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匪

　　归来峰的小院，今夜格外宁静。

　　庄七静静屹立山崖边，沉静地望着墨蓝长空，他已经很久没有看日出了，漫漫长夜里，他甚至希望黎明永远不要到来。

　　“你知道讨世剑的由来吗？”庄七冷不丁的问了一句，眼睛还是呆然地盯着长空。

　　九亥回想了片刻，低声道：“没有任何一本书记载讨世剑的由来，但讨世剑如今与剑冢相连，拔了他，便是将剑冢万剑尽收于手。”

　　“那就拔了它，给剑圣报仇。”庄七盯着某个方向，一字一顿。

　　前面的七年如烟云飘散，今夜过后，前路未卜，风雨招摇。

　　当最后一丝红霞从天际绽出，九亥与他并肩而立，十字相扣。”

　　庄七扯了扯嘴角：“走吧，该来的总会来。”

　　剑宗弟子对即将要来的风暴毫不知情，瞧着庄七和九亥同时出现，脸上仍旧一脸的不可置信，庄七视若无睹地牵着九亥的手，一路登上了仙台。

　　三方仙台，今日都很安静，连昨日的寒暄都不曾再有。

　　台下的掌事迟迟没有开口宣布比试，一众弟子面面相觑，望着仙台上首的一众大能，陷入疑惑。

　　见人来了，白象观主率先开了口。

　　“以肉身之躯，一击败了神游境，即便姬家锻体术如何厉害，老朽也是不信能达到这种地步。”

　　太玄真人眸光幽深：“那观主如何看？”

　　白象观主冷哼一声：“我忽然记起，曾经守渊人有个遗脉不见踪影，指不定是此子。”

　　一语未了，所有的视线都落了过来，庄七冷笑一声，高声嘲讽，“曾经说我是剑胎之子，而今又说我是守渊人后人，我看你们能编出个花来！”

　　白象观主冷声道：“你若真是剑胎之子，那为何碎丹后，体内剑胎之象荡然无存，我看分明是诡计！”

　　李无常破口大骂：“我看你是眼红，什么帽子都往我们剑宗上扣！庄七怎么可能是守渊人！事情已经过去百年，庄七今年才多大！这能扯上！？”

　　庄七冷笑：“你们张口一个守渊人，闭口一个守渊人，有法子证明！？”

　　一众人陷入沉默，守渊人连同家人尽数被屠，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证明。

　　“我有！”一语话落，原本该镇守结界的景阳真人，领着一名老者入场，大喝道：“此人就是守渊人的掌事，究竟是不是，他最清楚！”

　　太玄真人沉吟一声，问：“百年时间已过，凡人寿命不应如此长。”

　　老者低头，声音苍老。“我等家仆，都受过守渊人恩泽，寿命长至百余年再正常不过，宅中的大管事，已活了三百余年，若非身死，只怕现在还有寿元。”

　　一席话了，已有不少人露出贪婪的目光。

　　景阳真人笑得阴沉：“面前此子，是不是守渊人后代。”

　　老者弓着身子，瞥了一眼庄七：“事情已过去百年，我不知道。但守渊人却是有个后代躲过追杀，据说去了青州，指不定经过百年繁息传代下去。”

　　景阳真人立即接到：“我们调查过庄七身世，正是出身青州，试问如果一介凡人，又怎能做到五年金丹。庄七虽是剑宗弟子，但守渊人乃是千古罪人，剑宗自是不能姑息。”

　　群声激愤，惊疑不定。

　　也不乏有人说，庄七长得高的出奇，倒确实像幽州人。

　　一群人都看向太玄，想看他如何决议。

　　庄七看着他们慷慨激昂，笑的愈发冷。若不是清楚真相，只怕自己都被这群人给忽悠进去了。

　　“此事绝非小可。”白沙书院的李监院沉默了半晌，道：“守渊人一脉是打开无妄渊大门的钥匙。即便是有嫌疑，理应尽快看押。”

　　太玄真人看了一眼迟迟没有做声的渺尘，眸光闪动，沉声道：“来人...”

