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王子——古龙世界的冢不二

　　云在天带路，穿过辽阔的院子，走到公孙断场主面前。边城中无人不知，这一位三老板与三位场主，撑起了一个万马堂。
　　“我叫公孙断，我是个粗人，三位请进。”——公孙断说起话来也像是“断”的。叶开听着他说话，突然一笑——这种说话方式，好熟悉，像是我曾经的对手的对手。但是，我的“曾经”究竟是什么呢？
　　衣装华丽，剑华丽，随从也华丽的慕容明珠也到了，叶开的视线却完全不为所动。

　　叶开注视着的，是干净的屏风和后面长长的大厅，长长的桌子。一身白衣的马空群坐在长桌的尽头，腰背笔直。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距离每个人都那么遥远，距离红尘中的万事万物，都那么遥远。他被自己隔绝在红尘之外，没有欢乐，没有享受，没有朋友。
　　叶开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寂寞。
　　——为什么会和这个人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叶开还在注视马空群的脸的时候，公孙断和慕容明珠已经在争执解剑的事情。公孙断的话斩钉截铁：“从来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
　　叶开突然加入，按住慕容明珠欲拔剑的手：“阁下难道一定要在手里握着剑的时候，才有胆量入万马堂？”和气的微笑中，藏着不可思议的威慑力。
　　慕容明珠终于放弃了华丽的剑。叶开却似仍然没有看到。

　　因为这个时候，傅红雪正在大门前，无视着慕容明珠的华丽随从们发出的诘难，貌似平静地从栏杆下面钻进院子。
　　华丽随从们狂笑着，傅红雪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冷酷的脸上，散发出的是——落寞？

　　我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只想完成那件事情，好让那个神秘的女人告诉我如何回去。——我不想复仇，只想回去。我不想复仇，不可以想复仇。

　　大厅内的叶开突然收起笑容，睁大眼睛望向厅外，泛着蓝色的瞳仁里，射出凌厉的光。
　　马空群却在凝视着叶开。
　　叶开回以微笑。
　　真正的勇气，并不是从刀剑上得来的，也不是从凶恶的态度、凌厉的言辞中来的。古龙说过，微笑本身，正是第一种武器。
　　勇气这种东西，看不到，感觉不到，没有凭证，但总有办法证明它的存在。而一个真正有勇气的人，即使表面看来像个懦夫，也仍然无法隐藏他的勇气所发出的光彩。
　　傅红雪，你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你的光芒有多么灼眼。
　　叶开，你知道你的光芒又有多么明亮吗？
　　一个光芒像钻石，一个光芒像太阳。
　　如果没有阳光，钻石靠什么闪烁？如果没有钻石的强化，又怎显得出太阳的明亮？

　　和慕容明珠一样，傅红雪也被公孙断拦住：“从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也从没有人能带刀！”
　　傅红雪看着公孙断腰带上的弯刀：“你呢？你不是人？”
　　公孙断脸色变了。
　　慕容明珠大笑，乐乐山大笑，叶开也在笑。
　　“很有趣呢。”叶开自语。

　　公孙断和傅红雪的较量还在继续——
　　“你既然来了，就得留下你的刀；要走，也得留下刀来才能走！”
　　“这话是谁说的？”
　　“我这柄刀！”
　　“我这柄刀说的却不一样。”
　　“它说的是什么？”
　　“有刀就有人，有人就有刀。”
　　“我若一定要留下你的刀又如何？”
　　“刀在这里，人也在这里！”
　　“那么拔你的刀！”
　　当一个人被别人的勇气所威慑的时候，并不一定表现出恐慌，更多的时候会显得格外地嚣张。可是，即使在气焰上可以压过对方，也并不能带来胜利的喜悦。可是这样的道理，为什么总是要到表面胜利之后的失落感来临的时候，才能明白呢？现在的公孙断，多么像我曾经的某个对手。
　　傅红雪轻叹着，面无表情只让公孙断更加愤怒。

