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观

　　太阳早早就出来了。

　　才打扫完山门，玄一就嫌挪动屁股都累，干脆躺到廊檐下呼呼大睡。

　　妲木嫌弃她，但也不说什么。

　　大殿是轮值打扫，但还是有顾不到的地方。

　　占据大殿一半的是山鬼像。

　　山鬼坐在花豹的身上，旁边有只龇牙咧嘴的文狸。

　　每年夏天，山鬼像拖家带口出来晒太阳。

　　涂青青担心地道：“就这么搬出来？这不太好吧，我们是不是要先沐浴焚香？”

　　在涂青青的印象中，神佛像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可随意搬动。

　　妲木道：“没那么麻烦。”

　　话虽如此，涂青青搬动之前还是低声念叨“请勿见怪”。搬动神像时，她想起来印象源自何处，年幼时，母亲一直念叨着要生个儿子，为此试了不少各种生子秘方，还有求不完跪不完的神佛。

　　直到母亲终于如愿生下弟弟，母亲坚信是请回家中的送子神像的功劳，即使是坐月子期间，也要每日跪拜、擦拭送子神像，仿佛着了魔。母亲更不允许她对神像不尊重，若是她在神像面前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都会被母亲训斥。

　　“原来小红在这里。”如山蹲下身，在神像的背后翻捡，最终拿起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

　　大概是常年呆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布娃娃灰扑扑的，身上结满了蛛网。布娃娃的头发是染成青黑色的毛线，眼睛是红贝壳，身上一件露出红色的灰衣，手脚因制作者的手艺尚未成熟，露出几段针脚，不过这样显得更加恐怖。

　　但如山不这么觉得。

　　“我找了很久，怎么都没有找到，是谁把你丢在这里？”如山自言自语。

　　“啊，我的木马也在这里！”如海惊道，她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我记得当时借给你，后来再也没见过。”

　　如山道：“我还给你了，是你自己弄丢了。”

　　如海道：“骗人，明明是你弄丢了，居然说还给我了。如果还给我了，木马怎么会在这里？”

　　如山道：“我怎么知道，也许是你忘记了把木马放在这里。这木马真可怜。”

　　如海道：“逃避责任的胆小鬼！”

　　如山道：“谁会喜欢那种东西，是你记性太差！”

　　如海道：“我早就想说了，有谁像你一样喜欢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如山道：“见一个男人爱一个男人，你又好到哪里去？”

　　如海震惊道：“原来你一直这么想？”

　　如山没有说话。

　　争执吵醒了梦中的黎牙。她打了个哈欠，道：“吵什么吵，有问题不能打一架？”

　　如山和如海同时瞪向她。

　　黎牙大惊失色：“那是什么东西？”

　　如山和如海莫名其妙，她们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黎牙揉揉眼睛，坚定地道：“我刚才真的看到有个黑影从你们脚下窜过去，肯定不是老鼠。”

　　如山道：“我们这里没有老鼠才不正常。”

　　如海道：“可能是鼹鼠、水鼠，或者是黄鼠狼。为什么猫会怕老鼠？”

　　如海接完话，哼了一声。

　　如山也哼了一声。

　　黎牙微微犯愁，她实在没什么对付小孩吵架的经验。

　　黎牙道：“你们互相认个错，道个歉，不要吵架了。如海喜欢人说明她对生活充满期待，如山喜欢的东西只是不太寻常——如山！”

　　如山原地消失了。

　　一个白色光圈出现在如山待过的地方，光圈在旋转，洞口越来越小，片刻功夫，洞口只有刚才出现时的一半。

　　如海想也没想，双手撑开那洞口，直接钻了进去。

　　黎牙大惊失色：“等等——我去找妲木！”

　　可来不及了，如海太用力，洞口一下被撕开大口子，一人一猫掉了进去。

　　黎牙头晕目眩，等她翻身后，才看清自己在哪里。

　　她们在某处洞穴中，头顶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四周到处都有挡住前方去路的壁，有的壁上还有白色光圈。虽然像是洞穴，但一点也不压抑，也不会呼吸困难。

　　“这是什么地方？”

　　黎牙跟在如海的身后。如海一直往前走，好像她知道目的地似的。

　　突然，如海顿住脚步，弯腰捡起什么。

　　黎牙惊讶道：“那不是如山的布娃娃么？她也掉进来了吧，怎么没看到她？”

　　如海手上是一个灰扑扑的红色布娃，她忽然指向某处，道：“谁在那！”

