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王子——古龙世界的冢不二

　　又是早晨。
　　马空群坐在万马堂的大厅，心事重重。
　　花满天和云在天已等在这里，静静地坐着，也显得心事重重。
　　然后公孙断才踉跄走了进来，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酒臭。
　　马空群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说什么。
　　公孙断只有自己坐下，垂下了头，他认为他懂得马空群的意思——这种时候，不是该喝醉的时候。
　　马空群的意思，他真的懂得吗？

　　公孙断在喝酒。今天早上的第五杯酒。
　　花满天和云在天看着他，既没有劝他不要喝，也没有陪他喝。
　　他们和公孙断之间，本就是有段距离的。
　　现在这距离好像更远了。
　　公孙断看着自己杯中的酒，忽然觉得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孤独。
　　傅红雪那柄漆黑的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我明明知道我是谁，明明日夜惦记着我应该回去的地方，却为什么会在这里热血沸腾？
　　我明明和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却为什么开始隐约地知道他们的命运？
　　他在忘记自己的曾经之前，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的？
　　我不关心，我都不关心。有人说，一句话说得多了，就会成真。

　　窗子很高。
　　阳光从一团团的乌云之间斜斜地照进来，照出了大堂中的尘土。
　　马空群看着在阳光中浮动跳跃的尘土，忽然道：“为什么只有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才有灰尘？”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这根本不能算是个问题。
　　马空群目光慢慢地在各个堂主脸上扫过，忽然笑了笑，道：“因为只有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你才能看得见灰尘——因为人们若看不见那样东西，往往就会认为它根本不存在。”
　　他慢慢地接着道：“其实无论你看不看得见，灰尘总是存在的。”
　　愚蠢的问题，聪明的答案。
　　但却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要忽然说出这句话来，所以也没有人开口。
　　所以马空群自己又接着道：“世上还有许多别的事也一样，和灰尘一样，它虽然早在你身旁，你却一直看不见它，所以就一直以为它根本不存在。”
　　他凝视着云在天和花满天，又道：“幸好阳光总是会照进来的，迟早总是会照进来的。”

　　叶开来了。
　　阳光变得格外灿烂。叶开就站在阳光下。只要有阳光的时候，他好像就永远都一定是站在阳光下的，他绝不会站到阴影中去。
　　叶开把马空群请到厅外，告诉他说，有人叫我来杀你。
　　马空群也告诉他说，要杀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叶开沉吟了少顷，道：“你为何不问我，是谁要我来杀你？”
　　“我不必问。因为我根本就从未将那些人看在眼里。要杀我的人很多，但值得重视的却只有一个人。”
　　“谁？”
　　“我本来也不能断定这人究竟是你，还是傅红雪。”
　　“现在你已能断定？”
　　马空群点点头，瞳孔似在收缩，缓缓道：“其实我本来早就该看出来的。”
　　叶开目光闪动，道：“你认为那些人全是被傅红雪杀了的？”
　　马空群道：“不是。”
　　“不是他是谁？”叶开这样问着，笑容已慢慢绽开。
　　马空群目中又露出痛恨之色，慢慢的转过身，望着山坡下的草原。
　　“我说过，这地方是我用血汗换来的，绝没有任何人能从我手上抢去。”
　　这句话并不像是回答。
　　叶开却像是已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些特殊的意义，所以也不再问了。

　　马空群突然转移话题：“我的女儿，我希望你能带她走。——这里马上就有很多事要发生了，我不愿意她也被牵连到里面去，因为她本来就跟这些事全无关系。”
　　叶开目中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慢慢地转过身，去眺望山坡下的草原。
　　“我也说过，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既已回来，就不愿再走了。”
　　叶开顿了顿，低声道：“命运把我放在了这里，也把他放在了这里，那么这里就是我的家。”

　　该并肩前行的人，总会心灵相通的。不论何时遇到，不论在哪里遇到，不论还会不会别离。

　　大厅里，公孙断端着酒杯抬起头，看到傅红雪苍白的脸。
　　杯中的酒一点一点溢了出来——杯子已经被他捏得变形。
　　傅红雪无视着他的愤怒，冷冷地说：“我总觉得我们今天会有一场决斗。而且我会杀了你。”
　　云在天和花满天没有动，没有说话。
　　公孙断却已站了起来：“我知道我们早晚会有一场决斗。但今天我不想杀你。”
　　“我也不想杀你，但有人设定了我会杀了你。”
　　“那就拔你的刀吧！”公孙断和傅红雪已走出大厅。
　　傅红雪握刀的手没有动。公孙断却先拔出刀来。
　　在傅红雪的面前，你的刀一旦先拔出来，你就不会再有拔刀的机会——因为死人不会再拔刀。
　　公孙断没有死。因为有一只手握住了公孙断拔刀的手。
　　一个闲闲的声音响起：“早晨不是杀人的时候。”
　　叶开的笑脸灿烂地迎向傅红雪：“这里，也不是你傅红雪杀人的地方。”
　　傅红雪凝视着叶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希望：“为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总觉得’不能让你也有这种‘总觉得’的感觉。”叶开的笑容依旧灿烂，声音却变得很伤感：“因为我知道，感觉得久了，你就真的成为傅红雪了。”
　　奇怪的话。只有傅红雪听得懂。
　　“跟我来。”傅红雪拨开公孙断的刀，走向荒原。
　　叶开笑笑，跟上去。

