了眼，舒口气，也收敛了些口风，面色缓了缓，漫道：“其三，皇贵妃统摄六宫，却出此纰漏，亦有监管不力之故。哀家想着，皇贵妃既然身体娇弱，总交给太后管事也不像话，六宫担子太重，便不要她多劳累了，贵妃、宜妃有孕不便，也有其他人可用。”

　　皇上不知如何想的，竟没有再出言替皇贵妃说情，只抱拳行礼道：“孙儿明白了，多谢皇玛姆教诲。”

　　这么说，便是应承了太皇太后所提的所有建议。

　　皇上又略思索了一下，又道：“徽婷自幼抱养去了宁寿宫，再选她的额娘原不妨事儿，只皇玛姆提了出身高贵，除了皇贵妃与贵妃，下面也就是安嫔、宣嫔与平嫔了，不知道皇玛姆属意哪个？”

　　宣嫔出自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有亲，也是后宫中为数不多的蒙古嫔妃之一。平嫔便是仁孝皇后之庶妹，一直在后宫待年，平时也多在储秀宫，并不多活跃。

　　安嫔李氏出身辽东铁岭将门望族，其父是总兵刚阿泰，更值一提的是其祖母为安亲王岳东的妹妹，家世不俗，亦是后宫中汉军旗妃嫔的领头人，但不知何故，并不为皇上、太皇太后所喜。

　　太皇太后却笑道：“平嫔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何能照顾好徽婷呢。哀家想着，宣嫔就挺好，宁寿宫她平素里也是常来常往的，与徽婷也熟稔。”

　　太皇太后停了一息，方道：“玄烨，哀家知道你不喜宣嫔，便给她后面的日子留个盼头罢。”

　　面对年迈殷切、又一心为自己考虑的祖母，皇上也只能连连答应下来。

　　“此案里亏欠贵妃与宜妃颇多，孙儿想着或是赐嘉号，或是晋位，不拘什么，总是个法子；妃位里也有了空缺，正好将平嫔、宣嫔提起来，皇玛姆以为如何？”

　　太皇太后沉吟些许，道：“也好，总不好让她们寒心，妃位上也四角齐全，免得有些人在动歪脑筋。”

　　祖孙两再闲话一阵，皇上便请辞告退了出去。

　　送走皇帝，太皇太后仍是放心不下，眉头又渐拢至一处，苏麻喇姑复回殿内，替太皇太后另更换了一盏茶，见状便唤道：“老祖宗......”

　　“苏麻喇姑，哀家是不是做错了？非是哀家必须要乌雅氏这条命，只是，乌雅氏不像是个认命的，皇上既然保了另一个，未免以后后宫生乱，便不该如此宽仁。”太皇太后说着手抵着额头，阖眼又叹了一口气。

　　苏麻喇姑就自动接手，替太皇太后揉按太阳穴，并宽慰她道：“皇上宅心仁厚，一时没想到后续也是有的，这不，您一说便取了您的主意么。”

　　“之前哀家瞧着佟氏虽有种种不足，唯有一点可取，便是对玄烨的真心，可她现在如此心窄，较孝昭差之良多，又如何能担得起国母之责。”

　　苏麻喇姑看着皇帝长大，多少能明白其中关窍，便笑道：“佟娘娘从来都是命好的。”

　　一语双关。
　　皇上看重母家，皇贵妃也全托赖了孝康章皇后才有如此地位。

　　太皇太后噎了一下，“罢了罢了，之后惠妃、荣妃得了协理，希望她能想通写吧。”又感叹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不过如此了。”

　　“咱们宣妃娘娘也会的。”皇上虽还未下旨，但苏麻喇姑已然换了称谓。

　　太皇太后却摇头道：“哀家瞧明白了：皇上啊，要用蒙古，却不能被蒙古钳制，他要的是蒙古的臣服。这便注定了蒙古来的妃嫔不论受宠与否，都不会诞育子嗣，前朝后宫，都不会再出一个我了！”

　　“老祖宗......”苏麻喇姑又唤了一声。
　　“你不必找词宽慰我，老婆子人虽老了，心却没老。我今日替宣妃开口要了徽婷，也是我这个做老祖宗的，唯一能扶一把她的，便是日后我去了，看在徽婷的份儿上，皇上也不会过于冷落她的。不提这些糟心事，哀家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你且附耳过来。”

　　苏麻喇姑照办，听着太皇太后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福礼自出门不提。

　　过几日，永和宫传来消息，德妃乌雅氏因忧思过甚，暴毙身亡，内务府欲请问丧仪规制，皇太后却恰好“病了”，承乾宫的皇贵妃也正养病不问世事，没办法，内务府的折子便递到了乾清宫案头，皇上却留中不发，亦未有恩旨下达，后宫诸人见状纷纷闭门，不听不问。

　　次日，乾清宫出的旨意反而是皇上为四阿哥胤禛、五公主徽婷更改玉牒，四阿哥生母为皇贵妃佟氏，五公主生母为宣嫔博尔济吉特氏，至此，史册中不再有德妃乌雅氏。而乌雅氏的名号更难在后宫中闻说，以至于众人亦记不起曾有位德妃位主永和宫。

