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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其实简南并没有想好怎样挤进去，显然莫小亦也发现了这点，仰着头冲她发怒，“果然女人的话最不可信。”
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简南哭笑不得，“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嘛，哎，莫小亦，你走慢点，等等我……”
莫小亦不领情，“我为什么要等你，你已经拖了我很多后腿了。”
简南看到他呼出的气，在他面前形成一团雾，融合了他可爱的表情，模糊了岁月，像极了小时候，简南跟他爸爸斗气的场景。
“小南，慢点跑，等等爸爸，小南……慢点……小心摔……”他爸爸话还没说完，她就真的已经摔倒了，下巴重重地磕到了水泥地上，一阵麻木和头晕，然后剧痛感袭卷全身，连哭都不利索了。
身后的父亲“啪”地一声将手上的东西全扔到了地上，跑到她身边，将她抱起时，她的下巴已经满是血了。她看到父亲眼中极度的担忧甚至恐惧，她好像才开始懂得愧疚。
长大后她才慢慢了解，任何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都是甜中带苦的，不可能是纯甜的，就好像咖啡，好像亲情、友情、爱情。
猛地被人一撞，简南回神，抬眼望去，莫小亦正挤在几个人中间，忿忿地推着，可他力气太小，边上的人都没理他，他依旧气呼呼鼓着腮帮使着劲，像《狮子王》里的小辛巴。
简南忍俊不禁。
不得不拿出了自己的记者证，扯了嗓门大喊：“我是记者，是来报道事实的，请大家让一让，让一让……”
她周围的人听见后，立即跟前后左右的人传了开去……
“是记者。”
“是记者。”
“有记者来了。”
“真的记者。”
……
人群越发骚动得厉害，但也真的都缓缓往两边挪，给她让了条小道，只留下莫小亦还呆愣在中间，像只受了伤了小动物，惹人怜。
其实简南并不喜欢这样，但实在也是无奈。
莫小亦突然反应过来，表情一跳，也不管后面的她，撒腿就往中间跑。
小兔崽子，就管自己。简南急忙跟了上去。
赵程暄看到一起过来的两个人，很是不解。看了眼莫小亦，示意他先进里面去，莫小亦虽然并不乐意，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他，嘟了嘟嘴，然后乖乖往里走。
然后简南站上了台阶，和他站在一起，两人对视的瞬间，彼此都有了些恍神。仿佛这一刻有多么神圣，是他们盼望已久的，她带着真诚，在他最危难的时刻，来到他面前，给他心安。而他，一直在这里，等她来，不管千山万水、几生几世，为一个她。
彼此都没有说话，好像周围的嘈杂都不存在。
总花无百日红，昙花则更快。低头的一瞬，赵程暄手上的戒指在太阳光下射出一道光亮，将她隔在了外面。
“简南姐。”摄影师小李的声音适时地传来，简南偏过身，对他说：“哎，你到啦，那我们开始吧。”然后退到一旁，把舞台让给赵程暄。
足足两个小时，人群才肯安静下来，给赵程暄几个小时的时间，开会给他们一个答案。但没有一个人离开，只是都坐在了地上，不吵不闹地等着，为他们自己争取应得的利益。
这一刻，简南非常同意他们，相对的，就有些憎恨赵程暄。她觉得这样很矛盾，却找不到矛盾的根源在哪里，甚至都搞不清楚是她自己的问题还是赵程暄的原因。这样的感觉她并不喜欢，想挖掘又不知从哪里入手。
“简南姐？”摄影师推了她一下。
简南略惊，“嗯？”
“可以进去了。”摄影师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她平时不会这样走神的，特别是在采访的时候，简直可以用全神贯注，雷打不动来形容。
简南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只好搪塞道：“昨天没睡好，今天人都不利索了。”
“怎么了，写稿任务太重了，还是这件事情让你为难了？”赵程暄听到后，插了话进来，摄影师便不好再说什么。
简南一愣，“当然不是，我家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最近正在装修，生怕别人听不到，不知道他们的名气，搞得我有些精神衰弱。”
她当然不能说是，但也不能实话实说，承认是自己私人的事情，这样会让人觉得公私不分，会怀疑她的专业素质，更会影响她们报社的声誉。只好随便编了个借口。
赵程暄看着里面，说：“那你还是暂时找个地方呆一段时间再说吧。”
简南答：“不碍事，开会要紧。”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电梯间，人总是会遇到这样的时刻，在电梯间这种密闭的空间里，不由得紧张，不由得没话说，区区几分钟，比任何时间都更尴尬。