　　突然间，一声响雷击下，暴雨倾盆而落。
　　万马堂中已阴暗了下来，檐前的雨丝密如珠帘。
　　花满天和云在天的脸色正和这天色同样阴暗。
　　马空群走出大厅，握着公孙断的手把他拉回来，忽然道：“这个人是我的兄弟，只有他是我的兄弟。”
　　云在天和花满天脸色变了。

　　终于揭晓了，花满天授意云在天，伙同慕容明珠和乐乐山制造的，万马堂的恐怖事件。只是想借慕容明珠等来历不明的人的出现，翻出马空群无法改变、无法弥补的往事，让马空群认为是白家的后代来复仇，让他恐惧，或者忏悔，然后离开。简单的目的，复杂的布局。
　　叶开和傅红雪，正是这两个嫌疑最大的人，成了真相大白的关键——如果来复仇的真的是他的遗腹子，那又怎么可能有两个嫌疑“最”大的人呢？

　　云在天，在杀掉了亲手训练的马、杀掉了亲自挑选的马师之后，死在花满天的手上。
　　而花满天还在和马空群作最后的谈判。
　　“我跟着你总算已有十几年。”
　　“十六年。”
　　“我也只不过想将你逼走而已，并没有想要杀你。”
　　马空群转向院子：“那棵大树，这些年来，它一直长得很快，长得很好。但你若要将它移走，它还是很快就会枯死。”
　　花满天忽然抬起头，盯着马空群，厉声道：“我辛苦奋斗十余年，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还得像奴才般听命于你，你若是我，你会不会也像我这么做？”
　　马空群想也不想，立刻接口说道：“我会的，只不过……”他目中露出刀一般的光，一字一字道：“我若做得不机密，被人发现，我也死而无怨。”
　　花满天盯着他，突然仰面而笑，道：“好，好一个死而无怨，只可惜我还未必就会死在你手里。”
　　他长剑一挥，剑花如落花飞舞，厉声道：“只要你能杀得了我，我也一样死而无怨。”
　　马空群道：“很好，这才是男子汉说的话。”
　　花满天笑声已停止，握剑的手背上，一条条青筋凸起。
　　马空群却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连看都不看花满天一眼，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掌中的弯刀。
　　花满天盯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剑尖不停地颤动，握剑的手似也在颤抖。
　　突然间，他轻叱一声，剑光化为长虹，人也跟着飞起。
　　这一剑并没有攻向马空群，他连人带剑，闪电般向窗外冲了出去。
　　马空群突然叹道：“可惜……”
　　这两个字出口，他的人也已掠起，弯刀化为一道银虹突入剑光之中。
　　“你若有勇气和我一战，我也许会饶了你的。”
　　这就是花满天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马空群颓然跌坐回椅子上，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公孙断。
　　当朋友不在身边，自然会孤单。更孤单的却是，身边的朋友不再是朋友。公孙断虽然是个“粗人”，对朋友二字的体会却比云在天和花满天更深刻，更到位。
　　“我们会同生共死，对吧？”马空群突然抬起头看着公孙断，脸上带着奇怪的笑。

　　荒原上，叶开和傅红雪在大雨里对峙着。
　　即使是在大雨里，叶开的笑脸仍然像是晴朗午后的阳光。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也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我们要来这里做什么？”
　　傅红雪望着叶开，眸色越发深沉：“打。”
　　“打？”
　　“既然我的刀今天要出鞘，你又不许我杀人，那就跟我打一场。”
　　傅红雪突然高高跃起，用未出鞘的刀劈向叶开。
　　叶开迎向傅红雪下落的位置，身体开始转动，同时一手准确地握住傅红雪握刀的手腕。傅红雪刀上的力量被他的转动化解，人也随着他的身体旋转，在他放手时贴着地面飞出几丈。
　　傅红雪躺在沙漠上，脸上却带着笑。
　　“果然，想赢你还早着呢。”傅红雪吐出几个字。
　　叶开突然觉得头好疼，终于再次晕倒在荒原上。
　　傅红雪站起来走到叶开身旁，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忧伤。

　　的确是你，果然是你。可是，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
　　是不是只有我完成那些设定所要求的事情才可以呢？

　　如果真的需要，就算成为设定，我也要唤醒你。失去我们共同的回忆，这样的事情不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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