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敌国太子

作者:蕴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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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心(修)


      天色擦黑,雪骤停,唯余狂风呼啸。

      梁国公府一家正围坐一桌用着晚膳。
      因白日里发生的事,饭桌上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迟一步回来的世子徐清也青着脸一言不发,旁边伺候的庶出子女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遭受无妄之灾。

      这时一个神色紧张的小厮猛然推门而入,慌急的声音打破一室静谧。
      梁国公憋着气,正食不下咽,见此心头顿起无名火,扬手一巴掌刮在小厮脸上,怒不可遏地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他这一掌显然力度极大,径直把小厮刮翻在地。
      小厮一骨碌爬起来,甚至不敢出声哀嚎,他跪在地上捂着浮现鲜红指印的脸,咽下一口血沫,更低声下气道:“是圣上跟前的魏公公带着人来了,这会儿在正厅喝茶,让奴才请各位主子快些过去。”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梁国公夫人身形一晃,抚着额头摇摇欲坠。
      梁国公满腔怒火骤冷,强撑着给妻儿投去稍安勿躁的眼神,当即招来亲信让他拿自己的信物进宫去寻妹妹贤妃。
      看着亲信踏雪远去,他才长出一口气,深吸气撑出一张笑脸,带着妻儿往正厅去。

      等徐家一行人赶到正厅,只见上首坐着位头发花白身形圆胖的老宦,看长相,赫然便是皇上跟前的总管大太监魏康安。

      他正翘着兰花指,慢条斯理地端着茶碗饮茶。
      瞧见徐家人来,魏康安仍稳稳当当坐在上首,神情轻慢地扬扬下巴,尖着嗓道:“国公爷夜安。”

      魏康安话中虽是在请安,面上却无一丝恭敬,狐假虎威的模样令人恨得咬牙切齿。
      梁国公皮笑肉不笑地躬身回礼:“不知魏公公临夜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公公莫要怪罪。”

      也并不非梁国公对个宦官奴颜婢膝,而是魏康安确实在朝中身份超然。
      魏康安自小伺候圣上,深受圣上信重,除却手上大内总管的实权,头上还顶着滇西郡王爵,虽无实际封地,但若论品级,算起来还比梁国公高上一阶。

      魏康安这才慢悠悠放下茶碗,从一旁的小侍手里接过帕子擦嘴,一边掀起眼皮,狭长的眼乜斜着梁国公,尖细的嗓音越发阴阳怪气:“咱家一届阉人,可不敢劳烦国公爷来迎。”

      都说宦官才是天子近臣,他们待谁亲近,便知谁皇恩正盛。
      原先魏康安待梁国公虽不亲近,但也不似今日这般冷淡,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直让徐家人如坠冰窟。

      梁国公脑子转得快,转眼便明白魏康安,或是说他背后的圣上是因谁而迁怒。
      他也果决,撩起衣袍便往底下跪,徐家众人见他跪,自然不敢站着,纷纷插秧似地跪倒一片。

      梁国公一脸痛心疾首:“下官今日下衙回府,才骤然得知永乐郡主在下官府上受了委屈,正怕是有什么误会急着进宫向圣上阐明,谁知公公倒是先一步来了。”

      魏康安听他避重就轻,忍不住白眼冷笑,但也不戳穿他,只朝一旁扬扬下巴:“咱家临夜前来,有两事,一是替圣上取回暂养在贵府上的熊兽,二来则是护送贵主出宫,还请国公爷带咱家的人一同去将熊兽取来,剩下的,国公爷自与贵主商量罢。”

      徐家众人这才发现,魏康安的左下首还坐着位身披玄色大氅,头戴黑纱幕篱的人。
      那人衣饰普通,身形罩在衣衫下,幕篱盖头,辨不清身份,梁国公与夫人接连对视,均拿不准此人是谁。

      稍跪在后面的徐游,只听见圣上要取走寄养在他这儿的熊兽,猛然抬起头,清亮的眼瞳中满是不可置信,但细看之下仍能辨别其中残留着些许希冀:“公公,圣上当真如是说?”

      魏康安闻言看过去,看着徐游那张温润俊秀的脸,有些唏嘘。
      他是圣上跟前人,又怎会不知圣上当初允徐游养这一对熊兽意味着什么。

      这熊兽,是圣上留给永乐郡主的,养这兽的徐游,则是圣上替永乐郡主千挑万选,暗定下的郡马。
      只可惜,一丛歹竹难得出根好笋,却仍是被影响黑了心。

      魏康安惋惜地摇着头:“二郎君冰雪聪明,应是明白圣意的。”
      徐游眼中的希冀被他这轻飘飘一句话吹灭,挺直的脊背彻底佝偻。
      他明白的,圣上当初将那对熊□□给他时的千叮万嘱仿佛仍在耳畔。

      他不怪任何人,要怪只怪自己太贪心,太着急。

      徐游摇摇晃晃,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来,远远瞧着仍还是那个端方君子,内里却因整日的接连打击下散做游魂。
      他哑着嗓子对魏康安道:“公公请随我来。”

      梁国公夫妇不知两人打着什么哑谜,碍于旁人在场,也不敢多问,眼睁睁徐游带着一行人走远。
      等四下无人,梁国公才试探着问:“不知阁下是宫中哪位贵主?”

