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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阁楼
唐小楼和唐小阁许了永远,可是幼小的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是永远。真的是童言稚语啊!
唐小楼回忆起那两句让他心尖子都疼的童言稚语时,他正喝着香醇的梨花白,隔着珠帘,是一个女子怀抱琵琶的绰约身影。
今天是小阁的祭日啊,唐小楼腰间一把大刀,举着酒杯远远地对着南天峰的方向,饮一杯,倒一杯。
女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思郎君“郎君千里出远门,不知小奴相思深,倦怠了珠花人不醒,懒理那云鬓意沉沉……”
唐小楼冷着脸,高声叫道:“换一个!”
琵琶声和歌声停住了,女子怯怯地询问:“公子想听哪一曲?”
唐小楼一怔,拿起桌上的两根银头木筷,对着盛满梨花白的玛瑙杯击叩了起来,声音清越。双鬓已经微微含霜的俊朗公子嗓音有点苍凉,他踏着拍子唱了起来:“
梨花香,愁断肠。
千杯酒,解思量。
世间事,皆无常。
为情伤,笑沧桑。
万行泪,化寒窗。
有聚有散,有得有失。
一首梨花辞,几多伤离别……”
唐小楼停了一下,又重复地唱起了最后一句:“一首梨花辞,几多伤离别。一首梨花辞,几多伤离别。一首梨花辞,几多伤离别……”
是啊,几多伤离别。所谓花无百日好,年幼的唐小楼再也没想到,那么快乐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就仅仅那么一年,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第二年盛开的梨花,家里就不知不觉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于很多人来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一场很常见的家庭变动,可是对于小小的唐小阁来说,他的人生从此天翻地覆。虽然对自己严苛但是很疼爱自己的母亲身死,并且在尸骨未寒的时候被父亲贬成了侧室!明明恨己入骨却总是人前一副温婉可人嘘寒问暖的姨娘成了嫡妻,自己从此须得喊她一声母亲。父亲也不再关注自己的课业,不再问他学得怎么样,也不再给他看种种唐家的秘宝——包括他一直很喜欢的暴雨梨花针。
异母的弟弟看自己不再是羡慕与嫉妒,或者说他再也不看自己了,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他的眼光看向的是爹爹温和的笑容与鼓励,是姥姥赞许的眼光,是他娘亲温暖的笑容。
唐小阁不记得已经多久没有收到姥姥的赏赐了,他好久没有和姥姥一起去吃饭了。珠冠的一颗小珠子坏掉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锦衣的颜色也渐渐暗淡,再也没有人给他绣上漂亮的虎头鞋,没有一些仆人小厮偷偷地给他带一些很好玩的小玩意儿,除了唐小楼。
唐小楼已经开始慢慢明白:小阁失势了。他父亲早已经秘密来了书信,让他去讨好那个新上任的唐公子。可是小楼不喜欢,他喜欢这个漂亮的娃娃,即使他的衣衫已经不够漂亮,即使他慢慢变得不爱笑,即使他已经不会给他带来暴雨梨花针看,即使……即使他已经没办法再给他带梨花酥。
唐小楼在光秃秃的梨树下找到了那个偷偷哭泣的孩子,他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仍旧靠着那个清凉的石凳。唐小阁的怀里是一把大刀,一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大刀。唐小楼的眼神暗了暗,他知道唐家很多暗器很珍贵,可是,即使没有暴雨梨花针,难道其他的也不可以么?还是为了那个新上任的公子?他们不愿唐小阁学得很多,学得很好?
后来,后来唐小楼已经习惯戴着他的闻香蝶或者好几条小毒蛇,在那些已经慢慢长大的梨花树下开始学习毒术。他碾磨着各种药粉,仔细分清它们的区别,唐小阁则冷着一张酷脸在旁边练他那把大刀。
唐小阁把刀舞得虎虎生威,唐小楼就在一边喊道:“小阁,慢点慢点,或者你离我远点。药粉都混在一起了,天啊!这几种混起来就是痒痒粉啊,啊,氧死我了……小阁,我要杀了你!”
唐小阁停下了刀,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眼角隐隐一丝笑意,他伸出了手。
唐小楼一边抓着背,一边跳脚:“我都这样了,小阁你居然还想喝酒?!梨花白就在那里,你自己不会倒啊?”