到会议层时，简南看到莫小亦一个人拿着本漫画，在大厅里蹦来跳去，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
“小亦，别闹，去爸爸办公室好好做作业。”赵程暄的话十分严肃，简南听了都不禁觉得有些不近人情，果然莫小亦一听就低下了头，没了刚才的鲜活劲。
过了一会，在大家都觉得他就要走进去的时候，莫小亦却猛地抬头，执拗地说：“我不，我不喜欢做作业，更不喜欢待在爸爸办公室……”
看着赵程暄越来越阴沉的脸，简南在心里叫了声不妙，下一秒立刻跨步上前，走到他旁边说：“赵总，小孩子就不要太苛刻了，现在还是开会要紧。”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只听他说：“王秘书，看好他，别让他到处乱跑，等我开完会出来再说。”
众人听了都松了口气。简南往左边看去，莫小亦也正好看着她，依旧面无表情，不过毕竟是个小孩子，再会装也是逃不过简南的眼神的。明明莫小亦的眼神，现在看她，有些略微不同，至于不同在什么地方，那不同的是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秘书这时候紧张地跑了过去，抱了莫小亦就往另外一边走，莫小亦也没挣扎。是个欺软怕硬，会看形势的小孩子，简南心想，笑了。
这个笑容，正好看在赵程暄眼里。
近看，其实简南并不是太漂亮，脸上长了几颗痘，颧骨处也有淡淡的斑点，但就是整个人看起来……人淡如菊，大概形容的就是她了，赵程暄心想。不像他的妻子，莫筱雨，嚣张任性，她想要的东西非得弄到手不可。
“赵总，赵总？”公关部经理的声音传来，赵程暄才镇定下来，跨步进了会议室。
会议开得很激烈，各部门领导和工人代表在那里争辩，双方互不满意，始终没个结果出来。大概过了几个小时，赵程暄不由得抽起了烟，会议室里变得烟雾缭绕，气氛模糊，安静得过分，没人说话。
最后赵程暄拍案，“涨薪可以，让他们等三天，得把现在的局面控制住，把最棘手的事情交代清楚，把几大商场的订单按时完成了，然后会给出个满意的方案。他们总不希望公司不经调查，随意给个解释吧。”
然后他转眼看往工人代表，“再说，公司亏了，对他们也没好处，除非他们是不想在这儿干了。不然，我们总是在一条船上的。”
其它领导交头接耳几句，也都缓缓点了点头。
工人代表也被他的气势所震，没有反对，过了一会儿，无奈地点了点头，“放心，赵总，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先稳定住他们的情绪。”
赵程暄眉头依旧紧锁，好像还不满意，随即将目光投向简南，“简编辑，你站在媒体的角度，怎么看？”
其实简南清楚，赵程暄是想知道她会怎么报道这件事，然后他好做回应。简南诚实不客气，“媒体有自己的原则，用事实说话，你们怎么处理我们就写什么，只求做到不加浓重色彩，不无风起浪，不信口胡诌。”
“那么，”赵程暄冷笑一声，“会怎么看待加薪的问题。”
简南往会议桌一扫，“有多个角度。如果是正面的，可以说鸿际电子顺应民意，宽容为上，为工人利益为重，公开承认过去管理方式上的严重错误，积极改正。如果是负面的，自然是，本身有愧，无奈民意所迫，为求自保，不得不提薪，背地里依旧苛扣盛行，虐待成性……”
赵程暄不出声，等着简南继续说下去。
简南无奈，只好实话实说，“只要赵总您是什么目的，我就会尽量据实以报。”
她很聪明地把皮球又踢回给了他。
赵程暄又问了其他人，看他们都没意见了，他挥手说散会，并派了副总领着工人代表出动宣布结果、安定民心。
大家都慢慢散去，赵程暄叫住了简南，“你很聪明。”
“不及你。”
“你就不怕我撤销对你们报社的投资？”
“你是个低调好面子的人。”
“何以见得？”
“你从不接受任何私人采访，也不透露家中情况，说话少有纰漏。”
“噢？你观察很仔细，也很会说话。”
“我不爱戴这种高帽，戴在头上顶痛的，又不好摘。”
赵程暄被她难得调皮的表情逗笑出来，“那要是我只拿你开刷呢？”
简南严肃地看向他：“那很可惜，我只能告诉你，我首先是名记者，然后才是名员工。”
赵程暄挑眉，越来越有意思。
刚走到他办公室门口，门被推开，莫小亦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没有了刚才的戾气，像个普通的小孩子，满口的稚气，“爸爸，我肚子饿了。”
赵程暄抬手看了眼表，“嗯，你等一下，马上就去吃晚饭。简南，你也一起吧，我先进去放下东西。”
“那个……”简南本想拒绝，却一时想不到好的理由。
赵程暄一副势在必得，不容拒绝的神情，转身走进办公室，没有跟小孩子眼神上的交流或是身体上的接触。父子之间客气得像路人。