      话音一落,那人猛然掀下头上的幕篱,露出一张精致绝伦,与梁国公有六分相似的女子容颜。
      她未佩钗环,脂粉不施,一头青丝未挽,瞧着不过三十余岁,极佳的风韵更添气派。
      只美中不足的是,她保养得当的白皙脸颊上赫然有一抹鲜红的掌印。

      她死死盯着梁国公,一双秋水剪瞳中缀满恨意,冷嗤道:“怎么,不过数月未见,大兄便不记得本宫了?”
      来人赫然便是方才梁国公使人去求援的贤妃,梁国公的嫡亲妹妹,八皇子的生母。

      梁国公骤然见她,脸上难掩讶异,惊声问道:“贵主怎这副装束出宫来?”
      贤妃听他如此问,顿时一眼剜向梁国公夫人:“大兄问本宫为何在此,本宫还想问大兄究竟藏着几副心肠,你们是要害死本宫,害死八皇子不成?”

      听她如此一说,梁国公哪里还会不明白,贤妃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知道归知道,当着贤妃的面,他自是不可能认,只能咬着牙装傻充愣:“贵主何出此言?下官不论任何作为均是为着贵主及八皇子着想。”

      贤妃眼底滔天的恨意再也藏不住,她扭头指着自己脸颊上的掌印,尖声质问:“好一个为本宫与八皇子着想,你竟也说得出这句话,本宫且也想问问,好嫂嫂今日究竟对贺玉珠做了什么,引得圣上在含元殿对本宫大发雷霆?”
      “若非圣上惦念本宫多年伺候,大兄日后可瞧不见贤妃,只有冷宫里的徐废妃了!”

      她不受控制地抚摸仍还弥漫痛意的侧脸,此时回想起圣上当时那般盛怒的模样,仍忍不住浑身颤栗。
      那是几乎恨不得将她凌迟的眼神,她当时甚至以为圣上手中若有刀剑,下一刻她便会身首分离。

      那是贤妃生平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

      梁国公夫人早已成惊弓之鸟,听贤妃如此质问,哪里敢答话,支支吾吾躲着不敢出声。
      “嫂嫂也不必说,本宫多少了解嫂嫂,更了解大兄,”远远能瞧见魏康安带人折返,贤妃施施然站起身,盛怒褪去,艳若娇花的眉目间只剩怨怼。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本宫也明白,不过,既然你们贪得无厌,想脚踏两只船,两边都讨好,那就别怪本宫不记旧情。”

      贤妃并不是来救徐家的。
      圣上对徐家动了杀心,她脸上这一巴掌,是圣上逼她做出的抉择。

      ——

      晌午那场急雪簌簌,直到天色擦黑,才骤然停歇。

      镰刀似的下弦月斜挂在天际,月明星稀,无风也无雪。
      蘅芜居,寝房内的萤萤烛火透过纱窗,在青石板上映照出柔和的光晕。

      江珘执剑站在廊下,没有一丝温度的清冷月光落在他身上,青石板上他的影子被拖长印在门板上。
      房内隐隐传来嚅嚅话音,似有葭月在哄着贺玉珠多喝几口姜汤,也有荔月翻找着书架,问贺玉珠今夜听什么故事。

      贺玉珠洗漱过后便窝在床榻上,这会儿正皱着眉,撇脸避开葭月追着喂过来的姜汤,一面指挥荔月取话本:“上回的狐妖与书生还未讲完呢。”
      荔月踮起脚在博古架上翻找,葭月操着心念叨:“郡主行行好,多喝几口,省得晚些起热,明日还得喝些子苦汤药,郡主将就着喝,奴婢取果脯来给您甜甜口成吗?”

      贺玉珠将脸皱成一团,满是不甘愿,拿到话本的荔月笑着回头道:“郡主生辰在除夕,还有一月就十五及笄了,没见着今日那些夫人,瞧着郡主眼睛都在放光吗?葭月姐姐还当郡主孩子般哄呢?”
      葭月被荔月笑得脸臊,嗔了她一眼:“即便是郡主日后嫁人成婚,我也是要跟着去的。”

      几人笑闹的话音并不重,但夜已渐深,万籁俱寂,却足以让站在廊下门边的江珘听清。
      江珘面上仍没什么表情,冷淡得,令人无法想象只是听见贺玉珠的名字,他胸腔里的心脏便已如雷鼓。

      很快,那充满蓬勃生机的心跳,渐渐平寂如一潭死水。
      她即将及笄,家世容色无一不是最上乘,她很快就会与人相看定亲,雍王疼她入骨,定会为她择选良人。
      那个人不会是他。

      无比清晰的认知,宛若一把利刃,径直把江珘几乎停跳的心洞穿。
      他抚着心口靠在廊柱上,彻骨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连贺玉珠忽然出声的呼唤,也腾不出空应声。

      “江护卫许是已经回去歇下了,郡主可有事?”房内葭月疑惑地问。
      贺玉珠才喝完姜汤,枕着引枕靠坐着,口里裹着蜜饯甜口。

      她心知江珘并不会不打招呼便离开,但也没执意要寻他进来。
      贺玉珠掩唇打了个哈欠,弯唇笑了下:“无事,只是想他进来让你瞧瞧,这金陵城里可还有郎君比他生得好?”