唐小阁面无表情,手掌保持着张开的姿势,手心向上,意思很坚决。
唐小楼讪笑地停下了他那滑稽的动作,有点好奇有点尴尬:“小阁,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他拿起茶壶,熟练地倒了两杯酒,纯白的瓷杯,淡淡泛着微黄的梨花白,照着一双人影。
唐小阁接过一杯,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地叙述:“我也姓唐。”
唐小楼反倒一怔,嘴边微甘的酒顿时苦了起来,他感觉喉咙涩涩的,什么话也不想说。
再后来,他们认识了青梅竹马的唐小榭和唐小亭。他们这一辈的唐家人取名用的都是这一类的词,比如说唐小台,唐小祠,唐小殿之类的,可是没有人能够像他们四个的名字一样很巧合地套得来:楼阁亭榭。多么美好啊!唐小楼摩挲着手指轻轻念着:楼阁亭榭,楼阁亭榭……楼阁……楼阁……
一个很简单的词语忽然生动了起来。
很自然的,他们四个成了最好的朋友,或者说兄弟妹。四人按照年龄排名,唐小楼居长是大哥,唐小阁是二哥,唐小榭是三哥,唐小亭是小妹。四人经常聚在一起,唐小楼练习他的毒术,帮着其他三人制些伤药,唐小阁继续练习他的大刀,唐小榭和唐小亭则鹣鲽情深地眉来眼去,把他们的雌雄青紫双剑练得有若仙女散花。
只是他们四人在一块的时候,唐小楼和唐小阁再也没有进过梨花林。
当唐门四杰的名声在江湖上开始变得响亮的时候。唐门家主开始慢慢正视这个早就被他放逐被他遗忘的孩子。可是这种正视和六岁以前那种关爱相比,已经完全变了质。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英姿焕发,岁月无情地在他的额头上,头发上,双鬓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他开始对着这个不知何时变得冷酷毫无表情的儿子怀念他逝去的母亲,讲述他们曾经的爱情以及那难以抗拒的命令,那不能反抗的命运。
他以为他面对的还是六岁以前用天真孺慕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小孩童,可是他忘了,十多年过去了,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他一无所知的青年。
他讲着唐门的族规,唐门的恩怨,唐门的团结。他讲着他的愧疚,他的无奈,他的可怜。唐小阁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和他抢的。”
男人的脸五彩纷呈,既尴尬又愤怒,他的脸色由白青红紫各色转了一轮之后,又恢复了回来的表情,只是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匆匆地说了一句:“我会补偿你的。”然后甩着袖子离开了。
唐小阁只是抱着他那把大刀,继续面无表情。
后来唐小阁开始收到了很多小时候玩过的暗器毒药——在那以后很多年里他对那些东西都有着深深的思念和向往。只是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得到了。
“可惜没有暴雨梨花针。”唐小阁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讽刺!唐小楼微笑着看着他,“没什么可惜的,那可是我们小时候玩过了的,我可不想再玩了,再说找针多累啊!”
唐小阁正色说:“我想,只是我也知道玩不到了。”他拿出一包药粉:“这个给你。我拿了也用不着。”
仿佛昨日重现。唐小楼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唐小阁冷笑:“我怎么知道?他只管把东西给我,却不知道我根本都用不着!”唐小阁还是抱着他的大刀,他抚摸着它,像是对待自己最温柔的情人。
唐小楼仔细验了验,倒吸一口气:“这是十里相思!”
唐小阁神色微动,他虽然看不出来,但是身为唐门的人对毒药之王十里相思的名字却都是毫不陌生的。就是小时候对于这些美丽的毒药听过的故事也不少。
“可惜我拿着没什么用。”唐小楼叹了一口气,他从心底就对这种东西充满了恐惧与厌恶,也不愿拿着它研究,更加不愿意用这种东西去害人。
唐小阁一手拿了过去塞进自己怀里,“既然你拿着没用,那就给我吧。”
唐小楼眼神奇怪地动了动,也没有去想其他。“这一年你可是拿了好多东西呢,不提这十里相思,还有霹雳弹,夺魂箭,漫天花雨……他可真是下足了功夫了。”
唐小阁冷笑一声:“他给,我为什么不要?”
唐小楼道:“可惜大部分的东西你都给了我。”
“那东西我拿着也不懂,不给你给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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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地一声响,琵琶声慢慢地混了进来,赫然是这梨花辞的音调,苍凉的琵琶配以清越的击叩声中,女子柔柔地声音唱了起来:“
梨花香,愁断肠。
千杯酒,解思量。
世间事,皆无常。
为情伤,笑沧桑。
万行泪,化寒窗。
有聚有散,有得有失。
一首梨花辞,几多伤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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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