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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殒知前尘(一)
萍城,晚秋,上午九点。
市人民医院肿瘤科门诊办公室内。
“唉,病理结果是恶性的。。。”对面那位年近古稀、外貌慈祥的老者坐在办公桌后对前来询问的我摇摇头,无限遗憾地叹道,同时伸手把一张彩色报告单递回我,上面清清楚楚的打印着:
徐静 女 28岁 送检组织:左乳新生物
诊断:(左乳)浸润性导管癌
浑浑噩噩接过报告单的那一霎那,整个世界开始崩溃。。。
生来便相貌平平,萝卜身材,被损友归为“中下之姿”一类,从小到大没受过宠溺,没经历过爱情,更没有所谓事业可让我操心,糊糊涂涂过了28年,就为了迎来死神的判决?
为什么?
一直以为自己不怕死,可是死到临头了才发现我在自欺欺人,曾记得亦舒笔下的女人说:我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可以溺死我的足够的爱,如果没有爱,钱也可以,如果没有钱,至少我还有健康...
多么奢侈的人,如今我一无所有。
原来如此,越饿,越有吃的欲望;越渴,越有喝的欲望;越穷,越有变富的欲望;越丑,就越有变美的欲望...人的欲望原本都来源于虚无吧,我才明了,因为缺乏,而产生的渴望,一如我此刻求生之欲的强烈。
眼泪无知无觉地顺着脸庞流下,为什么平时总是自卑自怜,在阴暗的室内,紧闭门窗,顺带也把心门上了锁,从来都蜗居在自己的空间,不出去也不让人进来。
心渐渐的沉入永深的沼泽。万念俱灰。。。
曾对自己说要平静,我要宁静,我爱悲伤,我喜欢孤独的日子。
才发现假的,都是假的!
我竟如此渴望活下去。。。
于是,排队,挂号,排队,办入院手续,选病床,测体温,称体重。。。才发现这世界上患病的可怜人原来不止我一个,竟有病态的欣喜,只是仍然掩盖不住我形单影只的凄凄。
浑浑噩噩之后,当我环视四周,雪白的病房内并排放置着两张病床,每张床边都带一个三层床头柜,病床之间有白色的幔帐相隔,进门处带一个小卫生间,倒是窗明几净。
“那张床有病人么?”我问道。
“有,出去做检查了。”接引我的小护士一本正经地回答,接着又问我:“刚才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勉强陪着笑:“张主任,严护士长,古亦韬医师,还有你叫肖馨。”
满脸青春美丽疙瘩的小护士对我点点头,神色中大有孺子可教的意味:“古医师马上就会来看你。”随后转身而去。
世界终于清净了,我习惯性的把窗帘拉上,把房门带拢,打算躺床上好好休息会,可置身阴暗的室内,一安静下来就觉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甚至太阳穴中血管搏动的声音,叹口气,面朝房门侧身睡下。
到处是黑暗。
眼前的影像越来越模糊,只觉身体正往无边的黑暗中渐渐沉去。。。突然一缕光线折射向我,那洁净的光华如利剑一般穿透了头顶的黑暗,一只幼弱的臂膀从身后圈住我,我骇然发现自己手臂双腿俱细小如孩童一般,我惊骇不已极力挣扎,却在臂膀的带动下缓缓的往上升,头顶上许多人在叫喊着什么,到处是杂乱的脚步声,而我什么也看不见,一切又渐渐模糊。。。
朦胧中突然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一瞬间室外的光线争先恐后的抢占了黑暗的地盘,光线的刺激下我从梦魇中惊醒,想努力睁开双眼却是徒劳,神志也一时难以清明。
从细窄的眼缝里,光亮的背景下映出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影。。。
稍微适应了些光亮后,我眯缝着眼,模模糊糊中见那瘦削颀长的身影从容地走到床边看了我一眼,又从容地走到窗边,“哗”的一声把窗帘全部拉开,之后又从容地回到病床边站定,俯身看着我。
我在强烈的光线刺激下,死命的眨巴眼睛,又因为视物不清不自觉的躬起身把眼睛朝来人靠近,一直到眼睛服从身体的命令才看清楚来人。
近距离第一眼就对上他的眼睛-一双深不可测的褐瞳,狭长的双目似是沉静而幽深的寒潭,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此人俯视我的眼神里带着猎人的决断,而我就像被觊觎已久的猎物一般产生了些畏惧。
双目下是高挺的鼻,鼻下是薄瘦淡色的唇,脸颊是瘦削的,头发与双瞳一样是浓重的褐。所有这些组合在一起产生微妙的平衡,恰到好处地形成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
这张脸就在我面前,脸的表情慢慢的产生了变化,最后标准的职业性微笑出现了。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叫古亦韬。”他说道。
眼前人脸上始终挂着那职业性微笑,那笑容让我有“如沐春风”之感,一时竟忽然拙于言语。
“你的家人呢?”他问道:“没有陪你一起来吗?”
我一时心中黯然,嘴里却应道:“他们有事不能来。”可怜的父母,一世只生得我一个劣女,还未尽尽为人子女的孝道便有可能离他们而去,又怎忍心让他们感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戚?
“把你的情况向我介绍一下吧?”为什么明明是问句从这位古医生嘴里出来却是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
我在心中叹气,回过神把从发现包块到医院检查的过程向他全部细数一番,他却文质彬彬的“问候”了我上至“祖宗八代”下至我的“配偶子女”甚至“大姨妈”的情况,按他的说法是治疗需要,可以选择的话,也许面对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医生比较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尴尬起来,这表现在他问问题越来越流利,而我回答却越来越结巴。。。
最后按照要求脱得只剩最后的隔体衣物,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听诊器,俯身放在我胸腹各听了一会,我耳根通红,只盼他快点结束,良久他立起身来,把听诊器挂脖子上,一边搓搓手,一边对我说:“把扣子解开。”
我霎时整脸通红,囧极偏又无话可说,而他似乎对我的面色变化也毫无兴趣,只是等着我解扣子。
“左乳外上象限,大小约2.5乘以3,质硬,固定,边界不清。。。”这人眼内似有疑虑。
我也顾不得害羞,忧心忡忡地问:“古医生,有什么问题吗?到底怎样?”
他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还有一些化验检查要做,目前来看身体各脏器都没有发现异常。等其他检查结果出来后再跟你谈谈以后的治疗。”说完似乎是鼓励的对我笑笑,可惜表情非常僵硬,而后便转身离去。
下午叫肖馨的小护士发给我心电图,B超,CT之类的检查单,可是因为吃了饭所以要到第二天才能抽血做B超,而检查结果到第二天下午才出来。
2天里古亦韬非常尽职尽责地为我答疑解惑,对我说目前诊断我的病情是早期,条件允许尽早给我安排做手术切除,并且,早期乳腺癌治愈的希望非常大,
虽然他那张脸在我眼里永远只有两个表情,一是毫无表情的表情,另一就是那惯常的“职业性微笑”,可是生存有望的我仍然觉得他越来越“和蔼可亲”。
住院的第四天,手术的日期终于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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