　　“且慢。”

　　忽然，骁千尘忽地打断一众人的对话。

　　太玄真人见这他笑得戏虐，眉毛忽然跳了跳，一股不祥之感直涌心头。

　　“在此之前，不如由我再说件事情，给大家助助兴？”骁千尘拍了拍手，空中忽地浮出一对男女。

　　李无常愣住：“舒容？旁边这是？”

　　庄老二，准确是骁从，他浮在三面云台的正中央，盯着太玄真人，冷笑不已，一字一顿道：“师伯，我们好久不见！”

　　一语话了，众人皆惊。

　　能叫太玄掌门师伯的，那便是上一任掌门的徒弟，难道此人竟是..

　　“骁从！你是骁从！”李无常拍案而起，神色激动，目光透着万分的不可置信。“你不是死了吗，你真的是骁从！？”

　　“他是骁从，我可以证明!”

　　舒容仙子莲步上前，对着太玄掌门冷笑道：“太玄，你欺师灭祖，罔顾人伦，害死剑圣，嫁祸他人，该当何罪！”

　　沉默，风回峰上，安静地针落可闻。

　　一句话的每个字他们都听懂了，却又十分听不懂。剑圣身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荒谬至极的事。

　　剑圣飞升，是记在《九州史鉴》上的事，怎么可能死了？

　　太玄真人冷冷道：“剑十一师兄已经飞升，容不得你等污蔑，再者，骁从，当初你在飞升大阵上作手脚，而后诈死逃遁，今日就该去剑狱领罪！”

　　“我有证据证明剑圣身死！”

　　骁从高声道：“神剑讨世，封着剑圣之灵。庄七得剑圣真传，让他将剑拔出召唤剑灵，一看便知！”

　　一语惊起千层浪。

　　李无常瘫坐在椅子上，震惊失神，目光直直看向佑安真人。后者也是一副错愕之色。

　　折花卿等人更是呆若木鸡，风回峰上下弟子已然不敢说话，更有甚者已摊倒在地。

　　桩桩件件惊世骇俗之事，纷至而来，没有人能回过神。

　　太玄拍案而起，桌椅顷刻变得粉碎。“庄七身为守渊人联合叛徒骁从，霍乱剑宗，剑宗弟子何在！来人将二人拿下！”

　　随着一声大喝，数百人影凭空浮现，目标直至庄七。

　　庄七身上的封禁尽数解开，三百六十处窍穴接连亮起，百道剑气骤然化实，像扑来的人飞旋而去。

　　“怎么可能！”太玄真人眼眶通红，惊骇道：“你碎丹之躯，怎能剑意化实，你怎能做到...”

　　骁从洪亮的声音传遍风回峰上上下下一众弟子耳中。“很简单，因为他根本没有碎丹，他修炼的是剑圣亲传的‘天下式’！”

　　“哈哈哈，既是守渊人又是剑圣传人，好，太好了！老夫终于等到你了！”

　　随着一声长笑，毒心老人出现在远处，与此同时，无数剑宗弟子换了相貌，从地底一跃而出，目标直至庄七。

　　“三途教，是三途教！”

　　太玄真人高喊：“即便有再多误会，各位掌门还请随我诛杀三途教，捉拿庄七！剑胎之子是守渊人，留不得！”

　　“我看谁敢！”骁千尘厉喝一声，千名血枪宗弟子拔地而起，每一个都隐藏了真实实力。而这批人，赫然是名义上应援剑宗之流。

　　“庄七，去炼天峰，拔剑！”

　　庄七祭出飞剑，拉着九亥朝炼天峰的方向飞奔而去。

　　“放肆！”太玄真人眼中精光暴涨，眼中一道剑气骤然化实，直奔庄七后背。

　　“你还忘了，究竟谁才是剑宗第一人！”骁从大笑一声，手中长剑浮现，一股倾天之势斩断剑气。

　　与此同时，一道长剑猝不及防从后背刺穿太玄真人。

　　“景阳，你！”太玄真人猛吐了口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景阳真人神色癫狂，大笑道：“太玄你中计了哈哈，你来了风回峰，可知上元峰的地脉一日功夫已被煞气倾透！炼天峰大阵拦不住我等！”

