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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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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宁泽离开后，秦云捧着自己的毕业证书发呆。
自周宁雨去世后，她好像从未连贯回忆过和周宁雨的一切。
她不敢，更抗拒。
但她现在越来越分不清兄弟两个，她不得不从头开始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云一直觉得自己很迟钝，小时就是如此。
学龄前的福利院像间纯净的无菌室，一群孤零零的小伙伴相互玩耍，院长爸爸竭尽所能温暖他们，她不懂自己的特殊。
直到上了小学，她才明白了一些。
原来别人都有爸爸妈妈的，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不用交学费，也不是所有小孩的裤兜里都没钱。
自卑和敏感充斥了她的整个学生时代。她成绩不好，在其他小朋友为拿不到满分而被父母责骂时，她就已经吊车尾了，到了中考阶段，那条代表智力的分界线更加清晰，她甚至考不到一个像样点的高中。
若论片区，她只能继续留在云城最差的中学，她在这里读了一年，院长爸爸为不让小流氓骚扰她，天天蹬着自行车接送她，风雨无阻，生怕出一点差错。
初二的某一天，院长爸爸看着她的成绩单发愁。她天生貌美，却不聪明，这样的女孩提前进入社会，可以预料会是什么光景。
那绝不会是一条平坦的路。
院长爸爸背着她去了周宁雨的画室，几次登门，恳求周宁雨收下她。
周宁雨那时二十几岁，尚未成为如今赫赫有名的艺术家，不过一直有为福利院免费提供画材，才和院长有了点联系，他态度模糊，让秦云过来试试。
院长爸爸喜出望外，带秦云来了，可令他失望的是，教秦云的并不是周宁雨，而是周宁雨画室中刚刚毕业的一个大学生。
所幸秦云争气，对画画还真有点天赋，那位年轻老师很快便意识到再教下去会耽误了她，将她引荐给了另一位资深画师李老师。
学艺术十分昂贵，那几年的福利院虽有无名资助人出钱出力，但数字到底是固定的，院长爸爸从院里挤出可丁可卯的纸和颜料，让秦云别担心钱的事儿：“好不容易考上高中，人才云集，你一定要上央美。”
院里的东西，她多用一分，别的孩子就少一分，她只能孤注一掷，没日没夜地在画室里练习。
一个阴雨连绵的夜里，外面电闪雷鸣，画室内的秦云趴在桌上休息，一幅半成品人像放在一边，有人轻轻拿起，在上面改了几笔，秦云醒来时看到的就是画中院长爸爸栩栩如生的脸，她怔了怔，连忙站起。
凌晨三点……还有老师和她一样没回家吗？
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开，秦云俯身，捡起一件散着清冷香气的白衬衫。
谁给她披上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秦云推开一个亮着灯的房间。
男人的背影清瘦，只穿了一件工字背心和棉质长裤，他弓着腰、拿着笔，肩膀的肌肉块块鼓起，常人画画都会灰头土脸，他的姿态却松弛随意，一点颜料不沾身，好似天生就这么干净。
察觉到有人进来，他不悦地回头。
那是她第一次见周宁雨。
她难以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只觉得心脏狂跳，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般窒息。
她没想到，周宁雨本人竟比照片还要英俊。
“周老师……”
“出去。”周宁雨冷淡看着她，“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秦云赧然。有的，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有人告诉过她，周老师的房间不允许私自闯入。
她关上了门。
心跳还是不正常，她努力吐息，把衬衫挂在门把手上，回了自己的学生画室。
她熬了一夜，第二天状态不佳，李老师看了看她的画，有些意外：“这是周老师给你改的图？”
秦云想起昨天那个曲高和寡的漂亮男人，小声嗡嗡：“嗯……”
那之后，她每周六日在画室通宵都能得到周宁雨的指点。
他从不露面，只在她小睡的时候才来，寥寥几笔就能给一幅学生作品增添韵味，秦云拼命学习，渐渐沾了点他的风格，一跃成为云城美术生最受瞩目的那个。
又是一个阴天，眼看要下起暴雨，秦云准备早点回院里，周宁雨却突然推开了门。
他好像常年不见阳光，肤色有种苍冷的白，她吓了一跳，有点不知所措。
“跟我来。”
秦云一头雾水，周宁雨又说：“带上你的画具。”
秦云去了，局促地坐在一边，周宁雨也不说话，只是画画。
优秀画家的绘画技巧难得一见，况且周宁雨很少速写，这又是必考项，她瞬时明白周宁雨是在教她应对艺考，于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观摩中，不时模仿着落笔。
她没可能跟上周宁雨，不由得有些心急，周宁雨背对着她抬眸，斜前方是一面镜子，清晰映出她焦灼的表情，他放下笔：“不要急，我等你。”
周宁雨架上一张16k画纸，又去画别的了。