　　一道黑影慌慌张张跑过，躲进最深处。

　　一人一猫紧追不放，追得近了，才发现企图躲藏的影子是个红衣女人。

　　她个头不大，跑起来灵活得像个兔子，到处东躲西藏，有时眼看要追上她，她就钻进白光中，出现在另一面墙壁前。

　　两人一猫累得气喘吁吁，最终，趁红衣女人不注意，黎牙一爪扒拉住她的衣裙。

　　红衣女人气道：“松开！小心我打你！”

　　红衣女人使劲拉黑猫，不想把裤子拉开一道口子。她惊道：“我的新裤子！”

　　红衣女人心疼得不得了，可又顾不上和黎牙掰扯，嘟嘟囔囔要从转角溜走。不想如海早在一侧等着，红衣女人一出现，她伸手就是一拳。

　　“得罪了！”

　　不过——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怎么你们这些小辈都敢欺负老人家了！”

　　红衣女人一手拎起一个，十分不高兴。

　　“放开我，放开我！”

　　如海挣扎着，还趁红衣女人不注意，将一道符“啪”地贴到女人的脸上。

　　“……”红衣女人撕下来，冷冷地盯着如海。

　　如海傻眼道：“怎么没用？”

　　红衣女人冷笑道：“玄一和妲木怎么回事，连一个小孩都教不好？”

　　黎牙抓住了重点：“你认识玄一和妲木？”

　　红衣女人冷哼一声，手一松，一人一猫掉在地上。

　　她道：“妲木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论辈分，你们还应该叫我一声师祖！”

　　如海道：“你把如山藏哪了？”

　　红衣女人道：“跟我来。”

　　一人一猫跟在红衣女人的身后。这个空间似乎没有尽头，有的地方空旷，有的地方狭窄，目之所及都是泛着微微光芒的墙壁，除了有的角落里堆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看起来像垃圾堆，但又不是真的垃圾，那些东西只是看起来太老太旧，被人遗忘了。

　　黎牙忍不住问道：“你是人，还是非人？”

　　黎牙觉得红衣女人十有八九是非人。这么问不过是觉得走在这地方有点诡异，努力找话题。

　　红衣女人却突然停下脚步，指向一个光圈，道：“那里是出口，赶紧走。”

　　如海道：“如山呢？”

　　黎牙道：“我们先出去，问问玄一，也许她知道。”

　　红衣女人扶额：“小孩真是麻烦！我没看到如山，你们再不出去干脆在这里呆一辈子好了！”

　　顷刻之间，红衣女人的身影模糊了，仿佛一团烟雾般散开，变得又高又大，成了张牙舞爪的形象。

　　黎牙搭在如海身上，小声道：“我们还是先走吧。”

　　如海迟疑道：“也许如山受伤了。”

　　红衣女人的声音响彻四周：“不听话的小孩就该被惩罚——”

　　“啪——”

　　烟雾顿时四处逃窜，最终变回了红衣女人的模样。她捂住脑袋：“谁？谁打我？”

　　“如山！”如海打断红衣女人的话，匆匆忙忙跑上前，那里有个人影。

　　人影回过头，看见如海，举起手中的东西，道：“你看这是什么？”

　　如海道：“摩喝乐！”

　　如山道：“是我七岁生日的时候，你送给我，还记得吗？当时你买不起，就下山去找人学怎么刻，手还破了个大口子，结果不小心被我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地方。”

　　如山手中的摩喝乐是个木娃娃，着红背心，系青纱裙，戴着小帽子，美丽又诡异。

　　如海道：“那年你送给我的礼物是老虎的骷髅头。”

　　如山道：“你明明很害怕，还跟我说你很喜欢。”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笑了起来。

　　“我……”

　　“我……”

　　如山如海同时开口，她们又笑起来。

　　如山顿了顿，道：“对不起，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想说的是，能够喜欢别人是了不起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永远热情和快乐。”

　　如海道：“我也要道歉，虽然我不喜欢，也不该对你的爱好说三道四。”

　　如山笑道：“我原谅你。”

　　如海道：“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如山歪头道：“我们一直都是。”

　　“真恶心，你们是当我死了吗？”红衣女人忽然大声嚷嚷。

　　黎牙道：“所以，你是谁？”

　　红衣女人捂着额头，哼哼道：“我？哼！说出来吓死你们，我可是——”

　　如山道：“你是地基主，是房子的保护灵，年代久远的房子就会有像你这样的妖怪。”

　　红衣女子道：“什么妖怪，那是你们人类的说法，我有名字，记好了，我叫阿禅！人也找到了，赶紧出去，吵吵闹闹的烦死了。”

　　阿禅十分不耐烦，干脆一手拎起一个，扔进了光圈。扔完如山和如海，阿禅看下黎牙。

　　黎牙默默退后一步：“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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