　　“你以为三途教的目标是炼天峰，却没想到，我们真正的目标，是庄七！”

　　“我们？”李无常暴怒道：“景阳你他妈背叛师门！”

　　“背叛？”景阳真人大笑：“你们谁没背叛过，我也得感谢诸位师兄，让我知道什么叫人善被欺，当初剑十一待你们多好，可你们呢？论背叛哪来太玄掌门厉害，帮着别人欺师...”

　　一语未落，一道剑光眨眼穿过景阳真人的胸膛。

　　太玄真人的伤口早不知何时恢复，他一步踏至景阳真人面前，拂袖一挥，将攻来的骁从振飞。

　　“师弟，你终究选错了。”随着声叹息，景阳真人的尸体，如风筝一下飘落回地面，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

　　骁从捂着伤口，震惊失色：“你伤口怎会复原....”

　　太玄真人此刻浑身绽着金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如意，眸光尽是睥睨之态，看向庄七逃遁的方向，一步，人便不见了。

　　“去炼天峰，都去炼天峰！”

　　随着一声大喊，数千人乱作一团。

　　三途教需要守渊人打开无妄渊大门，道门世家不允许守渊人存活于世，太玄也不允许剑圣传人存活于世。

　　无数人都朝炼天峰奔去，庄七必须死。

　　...

　　庄七的速度很快，骁从一路护在身后，骁千城则留在后边拦截一众人。三途教和仙道两派俨然成了乱战。见舒容帮着血枪宗，李无常等人便攻向三途教，而其他道门世家则冲着庄七。

　　自从渺尘解开身上的禁制后，他体内躁动不安，无数剑气横冲直撞。

　　“你如何了！”骁从一剑挡下后方传来的攻击，后边的人太多了，他们皆已负伤。

　　九亥皱眉：“可是要突破了！”

　　“早该突破了，他体内有剑圣封印的修为，随着天下式的修炼，会被一点点解开。渺尘下禁制就是等着今日！要么动静太大！”

　　骁从又侧身挡住了一道攻势，咬咬牙道：“讨世大阵对庄七无用，届时庄七去拔剑，我来应付！”

　　九亥见他脸色苍白，干脆将他衣领提起，催动全身灵力，一路化作虚影。

　　.....

　　等庄七一行赶到炼天峰顶时，太玄真人已经恭候多时，一道磅礴之力直冲而来。

　　“噗！”骁从堪堪挡住攻势，猛吐了口血，盯着太玄手上的法宝，嘴上冷笑。“背后的人来头不小，让你连剑都不用了。”

　　“你不必再套话。”太玄真人持着一方如意，俯视着脸色苍白的庄七，冷冷道：“我本想善待你，奈何你们处处相逼。将剑圣口诀交出来，我允你在剑狱苟延残喘。”

　　庄七没有理他，眼神望向了太玄身后。

　　讨世剑阵已然失效，一柄墨黑泛着流光的巨剑，静静地屹立在阵中央，缓缓转动，体内无数剑气似要脱体而出，奔向它们的主人。

　　“太玄，你留了一手，我也留了一手。”骁从望着远方无数黑影，对庄七飒然一笑：“小子，天地境还没掌握吧，老子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怔愣之下，怀中的黄铜境旋飞而出，浮在骁从身前金光大涨。

　　巴掌大小的黄铜境，顷刻变成一柄白玉八卦镜，磅礴之力瞬间从中涌出，缠绕在长剑之上，而骁从身后，则是一柄巨大的剑影。

　　太玄面色陷入凝重，咬牙切齿：“剑十一真是疼你这个好徒弟！”

　　“庄七，拔剑！”