角度原因，秦云看不到他在画什么，她只听到周宁雨平稳的呼吸声和炭笔摩擦纸张的沙沙细响。
画完时天都黑了，窗外啪嗒啪嗒下着雨，她晃了下神，发现已经半夜了。
她急忙收拾东西，鞠躬道歉：“对不起，周老师，耽误您时间了。”
周宁雨不在意地摇头，递给她一张素描人像。
纸上的人赫然是她。
秦云愕然，抬起头时看到了镜子中自己的脸。
周宁雨通过镜子淡淡看着她，无波无澜，无喜无悲。
“雨大了。”他盯着秦云，说的却是外面的天气。
秦云恭敬地问：“您不准备回家吗？”
周宁雨没答，他拿起了调色盘，挤出一点水彩颜料。
周宁雨是画油画的，极少碰水彩，秦云愣愣坐下，震惊过后，她麻利抽出一张新画纸，飞快跟上。
三个小时过去，秦云腰酸背痛，她洗干净画笔，周宁雨蜷缩成一团，竟是坐着睡着了。
她解开外套，披在他身上。
周宁雨动了动，又闭上了眼：“穿上。”
秦云僵住。
现在是秋季，她只在外面套了一件带拉锁的卫衣，里面是不合身的小半袖，紧不说，还露了一点腰，放在平时，她怎么也不肯穿成这样的。
但这会是半夜，除了周宁雨没别人，她没料到周宁雨会醒。
她尴尬地穿好衣服，几乎落荒而逃。
此后一年半，直到秦云的高三开学，周宁雨没再出现过。
他去国外进修，顺便拿了个国际大奖回来，猝不及防的获奖让画室名声大噪，求学者纷至沓来。
周宁雨开了个集训班，收了十几个有潜力的美术生，院长爸爸一听说，立马舔着老脸去拜访他，求他让秦云也跟着一起。
集训班三个月的费用足有五万多，资助人给的钱所有孩子均分，每人两三千一年，这个金额在院长那里算是巨款，秦云忙拉院长爸爸回去，不想让他花这个钱。
院长爸爸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别担心，资助人打听到你要艺考，特地给你多拿了些。”
反复折腾几次，周宁雨终于松口，学费打了点折，但不多，仍属于能让秦云失眠的数字。
每当辗转反侧时，她都在心里发誓——
她一定要对得起爸爸，她一定要考上央美，回报那个从始至终未曾露面、却改写了她命运的好心人。
集训期不用回学校上课，福利院又太远，李老师心疼她来回奔波，把宿舍借给她住，秦云却不怎么去，她经常在其他同学走了以后留下，开着一盏灯，加倍练习。
距离艺考只剩下这三个月，她不敢浪费一分一秒，她知道她所背负的期望，远比其他美术生要多得多。
那段时间，院长爸爸的付出、资助人的无名捐助、李老师的私心偏袒，都让秦云感到压抑。
她唯一能觉得放松的时刻，就是周宁雨站在她身后，无声注视着她的那几秒。
他身上有着好闻的香气，和她第一次见他时在白衬衫上嗅到的一模一样，她喜欢他纯净的气息。
周宁雨显然是矜持的。他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不和学生发生一丝肢体接触，哪怕这很正常。
就算有脸红的女生有意靠近他，他也会不动声色地移开。
秦云仰望他，敬爱他。
但李老师说过，周宁雨极度注重在人际关系上的分寸，任何人的亲近都会让他不适，所以秦云从不敢多看他，仿佛再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集训结束，同学们纷纷去往各地参加艺考，秦云也不例外。
她的资助人依旧关心她，专门打来一笔款，备注是她的名字。
秦云却想省点钱给院里的其他孩子，她深知自己能走到今天，大家都是出了力的。
她选择最差的小旅馆入住，节衣缩食，连调色盘都舍不得洗，下次还能接着用。
艺考是千万大军过独木桥，秦云在第一场素描考试中就见到了天赋异凛的考生，她一下子乱了，要知道一个考场顶多能有两张入围，所有人的画被铺在地上，只有最出类拔萃的才能吸引到老师的眼球。
秦云的第一场考试结果并不理想，虽然成绩要在二十天后才会公布，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考砸了。
院长爸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缩在小宾馆的公共洗手间里哭了。
“哎哟……没关系嘛，反正你也不打算考这个学校，咱们就当练练手，预预热，不要难过。”
秦云摇头：“爸爸，厉害的人好多……我好像，一点也不出众。”
云城太小，而世界太大。
这是秦云第一次意识到，她并不是李老师夸赞的那么出色。
秦云哭够了，便收拾东西启程，这次的目的地是广美。
她住的小旅馆很破，当天晚上就被南方的大虫子吓到崩溃，她哭着跑出来，宁肯在马路上蹲着，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房间。
一辆出租车稳稳停在她面前，秦云擦着眼泪仰起头，周宁雨抬眸看了眼旅馆明显不正经的店头，目光略带责备。
“你就住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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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三章和哥哥的回忆QAQ真的，很让人喜欢又很心疼的一个角色，向死而生，灿烂地降下，然后蒸发、消失感谢在2023-05-19 19:33:04~2023-05-21 16:3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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