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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当时情况,我大致也听王院长说了一些,也许,是金教授态度上也有点问题,但是,不管怎么样,你打人还是很不对。”余江中循循善诱道。
徐冉梗着脑袋,“我一时也是糊涂了,可是,我还是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说给我听啊?”
如果院长用严肃尖锐的态度对他,徐冉或许说话还会谨慎些,可当他看院长这次走的是亲民路线,原本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些,不知不觉变得有点口无遮拦起来。
“我想不通的是,他们那种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态度,患者就好像实验用的小白鼠一样。”
“你听谁说的,胡说八道!”余江中沉下脸呵斥了徐冉一声。
“本来就是!”徐冉拖长了音调,不像普通下级而是无意之间带着点微微的撒娇口吻反驳余江中。
其实余江中也知道,徐冉的话不是无稽之谈。脑外医生也确实存在这方面的问题,其实不止脑外科,很多手术科室医生都这样,他就曾经听过儿外医生和家长谈病情,别说孩子家属被吓得浑身哆哆嗦嗦,就连他在一旁听着也是心惊肉跳。
“你孩子这病,啊,不开刀的话,百分之百,等死。开刀的话,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是不成的,您千万也别寄托太大希望,我只能坦白这么告诉你,开不开刀,你和你夫人再商量商量?”
胆小的家长被吓住了,干脆一条心等死。胆子稍大的,想冒碰一下试试运气的,就赌了百分之零点一的几率,活了,皆大欢喜,病人死了,父母默默垂泪走人。反正就这一锤子买卖。愿赌服输。
你准不能把刀架在别人大夫脖子上,赌患者在鬼门关走一遭,性命无忧就能回来吧。总有那么些不走运的,就看摊在谁身上。
脑外就更别说了,既然大家都知道人一经被开瓢,怎么样的结果都可能出现。毕竟是那么脆弱而重要的部位。
手术做油的外科大夫还真有点麻木不仁草菅人命的味道。
徐冉真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那个样子。
“院长,我还有一个问题,医务处门口那三个人,你们会怎么处理?”
“等他们坐一阵,再说吧。”
余江中只是敷衍敷衍徐冉,对付这样的家属,简单粗暴点的办法是,直接叫医院保安把他们扔出院外。稍微仁慈点的折中办法是,凉他们几日,等他们无趣了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要看医务办公室值班同志的当天心情和本人性格而定。
“很好,我都不记得了,想必当年我和我妈就是被这么处理掉的吧。”
“什么?”余江中除了佯装糊涂以外,没有更好面目相对徐冉。
只有眼睁睁看见徐冉性格里尖刻的东西像刺一样冒出来。
“我不想打他,一直等着他对那个女人和孩子说对不起。我想,就是一个路人,踩着行人的脚,至少也会说声对不起吧。那一个人呢,一个活生生的人呢,躺在那张床上,被推进去,再也出不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有多可怜?那个人的父母,妻子,孩子有多可怜?”
余江中默默瞅着越来越激动的人。
我知道。就是因为我深深知道,我才如此自责,才如此迫切的,想把你失去的一点一点给你找回来。
“我听见他一大堆废话,我不是神仙,救不了你丈夫的命。手术很危险,三更要死的人拖不去五更。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说,人家该死,救活了,他是救世主,救不活,和他全无半点干系。我记得院长在医院大会说过,一个医生,主要是要有仁心,其次再是有仁术,没有仁心的医生,在这条严谨求实的道路上走不了太远。这些话,我都清清楚楚记得,我就是想问问那个了不起的金教授,他有仁心吗?当他一刀划拉下去时候,想过他刀下这是一个有血肉之躯活生生的人没有?想过他上有老去的父母需要供奉,下有不懂事的孩子需要他抚养没有?”
