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叮咚

　　“醒了？”
　　“你是谁？”
　　“我是谁？”我的眼前猛地出现了张大脸，高挺的鼻子，幽深的眼睛里射出寒潭似的光芒。
　　是孔亦徽，那个与林氏纠缠不清，到处抢林氏地盘的人。那个一心要把爸爸置于死地的人，我没有冤枉他。我还记得，他才十岁出头的人，不顾一切的跑到我家，指着我父亲的鼻子说：“林哲，你害死了我爸爸，我会让你血债血偿的，你等着！”那样的恨绝如同催命小鬼一般的模样，在我的记忆深处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我狠狠的盯着他，他和爸爸的死不会没有关系的，最起码他逼得爸爸走投无路！
　　“你干吗？”浓黑的眉毛皱到了一起。
　　“我能干吗，我没有凶器。”
　　“行凶？哦？你确定你有凶器就能行得了凶？”他嘲弄似的瞥了我一下，眼睛看到了窗外。
　　我无意于讨论这样的问题，我今天已经为了一件明知没有结果的事耗费了所有的心神，我不想，再也不想纠结在这些事情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用自己的头撞出个鲜血淋淋来换直面事实的能力和勇气。
　　“走？你为什么不开口求我，求我不比傻等陈鱼海更有可能，好歹我还在你的眼前，不是吗？”他偏着个头，戏谑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我慢慢止住了脚步，回头，他白色的衬衫摆脱了西装的束缚，在窗口夜风吹拂下衣角自由飘荡，本来应该显得家居、放松的拂动，却因为贴在了那个高大、挺拔，在我看来甚至有点僵硬的身上，显得不羁、张狂了。我盯着那个衣角看了一会儿，抬眼，说：“我累了，明天吧！劳驾你开车送我到福宁路，我走不动了。”
　　其实并没有把握使唤动他，我也不是不想求求他网开一面，哪怕是千分之的可能，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不是吗？可是，老虎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谁知道是把到手的猎物放开，还是用尖利的牙齿更狠狠咬下去。我今天累了，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我可以舍了自尊去求他，却不能在今天再次冒被无端羞辱的任何可能。明天吧，不是都说明天是新的一天了，就都明天吧！

　　孔亦徽那寒潭似的眼神再次射向了琴响，像是要射出几个透明的窟窿来，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五脏俱全。不过并没有说话，开了车，车一路驶出林景路，到了亮如白昼的天元大道，转弯进入福宁，一路上两人并无言语。车停了，“明天我等林大小姐佳音，希望一夜的筹备可以开出足够打动我的筹码。”
　　“嗯，好。”琴响头都没有回一下，打开车门出去，拿出钥匙，很晚了，林嫂他们也应该睡了。当把自己直挺挺地撩在床上，才感觉到腿上绷紧的肌肉一阵阵的酸痛，心上铺天盖地的倦怠感，睡吧，睡吧，一睡解千忧，梦里讨厌的脸、讨厌的声音都不会有的，睡吧！
　　福宁路97号门外一辆黑色的奔驰静静地停在那儿，像是匍匐在草丛里的兔子，虽然一动不动，却是万分警觉的思忖着一切可能有的危险，只是车里的人，张牙舞爪、血盆大口，又怎么可能变成食草的小白兔。多少年后，孔亦徽回忆起那天晚上静静地呆在奔驰车里都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想着如何张网诱捕猎物，还是在抗拒着被诱捕到网中央？

　　一睡到醒已经下午2点了，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每天都是强行让自己闭着眼，却越睡越清醒，无数的脸、声音不断在脑海里飘过，有的时候无可奈何干脆就睁着眼，细细地听着，能听到福宁路上汽车驶过，听到园子里风吹过叶子落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每天听到那半旧的三轮车驶过哪个正好不太平整的地面，车龙头上的铃铛发出“铃”的响声，和车厢里牛奶瓶相互的撞击声，就知道又是一夜无眠。
　　昨晚睡了个好觉。琴响凝视着镜子里的脸，眼睛有些微肿，用什么样的妆容才能掩饰过去？足够打动他的筹码？父亲死了，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也是间接因为他，还不够吗？公司？那就没有谈的立足点了？那还有什么？我？可以是那个筹码？我不敢高估了自己，孔少爷花名在外，女明星、模特儿走马灯似的在换，我的三分颜色拿什么丢到谈判桌上，我真怕高估了自己。
　　琴响不动声色的瞧着镜子里的女人，时而蹙眉，时而茫然。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铛铛”声一声一声敲在琴响的心上，那个以为可以蜷缩在哪个角落，静静等着鱼海牵起手来走到教堂红地毯上的琴响没有了，泪水流干了，夜风吹走了，现在只有林氏大小姐，林琴响，没有什么可以再输的了。
　　琴响很孤勇地抓起电话，仿佛不留任何后退的余地，才发现并没有孔亦徽的电话，她定了下心神，拨了个电话给陈秘书，不等她开口，径直说道：“我是林琴响，安琪麻烦你联系下翔宇公司，与孔董事长约一下今天我和他会谈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你就说昨天预约过了，联系好了给我电话。”1个小时后电话铃响了，“林总，我是陈安琪，刚刚才和孔董事长联系上，他约您在聚风会所，时间6点半。”
　　“好，谢谢，安琪，你让凌叔过来接我，Byebye。”
　　我选了件鹅黄的旗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鱼肉拍在这砧板上好歹卖相也要好一点。我对着镜子对自己说，林琴响，微笑，你不再是那个关在书房里悲春伤秋的资产阶级文学女青年。你要战斗！我挺直了脊背，对着镜子有苦笑了一下，有些东西可以在一夜之间抹去，有些东西又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改变！好吧，不管了。
　　大门外，凌叔早就在等着了，打开车门，车窗开着，可还有股浓浓的烟味，凌叔一直到我开门才回过神来，赶紧掐灭了烟，伸手驱赶着烟雾。
　　“没关系的，凌叔，我总要习惯的。”
　　凌叔蹙着眉，紧盯着我看了一眼，别过头去说：“响响，只能这样吗？”
　　“凌叔，我还是习惯你喊我响响，你在公司喊我林总你不知道我有多别扭，就像小乌龟套个大帽子。”琴响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头上比划着，自己忍不住还在咯咯的笑。
　　凌叔看了她一眼，嘴角只是象征性的瞥了下，转过头看着窗外了。
　　“凌叔开车吧，时间快到了，我决定了，走吧！”
　　“你根本不是经商的料，何必这样勉强自己，还把自己搭进去，响响，你爸不会怪你的。”
　　“当初是梅姨说女孩子要秀外惠中，没人指望女孩子去养家糊口的。瞧，我现在要养家糊口了，不知道梅姨都有没有点后悔啊。呵呵呵，其实凌叔你别看我呆乎乎的，我其实挺聪明的，当年要学商科，也一定出类拔萃的。”
　　“谁敢说你不聪明。不是我说，林琴响你就是不聪明，一鸣有他的好妈妈谋划着，不会差的，只是你，从小就这样，不争不抢，有事还自己顶着，你聪明什么，你！”凌叔好像越说越生气了。
　　“凌叔，不是，也不单是为了一鸣和梅姨。爸爸辛苦一辈子，临走也有话交代的，我什么都没努力，就把公司给结了，清明爸爸面前，我拜祭不了他。”
　　凌叔捶了下自己的腿，什么话都没说，脚踩了下油门，车忽的就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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