简南站在门口，对着莫小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是尴尬。可看到小孩子的表情，她不想离开了。莫小亦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受伤，即刻就隐去了，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控制情绪。谁说富贵人家的孩子都是纨绔子弟、头脑简单的？要还这么说，简进肯定跟他急。瞧这莫小亦，将来必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简南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对着外人的时候，他会那么抗拒，那么故意惹怒别人。可她不能明白，赵程暄为什么对这孩子，看上去那么冷漠。好像……简南被自己脑中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否定掉，这不可能的。
莫小亦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却不知道要安慰他什么。
赵程暄出来的时候，只看到简南脸上欲涌而出的母爱，看着莫小亦。他有些诧异，似乎他从来不懂这种感情，从他自己孩童时代起，母爱就是天上的月亮，摘不到。
他走过去，玩笑似地说：“简南，你该不会也是被他欺骗了吧，用不着同情，他在家里嚣张成什么样子你是没见过。”
简南却走到莫小亦身边，牵起他的手，“我想，是你不明白。小亦，我们走。”
两个男人都是一愣，赵程暄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至少是当面说。
莫小亦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语气，虽然小，但他懂得分辨真与假。只是他还小，并不能正确理解现在自己的想法，只是下意识地挣脱，因为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慌张。
简南却没给他机会，紧紧地握住。到最后，莫小亦只好放弃。
饭店是赵程暄挑的，木地板，米色系的墙，三角形的桌子，随意地分布在整个空间里，桌子之间都留一片凹下去的缝隙，铺上碎石，插着翠绿的竹子。不得不承认，简南有些喜欢这里。
赵程暄推开一把椅子，示意简南先坐，“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挑剔，我就自作主张了，不过这是家浙菜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莫小亦已经迅速地挣脱了她的手，坐上了另一边，简南笑了笑，“挑食容易老得快，我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噢，”赵程暄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我见过的女人，一般都是挑肥捡瘦的。”
“故作姿态和左右取舍都很损伤脑细胞，我是个脑力劳动者，损失不起。”简南毫不掩示她对某种人的厌恶。
赵程暄也不掩示自己对她的欣赏，很少有时候，他会接不上一个女人的话。
莫小亦却叫了起来，“你们还吃不吃饭啊，我快饿死了。”
赵程暄将菜单拿给简南，她一笑，“随便点吧，我真的什么都可以。”
饭间，莫小亦安静得很。应该说，简南从没见过他吵闹，他看上去远远超过一同龄孩子的心理年龄，只顾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而赵程暄也好像没看见，只顾着吃东西，或是跟简南聊这次的事。
“简南，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耀眼？”赵程暄突然转了个话题。
简南一惊，咽下一口汤 ，用手撑着头，“别开玩笑了，我只听到过深沉、老气、没趣、在三个人中间就可以完全被埋没，这一类的形容词和词组。”
“哈哈，”赵程暄笑道，“就是这样的你，很耀眼。”
简南看着眼前的菜，突然没了食欲，有些东西，过犹不及。只得放下筷子，问：“那你可曾听人说过你看人不准？”
赵程暄似真非真地想了想，然后说：“还真没有。你们记者就是喜欢创根挖底，非要跟人争辩到底，别人纯粹的一句赞扬，就好像有什么企图，或是要害你们，累不累？”
赵程暄看得很清楚，他很深邃，但很真诚，很适合当一个领导者。所以当年他的老丈人，鸿际电子的创始人莫沛鸿，才会选他当接班人的吧，简南猜想。
由于两人都很忙，一顿饭很快就吃完，简南坚持要自己打车回家，赵程暄也没硬送。
直到看着简南坐上的的士消失在转角处，赵程暄才领了莫小亦，开车回家。
到家时，莫小亦已经睡着了，赵程暄只好抱着他进去，在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人，表情异常严肃时，他有些紧张地喊了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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