      因都围在卧榻旁说话,寝房内只点了一盏小灯,萤黄的烛火摇曳,光影之中贺玉珠那一抹浅笑美得惊人。
      葭月和荔月看得愣神,郡主这般容色,寻遍整个金陵城,也只江护卫能与她相得益彰,任何旁人与她站在一块儿,也不过暴殄天物罢了。

      贺玉珠并未注意两个丫鬟的失神,伸手将耳侧的鬓发往后勾了勾,月华绸的亵衣轻薄柔滑,随着她抬手滑落肘弯,露出一截凝脂如玉的小臂。
      “都说金陵郎君风流儒雅,貌比潘安,可依我看,无人能及江珘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柔风乍起,吹得枝丫萧索,积雪飞扬。
      江珘缓缓睁开眼,浅淡的眸色中满目雪光,心房上鲜血淋漓的洞开忽然被软软填上一层,如同溺水濒死之人慌乱中抓住浮木,惶惶恐惧,又不敢松开分毫。

      他真的有她说的这么好吗?

      江珘脑中的记忆并不长,他在兽笼中睁眼,牙郎手里其余的人牲站在笼外,只有他关在笼中。
      他们看他的眼神中多是恐惧,他们,不论牙郎,亦或是人牲。
      他们在背地里说他是疯子,凶恶成性。

      但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在乎那些人怎么看他,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往来何处,只有浑身溃烂发脓的伤口,一次次推着他往阎王爷手里送。
      江珘一直觉得那些人对他的评价并无不对,他确实是个疯子,骨子里便带着汹涌地恶意。
      他从不敢告诉贺玉珠,逃出芝兰阁那天,他借着药性发作,杀光了芝兰阁所有人,他宣泄着心底张狂的魔鬼,然后一把火,将一切随着那富贵奢靡的销魂窟烧了个干净。

      贺玉珠救了他,救他的命,亦是救他的心,只有站在她身边,他的满心空荡才有归处,躁动难安才会抚平。

      江珘攥紧手中的长刀,这把刀是他从芝兰阁带出来的,上面沾着无数人的血,无辜亦或是有罪。
      他当不起贺玉珠那一声赞,她是苍山白雪,他是阴沟污泥,他只敢藏在最暗处肖想她。

      房内的灯悄然熄灭,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悄悄退出来的葭月,一眼便瞧见廊下那黑黢黢的颀长人影,先是吓了一跳,等辨出是谁后,才松了口气。
      “郡主已经歇下,江护卫也回去歇息吧,”她打量着江珘的神情,不知他在门外候了多久,可有听见郡主方才的话。

      江珘略一颔首,并未多做停留,迈步往院外走去。
      葭月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隐约松了口气,揉揉发冷的臂膀,往她住的东稍间去。

      等东稍间的房门开启又关闭,方才远去的江珘悄无声息从房梁上落下,面无表情地盯了一阵东稍间的房门,等里面的灯也熄灭,他才缓步走近贺玉珠寝房的纱窗边。

      江珘将窗门推出一条缝,侧耳细听。
      他耳力极好,房内两道平稳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江珘没做停顿,顺着窗门游鱼似地滑进去。
      月色从纱窗泄入,雪光与月华交融,将房内映得如同白昼,荔月蜷在碧纱橱睡着了,山水围屏后纱幔重叠的卧榻间,躺着令他牵心引魄的贺玉珠。

      不想惊醒荔月,江珘只能小心屏住声息掀开幔帐。
      贺玉珠睡觉算不上乖,团腿扭身是常事,今日本就有些受凉,姜汤一冲,昏昏沉沉的,睡得很熟,脸颊正泛着红晕,嘴唇微撅眉心皱,看上去睡得极不安稳,似是梦着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江珘坐在卧榻边的绣凳上,抬手替她挡去照在眼前的光亮,她眉心的褶皱随之一松,他的心也跟着软成一汪水。
      忽然,贺玉珠呢喃了一声。
      “江珘……”

      近年节,金陵城解了宵禁,夜夜烟火漫天,热闹的炮仗声,在寂深的夜里传出去很远,江珘却什么也听不见了,满耳都是贺玉珠那一声轻喃。
      终是没忍住,俯下身,在那一抹嫣红唇畔上一触即分。
      做完却又像是把自己吓到,捂着心口蹭地站起身,一阵风似地从窗门刮出去,片刻后却又折返,将纱幔外另一层绸帐小心放下,确保她不会再受月光所扰,才彻底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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