　　同时，又有一则消息疯卷六宫：皇上令内务府新制一件金宝与两件金印。

　　如此，明眼人便知道后宫的位子要动一动了。于是，众人多为自己的前程奔波，更鲜少有人会关注乌雅氏了。

　　荣妃圣宠不在，也不再奢望晋位，而惠妃不同，她虽不图圣宠，却总想为大阿哥争一争。

　　她也自信，自家是四妃之首，儿子又行长，这个金宝，一定是为她定制的。

　　自消息传至后宫，有心逢迎的自有杆秤，有望弥补妃位的空缺就那几人，其中宣嫔最稳当，然而自打皇太后称病时，宣嫔就小包袱款款，背去宁寿宫侍疾了，顺带着跟五公主亲近亲近，众人是求告无门。而惠妃则一改往日眼高于顶、处处挑刺的做派，延禧宫迎来送往，就没静下来过。

　　这一日，大阿哥好不容易休沐，甫一进延禧宫门，便怔愣住了，连忙给惠妃和几位庶妃问安。惠妃还问道：“怎么今日来请安了？”

　　仿佛很惊喜的样子。

　　能来的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见状纷纷借口有事，请辞各自方便不提。

　　大阿哥撩袍，自己给自己添了杯茶，闷声道：“瞧额娘说的，除了休沐日，儿子哪里有空能来给您请安呢？”

　　惠妃一拍额头：“对对对，额娘都过糊涂了，今天廿八了。”

　　这根弦搭上，惠妃很快的便理出儿子所需要的，一一吩咐下去：“锦画，没看见大阿哥一脑门汗么，还不拧个汗巾子来；锦书，快去小厨房，让做些马蹄糕和驴打滚端上来。”

　　马蹄糕与驴打滚都是大阿哥爱吃的糕点，自惠妃知道后，延禧宫都是常备的，只这几日多做的是花糕，小厨房一时不凑手，便没有备着。

　　大阿哥可是知道额娘对自己的疼爱，这下子愈发的好奇，也就直截了当的问出口了：“额娘，她们来做什么？有什么事能比您儿子更重要的？”

　　惠妃接了锦画手里的汗巾子，走到大阿哥身边亲自给他擦拭，笑意盈盈道：“当然是大好事！你皇阿玛预备册封贵妃，她们是来恭贺额娘的，你以后就是贵妃的儿子了！这还不值得开心吗？”

　　大阿哥听了后却不是惠妃料想的那般高兴，他拉着惠妃坐下，不解道：“额娘是听谁说的，皇阿玛要晋您为贵妃？”

　　“额娘贵为妃位之首，除了我还有谁？”

　　“哎呦我的额娘嗳，您的四妃之首都多早晚前了，您也不看看，之前七嫔之首的安嫔现在还是嫔位，升上来的可都是压在她后面的。儿子都听说内务府可遵的贵妃的例儿给翊坤宫添补，您在后宫怎么就不知道呢！这下子尾巴翘早了吧。”

　　惠妃自是不信，却看锦画眼神躲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怒在心头，汗巾子直接糊在了大阿哥脑门上：“这是你给额娘说的话！我这么着都是为了谁？”

　　大阿哥摘了汗巾子还是笑嘻嘻的，作揖道：“儿子知道您都是为了我，额娘莫气、莫气，皇阿玛前两日还夸了儿子的武学愈发进益了。”

　　惠妃就冷笑道：“那文章呢？”

　　大阿哥一时卡壳，自然好好的感受了一番亲额娘的恨铁不成钢。

　　末了大阿哥又劝道：“额娘，皇阿玛的心思最是难以揣摩，您也别难过，焉知您没有册为贵妃、皇贵妃那一天呢？”

　　惠妃梗在心口，却知道儿子一直是这般莽直的性子，只能哄自己罢了罢了，又不甘心道：“......你啊，日后说话也要注意场合，延禧宫自是不要紧，其余的地方，三人成虎。算了，你还是多找明珠问问，他会教你的。”

　　不提明珠也罢，一提明珠，大阿哥的精气神瞬间就出走了。

　　惠妃便问：“你这是做什么相？”

　　“额娘，我见着之乎者也头疼，看见明珠更疼百倍。”大阿哥诚恳道。

　　惠妃捂心口：“......”

　　**

　　且说一应料理完后，皇上召钮齐双乾清宫问话，间中提到郭莹华日常饮食可好。

　　钮齐双皱眉道：“娘娘这几日颇有些神思不属，纵使奴婢再如何尽心侍奉，也提不起胃口，饭量都减了一半。”

　　“可知为何？”

　　“妇人孕期最易多思，奴婢与娘娘谈天时发现，娘娘对分娩很是恐惧，按理说娘娘已生产了两回，不应该再如此害怕，奴婢揣测，约莫是之前晕厥吓着了。娘娘虽不提，却很是担忧小阿哥因此受到影响。”

　　钮齐双解释完后，皇上有几息时间都没有出声，钮齐双不敢抬头去看，只摒气候着下一句吩咐。

　　“太医也诊不出来？”皇上问道。

　　“奴婢私下问过沈太医，太医只说：只能等娘娘生下阿哥之后才能知晓康健与否。”

　　皇上点点桌子，“她，还有没有别的愿望？”

　　钮齐双踌躇一会儿，道：“娘娘仿佛有些想家......”

　　“朕知道了，回去后勿要多言，你下去吧。”

　　“是。”

　　三日后，翊坤宫上下装点一新。

　　郭莹华饭后散步时见了不免好奇，还问道：“怎么今日都这么勤快？”

　　“老夫人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当然要隆重些了。”山茶喜气洋洋道：“皇太后特意恩准夫人提前进宫陪产，山杏她们已经提前在神武门那里候着了，这会子估摸着已经接到人了，您放心就是了。”

　　“啊？”郭莹华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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