　　马空群在最后一刻阻止了公孙断砍向傅红雪的刀，叶开却闲闲地走到傅红雪身边。
　　“傅公子，我很佩服你与刀共存亡的勇气。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刀的握法不对。这样握刀的话，刀是拔不出来的。”
　　傅红雪的瞳孔突然收缩，漆黑的瞳仁直盯着叶开。

　　刀算什么，我并不认识它。可是这柄刀不同，握着它，有一种握着球拍的亲切感。就算我回不去，就算我不得不完成什么报仇之类的事情，我也不会让自己的心一起变成刀客。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成为他之后的支柱；更因为有一个人曾经对我说，和我在一起，无论多高都可以到达，说真正的他，就在和我对战的赛场之上。
　　叶开公子，那个人的笑容和你很像。你认识那个人吗？

　　寒暄，上酒，攀谈。慕容明珠讪讪地饮酒，在叶开的怂恿下讪讪地唱歌：“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
　　为何不说是剑断刃，偏偏要说刀断刃呢？
　　叶开问出设定的问题，看了看慕容明珠，又看了看傅红雪，最后又盯在马空群脸上。
　　傅红雪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手里的刀，静静地听。

　　飞天蜘蛛，乐乐山，慕容明珠，也一齐在听着马空群讲述着神刀堂和万马堂的故事——神刀堂和万马堂曾经并驾齐驱的故事，十八年前神刀堂一夜间被灭门的故事，万马堂的鸡犬刚刚被尽数屠杀的故事。马空群说，神刀堂的仇人也就是万马堂的仇人，如果说当年他们灭了神刀堂后元气大伤无力灭掉万马堂，那么十八年后的今天，也许正是那些仇人的后代前来挑战万马堂的时候。
　　而这个“鸡犬不留”的场面，就是那些后代的战书——云在天补充道。

　　叶开却在观察着众人。半醉半疯的乐乐山，追根究底的飞天蜘蛛，说话不客气的慕容明珠，为马空群的讲述加注解的云在天，紧握着刀怒视着傅红雪的公孙断，一脸厌恶地瞪着乐乐山的花满天，以及面无表情，脸色苍白的傅红雪。
　　叶开一边听着看着，一边笑着，一边叹着。叶开知道，万马堂的故事，远不止后代寻仇这么简单；也感觉得到，边城浪子的故事，远不止万马堂这么简单。可是叶开你知道吗，你和傅红雪的故事，也远不止边城浪子这么简单。

　　“现在各位明白为何是刀断刃了吧？”马空群讲完了故事，将众人留宿在万马堂——当然不是平白无故请你们来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人，一定就在你们中间。
　　原来我们是以嫌疑犯的身份来喝酒的。每个人都犹豫，但终于还是都留了下来。

　　叶开感觉得到，还有好多奇怪的人会出现，还有好多可怕的事情会发生。傅红雪的敌人不只马空群一个，马空群的敌人也不只傅红雪一个。可是叶开你知道吗，你的命运正如你所质疑的一样，随着这个“不一样的傅红雪”的出现，而正在变得和那个“设定”不一样。
　　不管是在哪一个世界，设定总会有改变的时候。如果你感觉被禁锢，只是因为，那个能够改变你的设定的人还没有出现。

　　万籁无声，只有草原上偶尔随风传来的一两声马嘶，听来却有几分像是异乡孤鬼的夜啼。一盏天灯，孤零零地悬挂在天边，也衬得这一片荒原更凄凉萧索。古龙说，边城的夜月，异乡的游子，本就是同样寂寞的。

　　比异乡更寂寞的呢？是不是身在故乡却独自徘徊？
　　比只身徘徊故乡更寂寞的呢？
　　是不是面对着故人却无法相认？
　　也许还有更寂寞的，就是面对着故人却要当对方是敌人，或者是，一个必须要战胜的敌人做出和故人一样的架势来。——幸好在这个世界，叶开不需要面对这样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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