　　随着一声大喊，剑势骤然下劈，庄七如虚影一样冲向剑阵。

　　刹那之间，黑云翻涌，剑冢数万长剑铮铮作响，暗淡的讨世剑阵绽出万丈华光。

　　一击之后太玄真人面色大变，作势就要奔向庄七，骁从猛地扑到太玄身上，无数灵力从身上倾泻而出。

　　“你疯了！”

　　骁从神色癫狂：“一百年早就活够了！太玄，老子要你血债血偿！”

　　“庄老二”庄七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名字。

　　他想冲过去，想阻止庄老二。但手像钉在剑柄上，身上似有千斤重，动弹不了。磅礴的灵力如瀑四散，九亥耗尽全身灵力撑起一方结界。

　　狂风涌动中，仿佛传来亦如当初的大笑。

　　“剑心已成，小子，老子去也！”

　　“骁从！！”凄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舒容仙子望着风中逐渐消散的人影，跪倒在石台上：“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啊——！”

　　庄七痛苦地大吼一声，剑冢之中，数万剑光冲天而起，密密麻麻的人影，瞬间化作粉末。

　　李无常一把抱起几近晕去的舒容，大吼道：“快退，都退！讨世剑阵激活了！”

　　“长老！”随着一声大喊，三途教里有一人化作粉末。

　　毒心老人怒道：“退！”

　　余波一阵接过一阵扩散而开，所有人退至远方，紧盯着正中间的黑影，一步不敢上前。

　　“庄七...”九亥脸色已是惨白，眸里布满担忧，眼前的人，已不是昔日嬉笑的皮猴，是从地狱来的恶鬼，百道剑气已经化作实体，静静地悬浮身后。

　　地上发出滋滋地摩擦声。

　　庄七托着巨剑，神色木然，缓慢地走向伏在地上的太玄。每一步，身后的剑气就会刺穿一次太玄的身体。

　　在声声惨叫中，庄七俯视着他，声音喑哑。“太玄，还债了。”

　　太玄浑身都在颤抖，眼眶已是血红一片，他呆滞地看着上方。

　　“剑...十一...”

　　远空中那些见过的，从未见过的剑圣的，注视着那道白影，皆是沉默。

　　昔日斩退幽州数万魔道，护仙道平安的九州第一人，竟成了没有意识的剑灵。

　　人群中不知是谁，朝这道白影深深地鞠了一躬，越来越多的人弯下了腰，齐齐喊道：“剑圣。”

　　纵使仙道恩怨繁杂，但剑十一是所有人心中敬仰的圣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玄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冲着白影歇斯底里地大吼：“剑十一啊剑十一，你活该！”

　　“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你修为高，臭老头就把掌门之位传给你！”

　　“凭什么，你我同是师兄弟，你被众星捧月，而我就该被人漠视！”

　　“剑十一，你活该哈哈哈哈哈”

　　庄七扯了扯嘴角，缓慢地抬起讨世剑。

　　“且慢。”

　　渺尘一步便踏至庄七面前，面容沉静道。“他还不能死。”

　　太玄身上有太多秘密。

　　庄七目光嘲讽，盯着渺尘，一字一顿。

　　“从此，我们师徒恩断义绝！”

　　太玄从未看出渺尘的禁制，足以证明，渺尘的修为远在众人之上。

　　骁从的计划里没有渺尘，他是渺尘手中的棋。暗处的人不出手，渺尘便不出手。他的师父，让自己亲眼目睹养父在面前爆体而亡。

　　庄七没有再看他，一手揽过九亥，踏剑离去。

　　次日，随着厉红缨的出现，庄七守渊人的谣言不攻自破，掌事直言被太玄胁迫说了谎话。
　　景阳叛宗身亡，太玄受押剑狱，庄七不知所踪。

　　众人决议之下，由渺尘真人作为新一任掌门，厉红缨继任正阳峰主，顾寒继任上元峰主，而庄七为炼天峰主。

　　中州青会戛然而止，惊骇世俗的真相一一流出，沸腾了整个九州。九岳剑宗也因此损失惨重，名誉受损，仙道第一派的位置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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