再任他这么说下去,余江中就别想控制谈话方向了,他只得清清嗓子,打断徐冉的话头,“不是金教授不想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而是,这三个字又代表另外含义,我错了。其实,病人没有错,医生没有错,错就错在肿瘤不长眼睛,错就错在我们没有办法控制生死。徐冉,你有一腔热血不错,但是你一定要知道,你也是医生,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假如有一天,你开刀的病人也不幸不治而亡,你难道一刀把自己杀了?或者负疚一辈子?你要学会从容面对这一切,乖,”
余院长还没说完,徐冉再也忍耐不了,从位置上站起来,愤愤说道,“所以,一个小小的外科手术,都可能致死,医生也不必对患者和他妻儿抱歉,因为,这就是医院的潜规则,对不对?”
也许他刚刚说的不错,徐冉可能真不合适当医生。虽然余江中承认,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正如余江中所说,成为有仁心有仁术的好医生,但也许徐冉在这个过程中永远都不会快乐。
因为,他把人的生死看的太重,而在这个惯常面对生离死别的地方,他必须抛却他对生命这份近乎偏执的执着才对。
“你是聪明人,不要让我失望。”余江中无可奈何说。
“聪明?让你失望?”徐冉机械重复道。
“我是说,你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无需在一些不需要纠葛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不需要纠葛的问题?”徐冉轻轻叫了一声。
再这么说下去的话,一辈子也甭想说服这固执小子,没准好容易才绕出去的自己还又被他绕进去。
“我是说,你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
“比如什么?”徐冉乌黑亮亮的眸子盯着他看,让余江中心里不由发毛。
清清嗓子,才艰难说下去,“比如,比如你来到这个医院,当了外科医生,努力了很多才走到这里,不要为了一些无须挣扎的挣扎毁了自己。懂吗?”
其实余江中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想,徐冉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不能为着一个他根本无力改变的社会现状而自毁前程。
没想到一下子,却戳中小子痛处,徐冉像只狂暴的小狮子,瞬间炸毛了。
“您说的太对了。我是努力了很多才走到这里,走到您面前,站在这里。我想,您大概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才成今天样子吧,那我就一样一样说给你听吧。”
余江中知道坏了,但是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听徐冉扳着指头数下去,“我八岁就知道讨好卖菜老板娘,让她给我挑些最便宜的,好一点的菜叶。十五岁就知道和男人睡觉换我和我妈的房租,我高中大学学费都是我卖屁股赚来的,到底我和多少男人睡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住口!”说的太刺耳了,余江中忍不住呵斥一句。
“呵呵,院长大人怕听了,对不对?我就是这样一个烂人,贱人。上大学时候,我想,靠我自己的话,等毕业铁定找不到好一点的工作,于是我想方设法接近余俊,后来又绞尽脑汁想,若单单只是院长儿子的关系,最后我一定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我又利用小贝认识了你。然后院长大人就不幸成了我下一个目标,下一个梯子。其实世界上所有人在我眼里,都只分两种,一种是可利用价值的人,一种是无利用价值的人。我只会踩着对我有用的人一点一点往上爬,利用完了再一脚蹬掉。现在,我之所以还呆在你这儿,是因为院长大人对于我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懂吗?”徐冉玩世不恭笑着。斜睨眼睛妩媚轻佻看着余江中。
而余江中则苍白着脸颓然坐在椅子上。
徐冉说的他都知道。但是从徐冉本人嘴里说出来还是头一遭。
他认识的徐冉绝不会轻易把自己藏掖的秘密抖露出来。如果真有一天他事无巨细抖出来,那么他目的只有一点,迫使两人决裂。
余江中很清醒转过来思绪,也许只是出于一时气愤,但迫使徐冉抖落他内心最龌龊一面的动机或者就是-----徐冉刻意所为。
但是,他不想和徐冉决裂。
现在就是死,也不想和他分开。
徐冉注意到院长听了他一番话,手指紧紧攥住办公桌的桌角,手背的蓝色青筋暴起。
他自暴自弃想,院长大人一定觉得恶心,于是彻底厌恶他,也好,他们之间总算可以彼此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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